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房里。今天晚上,老师不过来,我和欣心带着大家自己练。老师是通过在健身房练习的同学请过来的,按照我们的要求和具体情况编好了动作和队形,分次教给我们。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连贯地跳下来了,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纠正,动作也不是很熟练。我并没有参加跳。一直以来,我练的都是民族舞,身体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柔韧度。而健美操要的就是力度。我显然不合适。应该说,这次选人我是真的下了工夫的,协调性差的、动作太软的、没节奏感的……一项不合格都不要。就连学生会里报了名的人,如果不合格,我也给刷了下来。跳个健美操总共也才12个人,如果还放放水,那基本上也就费了。底子不坚实,结构和装饰设计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
欣心有些担心,怕这样别人会说我太没人情味了。我笑。无所谓了,说就说吧,只要最后能出成绩,别人就会理解的。即使不理解,也没关系,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体育馆里的练功房本来是不对外开放的。开始我们很担心训练的场地问题。如果在外面跳,不仅是地面动作不好练,还要担心动作和队形会不会被其他系“借”走。但是欣心借到了练功房。除了体育系和音乐系,就只有我们可以每天晚上去用这个“黄金”场地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欣心“贿赂”了门房老头。她每天中午都去帮老头拖地。想想,整个体育馆拖下来,不知道帮老头省了多少力。高兴之余,自然给我们亮了绿灯。末了还不忘了叮嘱一声:“别声张啊。”
我们都挺感动的。感动于欣心的所为,也感动于有这么一个欣心。虽然连自己在内都已经习惯了漠视和利益上的斤斤计较,可是一旦看到了欣心这样的人和事,还是能够唤醒我们心底里最柔软的东西。只是,希望欣心能够抵得住外界的浸染。成长会让一个人学到很多东西,也会让人失去很多。比如,以最纯真的状态看世界的能力。
可能是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压力,大家练得都很认真。尤其是那四个经过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男生。他们几个确实是最让我们担心的。因为男生们基本上没什么健美操底子,但是在整套动作中,他们又必须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不仅要跳个人动作,还要和女生跳配合,为大造型担当人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表演就砸了。他们也知道这些,生怕自己影响了比赛成绩。所以,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们不是拽着女生帮他们纠正动作,就是自己在旁边跟着音乐一遍又一遍地跳。而且据说是回了寝室也没闲着。感动得那些女生也不愿意坐着,比着赛地看谁跳得好。
我和欣心虽然不跳,但是每天都会和大家坚持在一起,帮她们喊拍子,抠细节。还常抽了时间,带着大家一起看说尽好话才借来的历次比赛的录像,结合我和欣心从各种渠道弄回来的前三次我们没得奖的主要原因,讨论出值得注意、学习和借鉴的地方。然后我和欣心就会在第二天跑去找老师,和她一起比照着我们总结的东西,在动作、造型和服装的设想上,再次进行适当的修改和完善。
这样的生活,说不累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尽管每天都累得坐下去了就不想起来,嗓子也哑到说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练功房里却从来没有断过笑声。团结、乐观的精神和必胜的信心,原来真的可以成为一种动力,一种支撑着人坚持、坚持、再坚持的力量。
老师也夸我们进步很快,说我们每次去上课,都会让她看到明显的进步,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坚持下去,拿奖肯定没问题。这个时候我就会特别希望老师说的话是金口玉言。
安琪也被我拉了来跳健美操。她大一的时候跳过,属于既有经验,又有功底的那种。不管是学还是练,安琪一直都很用心,偶尔也能在我和欣心实在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帮着我们喊拍子,带着大家练。安琪这样的时候,我就会很开心地望着她,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大一时我陪她练健美操的日子。但是接着就会想到大二。然后马上泄了气,情绪也陡然低落下来。
虽然自己也劝过于茜,安琪没有恶意,只是太任性了。但每每想到她说过的话,还是会觉得像有人在拿小鼓锤敲我的心一样。疼是真的已经不疼了,却不能说一点都不难受。毕竟是来自曾经的好朋友的伤害,总还是难以完全释怀。所以,和好后的面对,也仅仅是淡淡的一笑而已。或许连这一笑都是廉价的。不是不想真诚,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国庆以后,安琪像是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她变本加厉的沉默。就好像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似的。跳健美操时也是如此。每次休息的时候,安琪都不加入我们说笑的行列。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地上,不多说话。不了解的,以为她就是这样腼腆、文静的性格。可是我知道,安琪的心里一定揣了什么事。今晚她同样是这个样子。练完以后,我和欣心忙着收拾碟片和音响。眼看着安琪就要走出去了,我叫道:“安琪,等我一下。”然后把东西递给欣心,说声我有事先走了,就跟了过去。
走出体育馆,是一条幽静的小道,两边种着些树,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小花坛。路灯发出来的暗黄色的光有气无力地穿过叶子落在地上,显得更加斑驳和浑浊。路边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些人。有的正就着路灯读书。估计是在看外语书。这年头,还有几个人会在专业课上下这种工夫?四六级考试已经成为悬在我们头上的利器,逼得我们不得不放下一切去过唯四六级独尊的学习生活。也有在这里谈恋爱的。往往是两个人坐在花坛背光的一面,只听得见压低了的嘀咕声。我和安琪要回寝室,必须穿过这条路。而这条路上所营造出来的氛围,又很能勾起人倾诉的欲望。所以,安琪说:“我们坐会儿吧。”
找了个没人的死角,我们坐下了。“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怎么了,对不对?”我笑了一下。于她,我只想听她愿意告诉我的话。其他的,如果安琪不说,我也不会主动去问。今天和她一起走,其实只是想问问,这么沉默,是不是因为健美操的缘故。我不想和她之间又多一层误会。
“杨睿真的要结婚了。”安琪幽幽地说。
“怎么回事?你去了北京也没办法挽回吗?”我多少有些好奇。安琪摇摇头。
果然,安琪是为了杨睿才和叶枫分手。虽然安琪一直都在以杨睿为标准来要求叶枫,但她清楚,杨睿对她,远不如她对杨睿。她也知道,杨睿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更何况是在有着那么多诱惑的北京。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琪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杨睿到底把她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所以,如果不是杨睿的那个电话,她绝对不会那么狠心和不留一丝余地地和叶枫分了手。
杨睿说,安琪,在外面漂了这么久,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心里最留恋的,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原来我是这么的喜欢你。就这么两句话,已经有了足够让安琪泪流满面的力量。安琪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或许是因为很长时间以来自己一直等着的就是这句话。
然后杨睿说,好后悔,当初那么轻易地放了手,把你交给另一个人照顾。于是安琪就和叶枫分了手。
接下来,差不多有一个月吧,安琪都是很快乐的。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阅前晚和杨睿的发的信息,回忆当时甜蜜的心情。也常常会在不固定的时间里接到杨睿的电话,仅仅是告诉她,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或者,我刚刚又想你了。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是安琪不认识的号码。“你是谁?”对方的口气盛气凌人。听声音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安琪的口气也不客气:“你又是谁?干吗打我手机?”
“我是杨睿的未婚妻。你和杨睿是什么关系?……”安琪只听了前面一句就傻了。好一会儿,电话里尖厉的“喂”、“喂”声才惊得她回过神来。“我是杨睿的女朋友。”然后挂了电话,还骂了句神经病。她当然不会随便就相信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电话。这晚,安琪像平常一样地等着杨睿的短信。但是直到夜里快1点,也没见他发过来半个字。安琪安慰自己,大概他是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安琪是被电话吵醒的。寝室里已经只剩下她自己了。接起来,是杨睿。“昨天……”
“我知道你昨天太累了。没关系的,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发信息才可以啊。”安琪不想听他解释。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昨天那个电话……是我未婚妻。”听得出来,杨睿说地也很艰难。
“她是我们公司老板的独生女。一开始她追求我,我没答应。后来她就唆使她爸爸告诉我说,要不和她订婚,要不就走人。本来丢了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可问题是得罪了这样一个大公司,他们随便动动嘴,就能让我在北京呆不下去。况且我混了这么久,刚刚开始接触到那些最有价值的东西,我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和她订婚只是权宜之计,我对她根本没有感情可言。等我学到了真东西,我一定会离开他的。真的。”
安琪不说话,杨睿又说:“我不骗你。我只是个高中毕业生,如果不和他们学点实践上的东西,将来怎么养活你?你要理解我。我也很累。”就这么几句话,就让安琪咽回了眼泪。刚好那时我正因为许若希在和沈海闹分手。安琪说她当时也想过要学我,但这个念头存在了不到十秒就被灭了。安琪舍不得。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似的,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唯一改变的是,安琪不再张扬她的幸福。
暑假的时候,杨睿特地从北京飞回来和安琪聚了一个星期。安琪很开心。只是每次杨睿躲到一边接电话的时候,安琪就会在心里骂。有时候骂那个女人,有时候骂杨睿,更多的时候是骂自己。骂自己的时候,安琪从来不吝啬那些肮脏的字眼。
直到这次国庆前夕,杨睿突然打来电话,告诉她,他要和未婚妻完婚了。
“我是迫不得已啊。你要相信我,我会和她离婚的。”然后安琪就来找我们借钱。然后放假,她一个人跑去北京。然后回来,到现在。
“就是这样。”安琪幽幽地说。
“那你去北京,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说?”
“在她未婚妻知道我去了之前,他说只爱我。”
“她怎么知道你去了?”
“大概是有人告诉她的吧。有钱嘛,还怕没人巴结?”
“她找到你了?杨睿是什么态度?”
“杨睿很紧张地解释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去找他,还说他正准备把我打发回去。那个女的说,你要我别误会是不是?好,抽她一巴掌,我就信你。”
“什么?”我惊叫,接着小心翼翼地问:“他抽了吗?”
安琪笑了一下,说:“你说呢?他为什么不抽?一个可以继承到巨额家产的女太子让他抽,他没有理由不抽的。而且我相信,如果有必要,让他多抽几下都没问题。”我惊呆了。
“想不到吧。其实没什么的。爱情算什么?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的。没事的时候爱得死去活来,可一旦涉及到利益,我管你是谁?人呐,就是这样。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的是哲理。”安琪的声音冷得让人发抖。
“我现在最庆幸的,是她找到了我们。如果不是那一巴掌,我可能还会相信杨睿,说不定以后就是一个所谓的二奶了。”说到这里,安琪笑了一下,“幸亏那一下,让我看清了一切。离开北京之前,杨睿又来找过我,说了很多,无非是要我原谅之类的。”
“这种人就应该轰出去,听他说话是污染耳朵。”
“不,我让他说完了。我一边忙着收拾东西,一边听他说。他说完以后,我问他,就这些?好,你可以走了。然后继续忙我的。你知道吗?他当时的表情挺惊愕的,可能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大概他以为吃定你了。”
“嗯。估计他忘了,再穷的人也是买得起自尊的。乐乐你看到了吧,漠视有着绝对的杀伤力。爱的极致是恨,恨的极致就是漠视。”安琪的表情很平静。让我想到了扬州火车站外面的于茜。她们的经历都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所能想象的。她们承受过的和正在承受着的痛苦也是我们理解的痛苦所不能比拟的。或许,只有实实在在经历过了,才可以将痛苦看得那么平淡。其实我并不相信在说这些的时候她们的心里是没有一点波澜的。她们只是已经学会了如何轻视痛苦罢了。
“经过了这么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为一些根本靠不住的东西浪费生命。乐乐,你要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你、放弃你的,只有你自己。”
“安琪,其实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
“我知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它。绝对的爱情是属于传说和言情小说的,绝对的利益才属于这个社会。我们没办法脱离现实。更没办法改变现实。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自己爱自己,自己照顾自己。”
“安琪,你怎么可以因为曾经被花刺扎过手就从此不再相信玫瑰花呢?”
“我没说不相信啊。我只是想让自己更主动一点。千万不要对一个人付出十分的心,你至少得给自己留三分。这样,即使爱情突然走了,也还可以全身而退。不管对谁都应该这样。当然,最好是能有一技之长,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好些。”听着安琪的话,我觉得她一下子成熟了好多。
真是不知道那一巴掌杨睿是怎么甩得下来的。但就是这一巴掌,让安琪终于恢复了理智,看清楚了这段所谓的爱情的真正面目和必然会有的归宿,也让她对于世事洞明了许多。换个角度想,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