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雪落在我的掌心，凉意从掌心到达内心看不见的深处，身后的九天树的枝桠上渐渐积上一层晶莹。看着生命飞逝流尽的九天树，心中很难和前几天自己还曾在这棵树上摘下它的果实。它生命流逝之快也令我不得不猜疑，自己会不会像它一样死去。
或许会让人耻笑吧，生为居住于九天之上，俯瞰人间的迦慧神也会畏惧死亡，可是，在这九天之上，只有茫茫的霜雪。
“弟弟，你想就这样死吗？”我说出这句话时秩明还在看着人间被称为神祭的活动，嘴角上诡异邪魅的笑容夹杂着嘲讽。
“姐姐，如果可以，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秩明依旧没有看向我，只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边那看似邪恶的笑容如冰雪消融般无影无踪，“那样，你就会一辈子都会记住我了。”
虽然已经忘记了与秩明相遇的时间，但是，那时的我绕着粗壮的树干，最后在树干的另一端遇见了秩明。他晶莹的金色眼眸仿佛能吞噬一切，看向我的表情却静谧安详以至天真无邪。
姐姐。
弟弟。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仿佛相识许久，早已心有灵犀。
后来，自己就和在九天树相遇的秩明成了姐弟，居住在偌大的幻神宫里。
我拂去秩明肩膀上停留的晶莹白雪，他也张开双臂拥抱我，我也不知不觉中做出回应的动作，但姐弟的理智使得手停留在半途，最后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的积雪。
“姐姐，你会真的把我杀死吗？”他冷不防说出这句话，感觉就像积雪般寒冷，寒冷到我无法回答。
回到幻神宫时，幻神宫的长生灯被央夜点燃，光亮填满了整个大殿。央夜为我披上雪狐裘衣，在旁放上了他亲自沏的七夜花茶，芬香弥漫。烛光中央夜面容飘忽不定，可还是可以看见他一如既往温暖的笑容。不知为何，每次看见央夜，自己的内心深处就有某一处在隐隐作痛。清澈的茶水泛起微微的涟漪，我问烛光中的央夜：“你，恨我吗？”
“吾神，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恨你。”烛光中的央夜安静得可怕，虽然这早已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被恨也是自作自受。央夜忽然间笑了，犹如烛火般飘忽不定地笑了，“但是，吾神，我也同样感激你，能在你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在我不知道的黑暗中，秩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睡梦里是秩明那双金眸盯着水镜目不转睛的模样，水面上的，是人间的繁华，没有簌簌的风雪，只有温暖明亮的阳光。秩明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神中是欣喜和天真。络绎不绝的人流弥漫了欢快的气氛，秩明忽然看到某一处的时候突然叫我过来，指着水镜上我的雕塑，面庞是孩童般的兴奋。
“姐姐，看，那是你。”他这么说道。我笑笑作为回应，那是我第一次去凡间，或许是亲自把人带入九天之上的过程令人敬畏，亦或者是其结果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之后，人间就多了一件雕像。可是，不知道凡人知道我这个神仅仅是为了让秩明不再孤独而把人带到九天之上，让他们饮下我们的血而成为我们的奴仆，还会不会为我树立这座雕像。
梦中的我走上前，笑了笑，手指掠过水面之时，梦境也和水面一起破碎，拉回了幻神宫。
我抬起头，明灭不定的烛光摆动面前秩明熟睡的脸，静谧安详，宛如初见一样，我将身上的雪狐裘衣披在秩明身上。风雪未停，簌簌风雪带来的寒冬将九天之上永远封冻在冰尘之中。我走出幻神宫来到九天树前，枝桠上的积雪变得更厚。
也许，我疯了。在这九天之上，连神都会感到疯狂。
“九天树，我和秩明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这九天之上，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孤独和寂寞呢？”
“我们是神，是统治者，是这个世界的王，掌管生杀。我们会觉得孤独，我们得到权利，就注定要得到孤独。这是这个世界的定理。”秩明的黑色长袍在呼啸的风雪中猎猎飞舞，他金色的瞳仁在黑夜里剧烈地燃烧，前所未有的冷酷与刚刚熟睡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不知道为什么秩明的眼瞳再黑夜中如此剧烈地燃烧，但此时他的双眼，比九天之上的任何一颗星，都要摄人心魄。我的手指在他宛如刀锋般的眉毛上轻轻抚摸，比繁星更耀眼的金色眼眸，在抚摸之下渐渐平静。
他握住我的手，手上传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冰凉，他另一只手掠过我的长发，我头发上的雪花仿佛受到感应，纷纷离开了我，安安静静地躺在秩明的手上。
“姐姐，你怎么能让雪落在你身上呢？”他肩膀上的黑色羽织，在风中凌乱地飞舞，“姐姐，央夜他爱你，你知道吗？”未等我惊讶，他问我:“那姐姐，那你，爱他吗？”秩明在问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下，金色的瞳孔混合了迫切，失落，还有一种连我也看不懂的黑暗。
我没有回答，正如他问我你会杀我吗那样，深深地沉默。
忽然之间，他却又笑了起来，在飞舞的霜雪中凄凉惨淡，说出的话也像风雪中那九天树脆弱的细枝，飘渺不定，“姐姐不会喜欢上一个神仆的吧，因为姐姐和我一样，是这个世界的神。”
他转过身，“我也不会喜欢上一个神仆。”在风雪里渐渐消失的身影，我听见了仿佛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因为我会把那些神仆都杀死。”
我看着秩明的背影，陌生且冰冷。
“神，你怎么了？”
央夜的突然出现把我从秩明陌生的背影拉回，我转身看向他，他英气的脸染上了风雪，却使他看来更加锐利，他没有像秩明一样炽烈的金色瞳仁，他的双眸，更像是凡世水中打捞上来的黑色珍珠，温暖深邃，这是他身上能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之一。
“你听见了？”我问。
“是。”他答。
“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我说。
央夜愣一秒，随即回复平静，他的回答也平静得让人害怕。
“我知道了。”
秩明，你究竟在什么时候变了？
从与秩明相遇之后，潜藏在他心里的脆弱也渐渐地消弥得无影无踪。
脑海里回响的是秩明那段杀伐果断的话。
我们是神，是统治者，是这个世界的王，掌管生杀。我们会觉得孤独，因为我们得到权利，就注定要得到孤独。这是这个世界的定理。
秩明，原来身为神的你，竟然是那么的冷血，也许，我们神的血，本身就是冷的。因为在这九天之上，连心也会被冰雪尘封。
我站在九天树下，看到它嫩绿的新芽在风雪中，但自己茫然地问树祈求得到答案。
我们神究竟是什么？
2神寂
如果自己不推开那扇门，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我推开了。
推开门，看见的就是在黑暗中的秩明，手中的血滴落，在黑暗中显得空洞窒息。他一步一步走出黑暗，但也一步一步把我推向黑暗。
秩明的手中握着的，是央夜温暖如黑珍珠的眼珠。
他一步一步走来，虽然面无表情，但他早已不是神，是恶魔。
血流淌，他身后是央夜没有眼睛的尸体，他踏着血，伸出手像孩童般抚摸我。他抓住我的手，把央夜的眼珠放在我的掌心。他的声音并不像恶魔般冰冷，反而温暖，“姐姐，你不是喜欢央夜吗？我把他给你了，只是他没法爱你了。”
“为什么要杀央夜？”呼吸变得沉重，心也变得麻木冰冷，我问秩明，心中只有怒火在燃烧。
他凑到耳边，说：“因为他爱你，可这个九天之上，只有我能爱你。”
“还有，这个世界，也只有你能爱我。”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候，我看向他，颤抖地说出一个事实。
“你把菱梦也杀了？”
“是。”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毫不犹豫地让人害怕。
“我早就该知道。“早已麻木的心渐渐连怒火也麻木，自己早就该知道，那天晚上，菱梦抬头看向秩明在月色中的眼神，那眼神，相信秩明自己也明白，菱梦那眼神的含义。
秩明没有理会我，一边自言自语，“菱梦那天晚上看我的眼神，我知道的，就像央夜对你的眼神一样，爱慕，敬畏。她没有错，错的是她的感情。“
原本早就该阻止的，那天看见秩明独自在宫殿顶上沉默，菱梦凝望秩明。长发在风中飘舞，风雪飘舞，九天树也似乎开始送上祝福。
我没有看见的是，在秩明发现菱梦的存在时候，只是冰冷一瞥。
菱梦之后来找我，问我，人和神能否相恋。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如果那个时候我让她离开九天之上好了。
秩明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犹如炙热的太阳，只不过被扭曲了，散发的是死亡。
“弟弟，你记得我们相见的时候吗？”我问。
“我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姐姐，你的眼睛温柔明亮，与你手中的眼睛不同的是，你高贵。九天树安排我们相遇的原因你知道吗？”
我不理解，一切一切都是九天树安排的吗？
秩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出了所有，“九天之上，只有无尽的风雪，还有我们——神。但是姐姐，我们究竟是什么？你想过吗？我到后来才知道，姐姐我和你，其实是九天树的果实。相遇那天早已心有灵犀的姐弟，也是如此。姐姐，为什么你只当我是弟弟呢？是因为我们出生在同一棵树？还是因为人类可笑的道德？”
我有些明白了，原来统治一切的不是我们神，而是只有九天寿命但却拥有永久的九天树，也让我知道，自己应该对现在的秩明要做什么。
“秩明，你曾经问我，我会不会杀了你。现在，我会。”
秩明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可是，现在看来更像是恶魔在狞笑。
“你杀得了我吗？你明白的，我们是神，神永生不死，但是，姐姐，你可以杀死我。”他拿出一把细小的长剑，递到我的手中，说：“能杀死神的只有神自己，这把剑，就是用我骨头做得，现在，你用这把剑刺向我的心脏，这样，你就能杀死我，前提是你下得了……”
未等秩明说完，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倒在我怀里，却依旧止不住低语，“姐姐，不愧是我的姐姐，，这把封神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它终于让姐姐一辈子记住我了。”他在怀中微笑，这次没有了恶魔的狰狞，只有孩童般的满足，“姐姐，你也很想死吧，但是封神杀不死你，因为封神只是用我的骨头做的，但是别害怕，姐姐，我们是同一棵树上的果实，并不独立，九天树已经死了，我们最后逃不了死亡，可是，我只想死在你的手里。最后的最后就夸下我最爱的姐姐吧。”秩明艰难撑起身体，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勉强，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心疼，他终于靠近了我的耳边，说：“姐姐，你真的……真的…。。”他的语气却忽然坠入冰窖般冰冷，”你真是有胆子杀你唯一的弟弟呢？你真厉害，姐姐。“
秩明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作点点星光，最后我的怀里什么都不剩。
最后，在幻神宫中发现了菱梦的尸体。我把央夜和菱梦安葬在一起之后，来到九天树的面前，面对一切一切的起点，即使它已经枯死，可心中还是有种刺痛。原来神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那么坚强。
风雪和寂寞重新回到九天之上，也难怪，没有神仆的九天之上的确能让人疯掉，不过对于现在，也无所谓了。九天树也如秩明说的那样，已经再也结不出果实，渐渐枯萎。
死亡，离我不远了。
我静静坐在秩明曾经住过的房间，等待死亡的到来。脑海里不断浮现秩明最后的话语。也许如果和他在一起，虽然逃不过死亡，但是至少不会有扭曲。
我闭上双眼，神力已经开始消散，我知道，自己该走了。
“九天树，原来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人治时代吗？神治终将过去。原来我们都是人治时代的养料。秩明，这一世，是个错误，但是，我们还有重新选择的权利。下一世，希望不是个扭曲的悲剧。“我最终死去，一个人，在只有风雪的九天之上，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