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了,毕业生们都为实习的事情忙碌起来。沈海发来信息,约我在学校南角的小花坛见面,说是有点事要告诉我。最初的几分钟里,我们竟都有些局促,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沉默了一阵后,我问:“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
沈海侧脸看看我,眉宇间有一丝犹豫,然后转过头去,直视着前方,说:“乐乐,我和若希在一起了。”
尽管一直就认定了这是个事实,但现在听着它从沈海的嘴里清晰地说出来,我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发闷。我清了清嗓子,尽量把声音伪装得快乐一些:“是吗?那很好啊。”沈海看着我,眼里是我熟悉的怜惜。我别过头去不看他。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像这样掩藏自己的感情?我真的很怀念以前那个在我面前几乎透明的你。”
我笑了一下:“我也怀念。可是没办法,迟早得变的。”
“沈海,我想问你一句话。我要听你的实话。”
“你说。”
“从一开始,我的感觉就是对的,是不是?我指的是你和许若希之间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虽然若希的确一直都对我很好,但是和你分手以前,我从来就没有动过要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就算没有那个念头,你总不能否认你始终是喜欢她的吧?”
“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我只问你有没有。”
沈海犹豫了一下,说:“好,我承认。”我苦笑着说:“你还真够诚实。”
“乐乐,其实到现在我都不认为,这能成为我们分手的理由。”
“在我看看来,已经足够了。我说过,我不要我的男朋友心里有第二个人的影子。爱情是最需要干净的东西。”
“那我也问你一句话,你真的对我们的感情那么拿得起放得下吗?”
我摇摇头,说:“怎么可能。说实话,当初是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想不通凭什么你要这个样子。”说到这里,我的眼睛一热,做了个深呼吸,才算掩饰过去。“不过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说明确实是有问题存在。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变了,变得不再适合对方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和若希在一起是不是对的,但是她为我付出了很多。”
“这么说你是因为感动才……?”
“多少有一点。我和她明说了,只是试试。因为我还是放不下你。”
“那你还真是残忍。”我有些不悦。
“但是她说,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是了,许若希连这都可以忍受,可见她对沈海的感情有多深。
“好好对她。”我这话说的很真诚。
沈海笑了一下:“我知道。”
沉默了几秒,沈海问:“你打算去哪里实习?”
“随便学校分吧。你呢?”
“我联系好了去广州,就在叶枫他们公司。若希也在那边。”
“喔。”又闲闲的说了一阵别的,沈海起身走了。我说我想一个人再坐会儿。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有多难过。当一种习惯被彻底拔除以后,多少总有点不适应。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沈海流泪。
系里在研究实习分配的事情。刘导打电话叫我过去,说是有事要和我商量。到了刘导办公室,刘导笑着说:“怎么总不见你过来?是不是真以为退了就什么都撇清了?”我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就打趣道:“我们都明日黄花了,还来献什么宝啊。”
“我看你啊,只差说出人走茶凉的话来了。”
“那可不敢。”
刘导呵呵笑着起身去关了门。“什么事啊?这么神秘。”我有些奇怪。
“还不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系里学工方面今年有个留校指标?”
“大概听说了一点。”
“我们讨论了很久,觉得只有你和宋欣心符合条件。我们现在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不是还早着吗?”
“决定了是谁,就要留她在系里实习。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
“我?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好啊。”我笑着说。
“不如这样吧,你回去整理一下履历和工作构想,尽快交上来。今天告诉你,是要让你心里有个底。至于你们两个到底谁留下,我们还要再研究研究。”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欣心进去。她冲我笑着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不自然。
晚上,寝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艾雪的床铺一直没有人补进来,老大则是扎根在图书馆了,晴子和子安去看一部新出的电影。晴子说了,很享受现在这种不谈爱情的纯友谊关系。其实大家都清楚,她只不过是不愿意正视某个人的付出罢了。也好,我乐得清净自在。正埋着头整理履历呢,就听见欣心在门外问:“乐乐在不在?”
“在。”我应着,赶紧起身开门。欣心坐到我对面,没有笑,直截了当地说:“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今天刘导也找过你了吧?对于留校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听她的口气,倒很像是在审问我。这是欣心第一次让我反感。我皱了皱眉,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说话?”欣心听出了我的不快,不作声了。我低下头又开始整理。欣心看了一会儿,说:“乐乐,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争这次机会?”
我吃惊地抬头看她。她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可以说很诚恳。“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为这件事准备了三年了!”我更加吃惊了。
欣心索性说了下去:“乐乐,谁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你知道吗?大三一年,你让我过的既辛苦又痛苦。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关系。你对我一直都很好,这我清楚。”
“其实当初我加入学生会,说白了就是为了好好表现,争取留校。但是你那么优秀,成了阻碍我留校的最大障碍。而且现在事实也证明,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虽然我也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较劲儿。我不想自己永远站在你身后,被你的光芒遮住。你,其实一直是我的威胁。”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龌龊,对你也很不应该,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在我的思想里,你表现得越能干,对我的威胁就越大!”
我愣在那里。眼前的这个宋欣心,真像个陌生人。不,应该是像个看一眼就会让人做噩梦的人。于来这个我以为最合拍的战友,面对我时竟是这种心态。我想起了艾雪提醒过我的话。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认为这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的想法和祈求她别被世俗污染的希冀。真是巨大的反差。可笑。可怕。
“你就那么想留校?”
“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只要能留下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留校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欣心看了我一眼,说:“每个人都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打拼。我是个无钱无权的农村孩子,什么关系也没有,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在我看来,留校是最好的出路。你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吧?没什么,只要对得起我自己就可以了。哪个做成了事的人不是背后一串骂名?”欣心竟还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起来一句玩笑话:人不要脸了天下无敌。或许这话有些重了,但一想到之前她面对我时的笑脸和宽容都是装出来的?熏就有一种吃饭时嚼到沙子的感觉。
“你这么想未免太偏激了吧?那么多没有关系可走的人不也一样过得很好吗?”
“走五步就能到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绕个大圈子走五十步?”
“欣心,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有些悲哀。
“不是我变了,是你今天才看到真正的我而已。乐乐,我也想活得单纯,可那是需要条件支持的。其实今天来对你说这些话,我也是破釜沉舟横下心了。你就答应我吧。我不想真的和你发生冲突。毕竟咱们是朋友。”
朋友?这样也能算是朋友吗?什么叫做两面三刀?这就是!什么叫做笑里藏刀?这就是!什么叫做虚伪?这就是!
……
“怎么样?答应我好吗?”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为什么要和我争?”欣心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瞬间红了脸:“你是城里人,出路多的是,干吗非要来和我争这碗饭?”
“公平竞争而已。”我刻意淡淡地说。欣心已经恢复了平静。沉默了一会,她丢下一句“我说过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你别后悔”后走了出去。这个人,让我如此寒心,如此伤心,如此后怕。我打电话找来于茜,她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咱们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活生生的在隔壁住着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着系里的决定呗。凭什么她要我退出我就退出,难道我还真怕了她?”
“哎,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留下来?”
“我是无所谓。只是气不过而已。”于茜收起笑容,很严肃地望着我。我笑:“你怎么啦?”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劝你不要赌这个气。”
我有些搞不懂了,本来还以为她会比我更生气呢。“听我妈妈讲过很多事情,有些人如果真的铁了心要达到一个目的,她真的就会不择手段。不是我说,在玩心计上,你和宋欣心还差得太远了。她既然来告诉你这些,大概也是希望你知难而退,免得到时候真的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
“那怕什么?大不了就让她留校,我又不会损失什么。”
于茜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这个猪头,万一她来阴的在背后整你,留不留校事小,你这最后一年要怎么混下去呀!”说的也是。虽然我挺想说“怕她干吗”,但我知道,我确实不是欣心的对手。在一起接触了三年多,却连人家对我的仇视和戒备都没有看出来,我凭什么和她斗?而且于茜说的没错,两个人竞争,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弄臭”对手。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于茜看我不说话,接着说:“反正这件事你是无所谓的,干吗要去和她硬碰呢?赢了没有特别的好处,输了就会死得很难看,乐乐,亏本的生意别做呀。”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连着几天我都在琢磨这件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于茜说的有道理。惹不起我就躲吧,只是这算不算成人之美呢?抽了个时间,我去找刘导。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宋欣心也在,正和刘导谈笑风生。刘导看见我,笑着问:“东西准备好了吗?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我没有准备。”
刘导吃了一惊:“什么?为什么?”
“家里想让我回去工作。”
“喔。”刘导露出惋惜的表情。宋欣心一直紧绷着的嘴角也松弛下来。
走出办公室,我既轻松,又难免有些失落。这时,宋欣心追了上来。说:“乐乐,谢谢你。”宋欣心的样子很真诚。我却看着恶心。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有一句话,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咽了下去:“宋欣心,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