作为这部《河畔暖阳》的读者,当你阅读到这里时,你能想象出庄晓生那一夜一路上的风景吗?其实,1996年秋的那个夜晚,就是晓生本人,也不知道帷幕后面的剧情。
这个秋夜,已有一丝丝凉意。晓生注意到,阿英身上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夹克,里面是一件圆领白色短袖衫。考虑到夜里有风,晓生出门前,也穿上了一件深色西装。当然,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是感觉不到什么凉意的。
与阿英并肩走了一会儿,晓生问道:“你们家,过了滚水汶,还有多远?”
在当地方言中,“汶”就是“泉”的意思,滚水汶,顾名思义,就是那泉水冬暖夏凉,在里面泡澡很舒服。读小学的时候,晓生和许多同学都知道,每天上午,不管天气怎样,都有一个老头风雨无阻地前往那儿,享受沐浴之乐。
听了晓生这句话,阿英转过头,不解地问:“晓生,你想到那里玩?”
晓生摇摇头:“再过几分钟,就到滚水汶了;我想知道,还要走多远?”
阿英笑着说:“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吧?”
晓生没接她的话,默默往前走。
走出几米后,阿英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路太远,走不动——”
晓生微微一笑:“那倒不至于,我倒觉得,路越远越好——”
“为什么呢?”阿英诧异地问。
“因为,”晓生缓缓说道,“路越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越久。”
“你真的这样想?”
“不是蒸的,是煮的!”晓生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啊盈噗嗤一笑,接着说:“等一下你的脚起泡了,可别后悔。”
“这点路就能使脚起泡?以前,我和阿军随便一走就是十公里!”
“哦,”阿英接口道,“看不出,你走路的功夫还是挺不错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走了一半路,你就气喘吁吁起来。”
“气喘吁吁,然后你就去请轿子?”
“荒无人烟的,哪里去请轿子?”
“没有轿子,你就去牵一头大黄牛——”
“牵大黄牛干什么?”
“可以骑牛回去啊!”
“你还懂得骑牛?”
“怎么不懂?以前,我家也有一头大黄牛。”
边走边聊,晓生觉得这段路走得很轻松、舒爽,那习习凉风,倒像是夏日里的清泉。
过了一阵子,只听阿英说:“你和阿军真好,请我和表姐看电影;这么晚了,还要送我们回家!”
晓生倒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这,这是很正常的。”
“那,你们不觉得辛苦吗?”
“辛苦?跟美女一起走路,怎么会觉得辛苦?”
“我是说,送我和表姐到家后,你们还要回到街上去。”
这倒是一个问题,晓生暗想着;不过,他这样回答:“回小街的路上,我和阿军,也可以边走边聊。其实,两个人走路,是很快的,就怕一个人——”
“就怕一个人?为什么呢?”
“一个人走路,没有人聊天,很闷的,总觉得路走不到头。”
“哦,原来是这样。”
从交谈中,晓生还得知,阿英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刚结婚半年多;家里没什么负担,平时做点农活,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过,父母哥嫂的管教,还是很严的。
晓生不知道,故意落在后面的阿军和雪燕,说了点什么,做了点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跟阿英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村子附近。
站在离村口数十米的地方,晓生刚想说话,阿英就将左手食指放在上下嘴唇之间,做了一个禁止出声的动作。
装哑巴,对于晓生来说,实在是容易不过了,比开口聊天要轻松十多倍!于是,他回转身,向来时的路望去。
五六分钟过后,阿军和雪燕也就到了。
只见阿英望着远处还亮着一盏灯的屋子,将雪燕拉到一旁,轻声说:“表姐,你看,灯还亮着,我爸妈还没睡,怎么办?”
雪燕说:“本来,你打算趁着天黑,悄悄地进家休息?”
阿英点点头,接着用一种不安的语气说:“表姐,现在如果我们这样回去,我爸妈肯定要追问我去了哪儿?还有,这么晚了,他们肯定会想到,我们是不可能这样走回来的;他们就会追问,谁送我们回来,送我们回来的人,跟我们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不好回答啊!”
雪雁点点头,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将目光转向阿军。
这个小村子,位于铁路线之下一两百米处。就在雪燕跟阿英说话时,阿军已将四周的环境扫了好几眼。
阿军低声说:“这样吧,反正夜已深了,要回家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先到上面的铁路去,商量好了再说?”
晓生觉得自己是客,阿英想让表姐拿主意,雪燕意在征询阿军的看法:既然如此,四人也只有先到铁路上再说了。
沿着一个六七十米长的斜坡,四人爬了上去,来到了铁路的北侧。接着,四人又穿过铁路,来到靠南的一边。这铁路南侧,倒是一个好地方:一大片草地,自西向东铺展着,就像一一大片绿地毯;草地南端,零星地长着一些灌木,灌木丛的尽头,则是几座连绵的群山。当然,是不是好地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在这里无论怎么说话,隔了这么远,铁路那边东北侧小村里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听不见的!
站在草地上,晓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阿军拉着雪燕的衣角,往西边走出十多米,看来要商量些什么。阿英也站在草地上,眼睛凝视着她家所在的方向,尽管隔得较远,连家里的那一星灯光也不可能看到了。
所谓万籁俱寂,其实只是一种习惯的说法:就在这个深夜,晓生就发现,身后的大山四周,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正发出一阵阵时急时缓的唧唧声,就像春蚕在咀嚼桑叶一样;有时,又像清风拂过无边的灌木丛;而当你侧耳倾听时,又觉得她宛如即将消失在大草原尽头的阵阵马蹄声..
凝神静听之时,阿军和雪雁走了过来。只听雪燕说:“阿英,今天晚上,我有点不好意思——”
阿英忙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说这些了。”
雪燕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之间他将目光转向阿军。阿军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半夜三更的,这样回去,传出去的确不太好——”
阿英忙问:“阿军,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就怕你有点为难——”
“你说吧!”
“既然这样,”阿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就直说了吧。再过五六个小时,天就亮了,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下,天亮了,你再和表姐回家休息——”
“啊?!”阿英瞪大了眼睛。
阿军说道:“其实,熬点夜也没什么的。你和表姐回到家后,还可以补一觉;我和晓生——”
说着,将目光转向晓生。
晓生尚未开口,雪燕就说道:“天亮以后,阿军和晓生还要回到街上去。哦,晓生,明天还上班吗?”
“明天是星期五,当然要上班!”晓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了这句话,阿英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道:“这样一来,你们就太累了。”
“熬点夜,没什么的!”晓生连忙说。
阿军紧跟着说道:“有时候,我也经常打牌到天亮。”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阿英似乎还不死心。
“还有什么办法?阿英,你说说看。”雪燕说。
阿英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阿军打破了这沉默,说道:“就这样了吧?”
三人都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看到三人都不持异议,阿军接着说:“哦,还有一件事情。雪燕、阿英,天亮以后,你们也不要急着走进村子,要等我和晓生离开这里十多分钟后。”
“为什么?”雪燕问道。
“不为什么,”阿军说,“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们已在这铁路边呆了一夜——”
表姐妹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阿英问道:“阿军,回到家后,我和表姐怎么说呢?”
没等阿军回答,雪燕拉了拉她的衣角,说道:“我们就说,昨天晚上,我们到街上一个同学家过生日,天太晚了,就在那个同学家住了一夜;大清早,我们就搭农用车到了马路边,然后就走了回来。从马路边到这里,大概要一个多小时,我们七点半这样进村,时间刚刚扣得上..”
“去哪个同学家呢?”阿英这样问道。
雪燕微微一笑:“放心吧,这句话由我来说,不会露马脚的。”
“那,就这样吧。”阿英的眉头舒展开来。
当下四人计议已定,就等着那东边天幕上的鱼肚白了。
晓生望着阿军,此时此刻,阿军也正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神,似乎要说出什么来。片刻之后,晓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身旁的阿英说:“阿英,走,我们往前面走几步。”
阿英说:“在这里不行吗?”
晓生笑着说:“我们在这里,你表姐就不能和阿军说悄悄话了。”
“哦,”阿英一下子恍然大悟起来,说道,“那就走吧。”
走出几米后,晓生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晓生,今天晚上,你可要好好陪我表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