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问题如果出自一个扭曲的灵魂,会让我感到极为不舒服。我逐渐由和医生据理力争,到现在话不投机半句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我,不愿意再对其做任何理会。任其在怎么激我,我都不肯再搭理他一句。
“指挥官。”这就是医生一直以来对我的称呼,虽然这个就是很久以来别人对我的称呼,但经过那次大劫,我十分讨厌听到这个词,提起它就会勾起我一阵阴冷的回忆。现在,我更加习惯别人称呼我为‘10647号’,这是我的新名字,之前那个旧的,现在已经被刻上了远方的那块墓碑,正陪伴着自己的队友。
医生是个脸皮超级厚的家伙,他从来不会理会我对他的反感,长期投身的这份工作,让他适应了所有病人对他的或冷或热或平静或疯癫的反应。他对这些异样表情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我们继续上一次的话题。我调阅了您们的档案……哦,如我所说,把这些东西弄到手非常之难,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力气。”说着就是习惯性的一个诡异的微笑。
然后唰啦啦地翻起了他手头的那份资料,翻到某页时,眉头皱得老高,一脸“真是可惜”的样子,抖了抖手上的那张纸,继续道:“就是这里!!资料显示,因为长期从事高危险、高压力的工作。贵队的队员中,有接近半数的人,是本院的荣誉客户。甚至曾经专门设立了一个特别分组,长期秘密地对彷徨不安、精神不定的贵队队员进行心理咨询和相关治疗。”
念到此处,将目光移到面无表情的我的身上,像在问空气一般地,问了我一句:“指挥官,您在听么?请问听到这里的您此刻心中有何感想?”
我歪过头,不去理会他,关于这一点,之前我已经和他讨论过多次,但他并不接受我的观点。多说无益,所以我就再也不愿搭理他同样的问题。
医生完成了和空气般的我的简短交流,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手头的档案上,自顾自继续:“经过长达数年的接触和治疗,已经有明显的证据显示,治疗者的精神状况处于不断持续的恶化状态,暴力、孤僻倾向及人格扭曲、分裂迹象明显。尤其是其中数名心疾严重者,已被确认不可再从事原有职业,但确诊报告被密藏不发。截止黑色行动事件前,催眠治疗的记录显示,队员之中存在杀人妄想者、并已经有明显暴力倾向在日常生活中展现的,不在少数。”
“以还施暴力来反抗这个暴力的世界,这点上我们之间一定有历史共识。”医生冲着我诡异的一笑,他提的就是我入院后的那次暴力反抗,“不过很可惜,报告并没有搜集到队员们将幻想施加于现实之中的任何记录或证据。”
然后,又开始了那个老套的问题:“指挥官,作为当事人中唯一一名尚存者,您能否与我讲述一下,过去那段岁月中,您手下的这些不安定份子身上,是否发生过任何故意滥杀事件?”
这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我用看可怜之人的眼神,看着眼前对着我微笑着的医生,他翻来覆去地这些日子以来不停用这个、或和这个类似的问题,妄图来摧残我的意志,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他安的绝非是一颗好心。
我冷冷地回应了一句:“我们从事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我们所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家伙。”说到这里,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医生知道我眼神中投来的凶光的表意,是在说“最危险的家伙”里有他一份。但毫不介意,仍然一副灿烂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并不说话,而是等我讲完。
我有气无力地正色道:“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包着一团压力,它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灵魂,让我们无力脱身。”
“但是!!”我高亢了嗓音,“我们并不需要存粹的以暴制暴来压制罪恶,我们最高的目标,是守护善良不被邪恶欺压。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我信任我的队员,所有人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医生的笑容逐渐褪去了,显得很失望的样子,连连摇头,叹气道:“指挥官,以我的专业立场,我并不认同你说的这些。就我而言,所从事的,也是你所说的那种‘与世界上最危险的份子打着交道’的职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是一个坏笑,看着我,把刚才我对他的言语攻击的矛头,投回给我这个“最危险的份子”。
“你现在的这些话,和你之前所述并不吻合。你刚来时提及的最后那次任务,是你的大部分队员让你失望透顶,并最终因为他们心理防线的崩溃,而导致你任务的失败,全军覆没。”医生马上做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啊”了一下,“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没有其他的恶意,从你们以往任务的完成情况来看,每次都是那么的出色,那么的完美。最后连上天都开始妒忌你们的才能……”
“不。”我打断了他,“我们都是普通人,时不时迷失于黑暗之中,是一个普通人的常态。就看到底身边有没有人信任你,帮助你,挽救你。可惜那一次我们身心上并没有准备充分,因为时间上的紧张而不允许……”
“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医生打断了我的话。
“什么?”我不耐烦地看着他……此刻,这家伙把往日那副调子又摆了起来。
医生一脸轻松地说道:“告诉我,为什么不肯承认那次任务的失败,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邪恶和黑暗,在同一个晚上爆发了出来。而并非你口称的‘善良孩子的心智受到了邪恶的引诱然后堕入地狱’?”
“你到底想从我这边压榨出些什么?”我的怒火又被点燃,“我来这边已经够久了,知道你的很多事,医生!!你的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名医生应该做的。你应该终止你对患者的那些惨无人道的试验,在你的灵魂失去最后的救赎机会前!”
医生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好似看到他面前的一名罪犯,正在教他这名法官如何好好做人。
医生合上了档案,往其面前的桌上一丢,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指挥官,你是否相信‘人性本恶’?”问得非常严肃。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你,我信;对我自己,则不信!!”
“是么?我倒是一直以来都坚信,而且这点上谁都一样!”医生呵呵一笑,“关于你编造的那些鬼魂索命的话,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疯了;但你又死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疯狂。那么就只剩下一点:你的内心,正在逃避责任,逃避因你的错误指挥,导致营救行动失败、全军覆没的罪责!”
“别信他!!”一个细微的声音从我背后突然传来。让我猛地一个回头,背后空空如也。就是一面墙壁。
我转回了头,用迷惑的眼神看着医生,平时他都安排单独和我会面,原来一直是被其在隔壁安插了什么旁听的人。
医生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这阵突然出现的不安,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又从桌面上抓起另一份文档,唰唰翻开:“根据我手头这份大约30年前的调查记录,营救行动失败的真正原因,是罪犯引爆了埋在犯罪现场及其周边的大批烈性炸药,与营救小组同归于尽。爆炸威力过大,许多人的尸首都凑不整齐。而你,指挥官,你的尸首压根就没有于事后找到,你的那座墓,是彻底的空墓……”
“他手上根本没有什么报告,别信他”又是那个阴冷的声音,夹杂着凉意,从我背后传过来。我回头盯着墙壁看了许久,这边的确没有人,而且声音的确不是从墙那边传来的。
医生敲了敲桌子,大声问了一句:“指挥官??你在听么??又要开始逃避了??”
“他就是想让你生不如死,他就是这么对付我的!”没有错!!是空气正在说话!我斜背后的墙角那边空空的空气中,正在发出只有我才听的见的声音!!
我一脸惊恐,转回头来,看见医生正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刻我身体被束缚在病椅上,动弹不得,否则我会马上冲起来离开这间阴森的房间。
那个声音突然移动了位置,慢慢凑到我的耳边来,发出阵阵邪恶的声音,让我如芒刺在背,汗毛竖起:“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打赢你面前这个无耻之徒,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
“不!!”我剧烈地摇着头,“我要离开这里,医生,听到没有,快让我离开。”
医生残酷的坐在他自己设立的审判席上,“不不不不不不……指挥官,今天我们的这些意义非凡的讨论才刚刚开始,你知不知道你我之间的这项研究,会对这个该死的世界产生出多么重大的影响?我们现在的每一步脚印,必将书写在未来历史之上……”
“他是个大骗子,当初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空气中的低语已经逼到了我耳边,我身体被固定,只能奋力侧过头去,不想听、不愿听,但低语仍然源源不断的灌入耳中,“帮我问一下他,他还记不记得3677号,我想看看这个家伙的反应。”
接着,低沉和恐怖的笑声入耳。
我气急败坏的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无能为力,紧张让我的额头,大汗淋漓。
医生仍然不肯放过我,说着他那些疯语:“人类是何其可怕的生物,因为人类手握着力量!!有史以来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力量。指挥官,请问你所认知的世界中,人类在掌控了力量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疯狂!!”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现在满脑子就是要离开这里,“疯狂的摧毁这个美丽的世界!!现在你满意了么,赶快让我离开此地!!”我几乎要叫出来。
医生哈哈大笑,疯子一般鼓起掌来:“我们终于有共同语言了,指挥官!”看上去丝毫没有放我离开的意思。
“快问他呀,你还等什么?”低语又从我另一只耳朵边想起,吓得我脑袋立刻偏回另一侧。
我几乎大叫起来:“3677号!!3677号!!有个家伙要我问你还记不记得3677号??”
医生一瞬间收起了疯笑,嘴巴就张在了那里,脸上黑线密布:“什么,你在说什么?”
“3677号!!你是不是想要用对付他的办法来对付我!!”我向他怒号。
医生一下子露出了凶狠的表情,拳头生猛地捶在桌子上,大喝道:“谁告诉你的??”
低语顺势响起:“告诉他,我已经被埋在他家院子里快三十年了,该给我挪挪地方了!!”
我惊恐万分,沉重的呼吸声中,帮低语把原话传给医生。
医生一瞬间瘫坐在了椅子上,开始喃喃自语,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而低语,则开始了得意的窃喜,发出让我毛骨悚然的“嘻嘻”之声,在我身体周围绕来绕去。
我只能向门外呼救,希望有人赶快过来,结束这场噩梦!!
医生被我的大吵大闹搅合的心神不宁,狂叫了声“闭嘴!!!”
然后用孤傲的眼神,盯着我,用带着恶狠狠的语气,和我说:“那个3677号,你肯定认识,他生前是你的队员,30年前的大爆炸幸存者!”
“他和你一般倔强,不肯配合我的调查,把完全是自己的失败,推脱给了不可解释的自然力量。妖魔鬼怪,哼,还不全是人心所化!!”
“承认自己的失败,直面悲惨的人生,有这么难么?指挥官,你们为什么要逃避??是不是要永远自大的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别人永远是错的,将自己封闭于自己虚构出来的谎言世界,过着自己吹捧自己的圣人生活?有何意义??”
我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兄弟!!你这个人渣!!”
“是他逼我的!!”医生咆哮起来,脸上肌肉都在颤抖,它的眼睛,突然变得血红,黑气已经密布面上,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一时间也变得非常浑浊,犹如地狱的鬼号。
他站起来,一下掀翻了桌子:“我要向他证明,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人性就是阴暗,邪恶的力量始终控制着人类的每一项行为。所谓维护世界的美丽的善举,统统都是虚伪的,毫无意义的门面工作!所为的,就是稍稍宽慰人类虚伪的良心!!”
他一下子逼到我面前:“你不要在我面前充当正义,你这类人我此生接触过无数,浮光华动、道貌岸然的外表内,隐藏着什么样的黑色灵魂,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说话之间,其身体正在迅速的黑化、膨胀,黑色的气息正在其体内剧烈的外溢。终于,一声巨吼,它暴虐的气息,从体内爆发出来,摧毁了房间的四壁,掀掉了天花板,露出外面一片混沌的天地;脚下,是仅剩了丈许地面的绝顶,再外面就是绝壁。
天!!我们这是在哪里??!!
刚才的这阵气息爆发,将我身边空气中的低语的原型,激发了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现在就站立在我的身边。
它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怕,指挥官,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已经化为魔鬼的医生,轻蔑地用手指着我们俩,轻狂的大笑:“很好,那我马上送你们去团聚,而且这次保证将你们埋在一起。”
说完口中吐出了一股熊熊烈焰,直扑我们而来。大火将我吞噬,满身是火的我,痛苦的从椅子上挣扎了起来,身上的束缚被大火烧去、皮肤一瞬间化为焦炭,从体表剥裂了下来。
我痛苦地滚落在地上,翻滚中,好不容易才让火焰熄灭,一只粗壮的魔爪,就向我踏来。
黑影突然出现,将我拉了开来,魔鬼踩了个空,势大力沉的腿脚,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深坑。然后马上又再次逼近。
背后是悬崖绝壁,退无可退,只能等死??
黑影冲上去,被魔鬼一把抓住,紧握之下,痛苦的挣扎起来。
我赶紧爬起来,也冲上去,对着比我整幅躯体还要高大的魔鬼的小腿,拳打脚踢起来,但对它丝毫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魔鬼又是一阵大笑。狂暴的气息震得我双耳剧痛。它飞起一脚,将我直踢下绝壁,我的身体,向脚下阴曹地府一般的黑暗落去,身下传来无数鬼魅魍魉的哭叫之声。
黑影见状,大吼一身,爆燃起来,一下挣脱了魔鬼的爪。飞向了我这边,将我于空中接住,然后拖了回来,我又摔回那块巴掌大的地面。
魔鬼一抄手,就抓住了我,然后又一下,捏住了黑影。然后猛地一个发力,我的大火摧残后的枯焦身体,马上碎裂开来,尚未流干的鲜血涌出,哗哗落向地面。
黑影见状,急得大叫!!它突的一下开始膨胀了起来,眼睛里冒出渗人的幽绿光芒。魔鬼突然感到了黑影体内迅速增强的能量,收起了笑,变得狂躁不安起来。
不过我这边,则觉得一切都已没有希望,对它喊了一声:“不要管我了,兄弟,你自己逃吧!!”然后慢慢闭上了双眼。
黑影不屈地狂叫一声:“绝不!!”,突然化成一到闪光,刺入了魔鬼的身体,魔鬼痛得大叫起来,手一松,甩飞了我。
黑暗之中,我感觉身体虚浮在空中,轻飘飘的,像一片树叶一般,向下沉去。身边没有恐惧,只有一股温馨的气氛,好像突然多了许多道熟悉的身影,围绕在我的四周,陪我走完最后的路。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但迷迷糊糊之中,我醒了,并没有死,身边是一片狼藉。还是那间医生用来单独审问我的房间。
房间里,桌子正翻倒在地上,满地洒落的文件。
一缕阳光,窗户外射入,窗帘被拉上了,但缺了一个角。
我仍然被束缚着,安躺在病椅之上。
而医生,正带着扭曲的面容,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双手死死的卡着自己的脖子,惨白的脸说明,他已经气绝了很久。
我闭上眼睛,哀叹一声……
为什么?
心底里突然冒出了一阵心酸:为什么这一切还不快点结束……我又成了孤零零一人,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