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有惊无险
走出体育老师的家，我恨不得一步赶回学校，发动全体教职工找人。校长跟我一样，急得不知怎么办好，大步流星径直往前冲。为了节省时间，体育老师绕到前面带路。大家一个紧跟一个，都不敢脱队。校长沉着脸，边走边问当天的值日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值日老师说：“据学生反映，晚上熄灯就寝后，几个学生趁着没人注意，与何志文躲在被窝里喝酒。何志文没有酒量，喝醉了便发酒疯往外跑。他力气大，没人拦得住，几个学生只好在后面追。因为天黑，看不清，不一会就把人追丢了。”
“几个学生哪来的酒？”因为心中不快，校长语气很严肃。
“酒是何志文从家里带来的，他当着同学显摆炫耀。”值日老师惴惴不安，深怕追究自己的责任，“刚刚过完春节，学生在家陪客喝酒习惯了，得意忘形了。”
我知道值日老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于是问：“你是怎么找到体育老师家的？那几个追何志文的学生应该心里有底，他们现在哪里？”
“他们指点了何志文跑出的大致方向，就是你们走过的来体育老师家的路线。”值日老师说，“我就是顺着这条路找过来的，那几个学生可能还在附近寻找。”
空口说白话，估计值日老师也并不了解多少，我不想再问什么，脑子里思考着等会该如何采取措施，紧赶一步轻声对校长说：“何志文喝醉了酒，应该不会跑得太远，怕就怕掉进深水里，或者摔下高墈。回去以后，我们要重点搜索这些危险地带。”
听我这么一说，校长更加着急，步子走得更大更快，几乎是在跑步了。幸好体育老师引领的是捷径，比原路近了不少，仅用了二十分钟，我们便赶回了学校。
何志文是六年级学生，年纪比较大，智商不高，学习成绩属于下等。不甚活跃，平时喜欢现点小怪，为人还算厚道，特别听我的话。他的父亲是个铁匠，十年前被公社安排在农机站做事，因为同情我的处境，以收我为徒打铁作借口，要把我调进农机站。为了此事还跟公社当时的党委书记红过脸，虽然事未办成，但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十年后，他把儿子交给我管理，希望能够有进步。我没法把他儿子培养成才，怎么说也不能把人弄丢了。
两脚刚刚踏进学校，校长便让我安排寻找何志文。我吩咐从体育老师家一起回来的几位老师，分头通知在校教职员工立即到办公室集中，并要值班老师把跟何志文一起喝酒的同学找来，提供线索。为了不打扰学生休息，一定不能弄出大的动静。
前面说过，中心完小所处的地理位置是，前面临湖，后面靠山。左边翻过一片树林子是体育老师家所在的村，右边通往机砖厂和乡政府。根据这一实际情况，我和校长郑重商量了一下，决定分成四个组：校长带一个组往右寻找；我带一个组沿湖岸寻找；因为体育老师是邻村人，对那一带比较熟悉，由他带一个组往左寻找。同学反映何志文是往前面跑的，后山可以不用搜索。我让退休的刘老师就在学校里外各个角落查找。四个组分头行动，要求仔细搜寻，有水的地方要特别注意，如水塘、水渠、水田等。还有断崖、陡坡、高墈等，也要认真查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危险的地方。无论哪一组找到了何志文，立刻到学校用手电筒发出讯号。万一没有结果，十二点钟以前全体到办公室会合。
我这一组承担的任务最麻烦，沿湖是个半圆形，大约两千米。湖岸多是灌木荆丛，几乎没有路。我估计，何志文酒醉不可能往湖边走，因为没法走。如果他去了湖边，只能是死路一条。但我必须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想象何志文见到湖水产生害怕，于是钻过灌木丛，然后躺在某个草丛中睡觉。大家散开队形，亮着手电筒，先往湖边照看，确定没有问题，再转向湖岸进行搜索。钻过几处树丛草丛荆棘丛，没有看到任何痕迹。回过头来搜索湖面，也不见有什么异常状况。拼着衣服脏乱不顾，舍身往前伸进了近一千米，依然没有丁点发现。继续往前钻估计也不会有收获，只好重新搜索湖边。
在湖岸边重复上下，我们十分受累。大半个钟头过去了，一无所获。这样找下去，简直是做傻事。大家觉得窝囊，心中恼火又沮丧。我也很不好受，索性让全组的人散开，相互间间隔一米左右，排成一长溜，地毯式的往上搜索。上面就是中心完小，大家心里明白，我在作最后的努力，要是此举无果，就只能回校等候另外几个组的好消息了。
明知希望渺茫，可大家依然没有丧失信心，配合着一丝不苟地搜索向前。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尖叫，马上意识到出了问题。大家跟着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拢，就看见深深的一个朽树窟窿，里面有人哼唧。原来有位老师只顾照看眼前，没有注意身边，一脚踩空，人就掉进去了。大家合力把他拉上来，不想这位老师崴了脚，皱着眉头走不动了。我略懂一点处理扭伤的土法子，让他坐下来接受紧急疗伤。虽然不是手到病除，但经过处理，他很快便可以勉强行走了。为了赶时间，我让两位老师搀着他，大家接着向前搜索。
回到学校，已是精疲力尽。时间正好十二点，我们走进办公室，其他几个组的人早就汇集在这里了。大家一脸疲劳的围坐在会议桌边，不用问，都没有何志文的下落。
结果已经摆在那里，按理汇不汇报也就那么回事了，可我还是想听听。一则便于了解各组找寻的具体情况，二则从中或许可以寻到一点线索，三则让大家出主意想办法。我向校长表明了这一点，先讲述了自己这个组搜寻的经过，并肯定湖岸上下不可能藏着何志文。
“我们搜寻了中心完小右侧方圆一千米以内的重要地方，没有一点发现。”校长介绍他们那个组的情况说，“首先是发小的猪场，前后左右寻了个遍，还找发小问过了。沿公路两侧仔细查看，都是分开行动的，几乎没有一点遗漏。接着就是机砖厂，在厂部四周和生产间所有可能的区域都找遍了，还询问了上夜班的工人。机砖厂不远处有个小村庄，也进去转了几个来回，惹得几条家犬都快叫疯了。有村民被吵醒，知道了是这么回事，也帮我们去找了一圈。最担心的是机砖厂后面那条大水渠，我们也上去查看了。如果何志文不幸掉进了渠道里面，不仅查无可查，就算查到什么也迟了。最后，我们是沿着渠道回来的。”
“我在学校寻找，就欠没有掘地三尺了。”退休的刘老师很烦躁，说话声音粗厉，语气特冲，“是哪个家长，养出这样的混球，这样不守规矩！为了他一个人，害的全校教职工夤夜不得安宁。如果就这样死了，学校遭冤枉。我看这家伙早该开除，免除后患！”
“大家都辛苦了，没有办法。”我尽量挤出一点微笑，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我们没有选择家长和学生的权利。而且，无论谁的子弟进了这所学校，我们都必须负责到底，只能是这样！”回头看看体育老师，“你那边怎么样？”
“根据几个喝酒的同学提供的线索，我们从何志文跑出时最初的去向进行寻找。”体育老师说，“首先是各位下午去我家的那条路，对沿路两侧五十米范围细察，直到鱼塘。我们重点查看了水田、水渠和田坎上下，特别是鱼塘，除了用手电远近搜索，我们还用长篙沿着四围深水处细探，来回转了几个圈，最终没有发现什么。过了鱼塘，改从我带各位回校的那条路打转，仍然对沿路两侧五十米进行细察，一直查到学校。”
四路人马都尽力了，效果却很不令人满意。校长摇晃着两腿，紧锁着双眉，手握拳头轻轻地敲击会议桌，满怀忧虑地说：“弄不好这回又要出事，怎么会是这样！”
听校长这么一说，教职工们心里更没底了。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何志文可能醉倒在哪个地方睡大觉，有的说何志文是怕受批评故意躲起来了，我知道，这都是些安慰领导的说词。只有刘老师，他说话百无禁忌，亮着嗓子压倒众人：“我看没醉死也摔死了！”
值日老师两手趴在桌子上，心情沉重地勾着脑袋，一言不发。眼下，他最担心何志文的去向，万一真的出了问题，这个责任可就大了。何志文死了，他也完了。刘老师的话深深地撞击着他的心，脑子一片空白。他希望事实并不这样，刘老师是在胡说八道。
我仔细分析体育老师的寻找路线，感觉忽略了一个环节，一时却清理不出来。按说何志文最初跑出的那个方向，肯定要留下蛛丝马迹，体育老师这一组应该有迹可循。既然没有什么发现，那就说明何志文不曾往那边走。我们去体育老师家……刚想到这个“家”，我的脑海里蓦然闪出一个亮点。------俗语云：仓门口忘了‘斗’字，我们就忽略了这个环节！
我欣喜异常，顿时激动起来，忘形地在会议桌上猛击一掌。“啪”的一声，在座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以为我失心疯了。
“我想到了，为什么找不到何志文！”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我忘乎所以大声说，“大家都知道灯下黑这个道理，自以为注意了所有重点，却忘丢了真正的重点。”
“你呀，不把人吓死，也要把人急死！”校长见我一惊一咋的，不像平时的做派，觉得有点不对头，两眼直直地瞪着我，“有话就说，打什么哑谜。”
“该找的地方都找到了，可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我有意吊胃口。
“还有哪里没有找，你说，我们这就去找！”校长急不可耐，粗短的脖子似乎在鼓胀。
“何志文的家！”我握拳把手撑在桌面上，非常自信地说，“何志文的家距学校不到两公里路，他喝醉了，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家，潜意识的，他也会往家里跑。”
值日老师立刻精神起来，就像服了兴奋剂，一把抓住我的手，忘情地说：“我们到他家里找去，现在就去，我跟你一起去。！”
“今晚一定要找到何志文，否则放心不下。”校长看看我，转而又看看大家，“见不到何志文，睡不着觉。即便勉强睡下，也会做噩梦的。”
我心里想，万一何志文并不在家里，就让他父亲去找，无论如何都得有个结果。今晚的事我一个人挺着，没必要再让大家一起担忧。用手拍拍值日老师的肩膀说：“这样吧，我们两个人去走一趟，其他人休息，不能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我还是要去的，这会子休得下来也息不下来。”校长提出异议，态度很坚决。
我不能拒绝校长，宣布解散之后，我们三人立即上路。
对何志文我曾家访过一次，位置没有特别记清，白天找门户好办，现在是夜里，可能模糊一点，不过问题不会很大。我们匆忙赶路，一边说些闲话，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村。凭着印象辨认门牌号码，转过几条小巷，终于找到了何志文的家。村里的狗跟在后面狂吠，弄得我们很被动。我用力快速敲门，老半天屋里才开了灯，有了声音。主人咕哝着，对有人深夜惊扰很是憎怨同时又感到害怕，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把门打开一条缝。主人没看清是谁，凶巴巴地对我说话：“都这个时候了，有事不能明天来吗？”突然发现门外是我，马上改变了态度：“哎呀是你，真对不起，对不起，快进屋！快进屋！”
何志文的父亲------何师傅一边给我们让座，一边急着敬烟、沏茶，摆上新年待客的果品零食，又急急火火上楼，把老婆叫醒为我们烫酒、做点心。看他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自我们进屋就没有少停一刻，几次都劝不住，只好听之任之。
酒很快热了，他在桌上摆好杯子，这才坐下来陪我们喝酒。一会儿，点心做好了，他帮老婆端上桌，夫妻俩一个劲的催我们趁热吃。说实话，忙活了大半夜，我们都累坏了，也真的有点饿了，于是收起了平时那些虚套的客气。
吃过点心，可以言归正传了，大家都围着坐到桌子边来。主人只认识我，并不认识与我同来的人，我向他们作了简单介绍。不等我说明来意，何师傅倒先开口了。
“我知道几位老师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的，这小子喝得醉醺醺的，天都黑了还跑回家来，一定是犯了错误。深更半夜害你们跑路，真不好意思。”
家长一句话，我们几个人悬了大半个晚上的心终于放下来，我和校长不约而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值日老师激动得几乎是热泪盈眶了。
“何志文同学现在哪里？”校长心中恼火，仍然显出无限的关切。
“这小子回来就躺倒在床，至今未醒，就睡在隔壁楼上。”
“今晚来就是为了找何志文，既然在家，我们就放心了。”真是又气又好笑，中心完小几十个教职工，竟然被一个学生作弄了，我不知说什么好，“他酲酒未消，不要惊扰，明天你把他送到学校去。为了共同管理教育学生，有些问题我们要与家长通通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