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62年八月,先帝九子定罪状二十八条,送往保定,加以械锁,暂交直隶总督李绂监禁,令改名塞思黑。同月二十七日,中毒身亡。
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翊坤宫。
“娘娘,小林子回话说今日九阿哥醒来有些不对劲儿......”玉兰话没说完,就见宜妃在线框里拨拉针线的手顿了一下,深得宜妃心意的杜嬷嬷厉声呵斥道:“闭嘴,小阿哥身体康健,也是你这小蹄子能多嘴的?娘娘心慈,念在你平日的伺候尽心,去外头跪上三刻钟好好清醒清醒。”
玉兰心惊之后也稍稍放心,这几日因着宜妃对九阿哥不太伤心也让自己是有些松懈了,竟然如此大意的说出这样的话。不敢有丝毫的耽误的跪在院角处,然后自己用手在脸上轻扇一下:“都赖你这张嘴”,然后规矩的双膝合拢两手放在腿上,双目低垂。
十一月的天已经是很冷了,宜妃在偏殿待了一会儿一直到身上寒气去的差不多才进到内室。
胤禟看见宜妃时已经不知是做何心情了,他喝下毒药后却被奶腥气弄醒,醒来就已是一岁婴儿的模样,而再看见小林子的时候,他才开始模糊的意识到他好像回到了以前。看着年轻的额娘朝自己走来,胤禟本能的张开小手,含糊不清的叫着“额娘”。
窝在宜妃的怀里,胤禟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宜妃的衣服。他对宜妃有太多的愧疚,他还记得他四哥上位时为了报复他曾经给他使绊子,在尊奉先帝妃嫔时没有他额娘宜妃。他额娘做为四妃之一,最后五六十岁时居然不得善终,还要屈身给曾经的庶妃包衣行礼......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能,没办法给他额娘尊荣。
到底是年纪小,随着规律的晃动,胤禟渐渐睡着了。出了偏殿,杜嬷嬷犹豫再三,还是劝了宜妃一句“娘娘,小阿哥还小,抓周的事儿......”
宜妃停下脚步,想起一个多月前九阿哥的抓周礼上九阿哥抓了金元宝时候皇上的脸色,和从那以后皇上再也没有来过翊坤宫,抓着杜嬷嬷的手不禁用劲儿:“是我想左了。这一个月那些人不知道看了我们母子多少笑话,小九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皇上不看着,我这个做额娘的再不疼着,难不成要小九跟延禧宫后边儿的那个一样不成?”
杜嬷嬷安抚着宜妃的情绪:“娘娘想开就好,以后日子长着呢。”
宜妃扭头看看住着胤禟的偏殿,目光沉了沉“杜嬷嬷,你时刻看着点儿,我怕有人不长眼冲撞了小九。”
“奴才知道了。”
都统府。
“额娘,妹妹怎么不睁眼呢?我今天在外边儿等了妹妹好久。”董鄂七十的嫡长子阿尔萨兰隔着一道屏风问。
佟佳氏看着放在自己身边襁褓里的小婴儿,笑了笑“新生的小孩子睁眼要五六天呢,你也别急啊。”
董鄂七十默默阿尔萨兰的脑袋,对着内室说:“舒慎,你先歇着。我今儿个带着阿尔萨兰在前院歇了。”
一直到没有任何声音,佟佳氏才撑着头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
她本是道光皇帝的继室,做了十余年皇后的佟佳氏,却在死后回到了老祖宗康熙年间,成了佟国纲的嫡女,后来阴差阳错的嫁给董鄂七十。以前倒没有想过,今天生产时却突然记起当初嫁给绵宁前家里为教导她请来了乾隆朝有名的汉臣纪晓岚的后人为她讲史书,其中就有康熙朝著名的九王夺嫡这一段。最后惨死的九阿哥的嫡福晋是董鄂七十的女儿!这犹如一道惊雷生生地炸响在她耳边。嫁给董鄂七十以后,她已经很少再回忆上一生的事了,不仅是她做皇后十多年的风光,更是清冷。这辈子虽然没有上辈子的荣耀,但也没有上辈子的凄凉。所以这辈子她知足。本以为就这样平静一生,可是没想到......
佟佳氏摸着女儿的脸,我一定好好养你,尽我最大的努力。
一个月后。
齐布琛躺在特制的摇椅中,无聊的用嘴吐着泡泡。
她是在飞机上睡着了,醒来就变成了这样。不过说实话,她不太排斥这样的生活。她在二十一世纪时候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代表人物,就是那种天生散漫的懒骨头,大学的时候她外号就叫“放纵不羁的野马”。
齐布琛迷迷瞪瞪的动动嘴,梦周公去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翊坤宫。
大殿上只剩下康熙和胤禟。康熙看着跪在大殿众望的儿子,最终轻叹一口气“胤禟起来吧!”
虚岁十二的胤禟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儿了,小时候身上的虚肉也没有了,显得有些清瘦。
“还是整日做梦吗?”康熙提起这个问题也有些无奈,可是这也是他对这个儿子存有怜惜的原因。三十一年胤禟忽发外耳道炎,高烧昏迷危及性命,后来虽然得幸痊愈,可是确开始梦魇。日日做梦,开始宜妃还瞒着,可是他是紫禁城的主人,什么能瞒得过他呢?
他作为阿玛,自然也是为他遮着掩着,生怕被那些下作的人利用害了小九。而且他和小九也有连宜妃都不知道的秘密。
“嗯。儿子每晚都会醒,儿子也已经习惯了。不跟前些日子那样了。”轻描淡写仿佛再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可是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即使历经一世,胤禟还是无法在这个话题上有任何伪装。没有人知道他的惶恐,十年了,他从不刻意回忆那以前的被幽禁致死的人生,可是自从那次昏迷后,他日日做梦,全都是那一世的事情。废太子,辛者库贱妇之子,大将军王,雍正,廉亲王,给那群小人行礼的宜妃,日渐颓老的五哥,被圈的弘政以及他的福晋董鄂氏。他每每惊醒后,都觉得恍若隔世。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的教养告诉他这是件荒唐事,可是他的感觉告诉他这又真实存在。生死轮回,他不刻意回想,可是命运偏偏叫他日日难忘。
“你日日习字,倒是稳当不少。你额娘也要过来了,给朕说说今日学的文章。”
是啊,胤禟每日必要习字,而且是一模一样内容――苏轼的《江城子记梦》,只有上阙――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康熙也曾问过胤禟梦中场景,胤禟只说梦见自己在空地上却被大水包围,水一直涨、想张嘴呼救却有水灌进嘴巴、呛进肺管,耳朵里也全是水哗啦哗啦的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自己完全淹没在水里,还有人在他耳旁不停的念苏轼的这首词,只有上阙。胤禟说了半真不假的话,苏公的词悼念已逝的爱人,而他只用上半阙悼念他那似梦非梦的过往。他日日做梦,不过是怕重复过去的悲剧,然后继续万劫不复。就像他叙说的梦境一般,他明明四通八达却无处可逃。
这是梦境,更是心境。是梦魇,更是心魔。
康熙曾经多万委婉问询钦天监、得道高僧,甚至是信奉丹药的道家,都无任何破解之法,就连解梦之言都说的颠三倒四、含糊不清。康熙知道,那些人是把梦境当作了他做的梦,他自己也略通岐黄之术,所以那些人不是道不精,而是不敢说。站在空地却淹在水中慢慢窒息,站在空地和差点因水窒息都·乃·大·凶之兆,暗示走投无路、前途渺茫之境。小则散尽家财、多则性命有损。他作为一国之君若得上天灭国之兆,是必天下大乱、山河动荡不安。
康熙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看着阶下口齿清晰、思路通顺的儿子,心里有些惋惜。这两样·凶·兆叠加,都需贵人相助方能破解困境。小九生在皇家、贵为皇子,贵人无非能臣厉将,只是太子在前,小九怕也只能是废了。
宜妃进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康熙考校小九的场面。默默为康熙换上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