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只要那么多子弹中任何一颗!任何一颗!以万分之一的几率、鬼使神差地穿透了装甲,我就真的死了!毫无悬念!
谁说不是?
对罪犯们来说,有什么条条框框能将他们限制?如果有一天,我们遇到的他们,手中使用的是口径和威力更大的武器?
或者,如果他们干脆使用了比子弹更加恐怖、更加强力的炸弹?
更甚至,他们手中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反装甲武器!
那么,我迟早就是一个字:死!没有任何悬念!
我时常都有一种奇怪的错觉。
我感觉我其实真的已经死了,因为我执行着最危险的任务,那个臆想中的结局,是一定会发生的,可能不是今天,但在明天,或者后天。
而现在我还活着,那是我正挥霍着“借来”的时间而已,这条命完全是向运气暂时借来用得,等运气没了,它也没了。
我只是一个已死的人,借来了些许时间,勉强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已。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的明白死亡不可抗拒、如此的明白生命不可复来。所以人虽然变得忧愁和感性,但反过来让我能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让我更加能够懂得生命存在的意义。
我们、所有人,肩上都担着另个截然不同、但却息息相关的使命:这个世界,交给人的两个使命,一个是作为个体生命的人;另一个,则是群体生命的人。
每个人活着,都在为自己而活,也在为他人而活。
如果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内存在着两个生命,那是因为你一直沉浸在其中一个中,而忽视了另外的那个自己。
我们是一群必须要放弃个体生命的为了他人而活的人。我们知道生命的宝贵,我们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让更多的人活的更好。
我们的工作非比寻常,普通人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马马虎虎的去活、吊儿郎当的去过,并不至于出现巨大的危机、或者公民的生命和财产重大损失。顶多就是造成了其他人的不便、不舒心,不满意。我们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我们的工作和人命关天联系在一起。我们如果不自己逼迫自己,自己吓自己的保持高度清醒,就会犯下任何可能引起弥天大错的疏忽。
可能在普通人看来其实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两秒终的迟疑,到了我们手里,就是一条人命。
我们干得这份工作,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得起的。所以我们的职业年龄非常短暂,很多人年纪尚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选择离开。受不了经年累月的精神上的摧残。
禁不起“地狱是我们来下,黑锅由我们来背,刀山火海我们去闯”的让人崩溃的生活。
精神疾病从开始,一直要伴随到我们的整个职业周期的结束,甚至更长!留下心灵创伤、甚至后遗症者非常的多。焦虑、无助、暴躁、多疑、失眠、噩梦,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普遍现象。
作为留底的个人档案资料中,最厚的那个部分,绝对是情绪监控和心理治疗的记录。我们是一群游走于钢铁意志和精神病人之间的英雄汉、可怜虫。有谁知道!在死亡面前强行压制常人的怕死心态而维持着超级的冷酷,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酷,这是一种病态。
它会像毒药一样,把你变成一部人形机器,一具木偶。剥去你看世界的一切美感,任务之外,你的心也只剩下冰冷,感觉不到爱、感觉不到温暖。
我也不例外,我是个人,我来自普通人、普通的家庭。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头脑发热要干这行,为什么偏偏不选别的,要选了这个该死的行当、这份经常让我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工作!
它轻松地重创了本来乐观、开朗、阳光的我。击穿了我本就不强的心,在我身体上留下了无数肉眼不可见、不可修复的伤痕。让重伤的我,对生命意义的认识升华到了病态的境界,既无比的珍惜、爱怜,也非常的冷漠、麻木、视之如草芥。
我身体中的个体生命严重枯竭!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快乐,失去了为自己而快乐的意愿。看不到、体验不到为自己而活的意义。偶偶有艺术家的浪漫充斥其中,以一个提前死去的人的心态,欣赏着它、思考者它。
它美丽、它易碎,这就是生命。它不可逆转、不复重来,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有,但每个人对待它的态度却又无花八门、甚至天壤之别。
正应为如此,我愿意继续将我的工作进行下去。强撑着自己、把我的路走下去。仍由死亡和不幸缠绕在我们的身边,不时地发生在我们的身边、眼前。
这样下去,遭殃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的家庭。因为我们将紧绷的神经,死神的阴气,带在了身上、带回了家里、带给了周边的人。我们不喜欢不幸,每个人都希望幸福,希望自己、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永远幸福。
不过总是事与愿违。
我们只希望在这个世界中,能多挽救一条生命,就多救一条。
这同样也是个不切实际的狂想。
很多时候,任务过于危险、歹徒过于凶残、我们的力量过于弱小,而束缚我们的条条框框过于繁杂。
无助的我们,甚至可以被逼到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地步!我们哪里还有多余的手,伸出去救他人?
对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心里面不可以去强求它。不要以为胜利就在眼前、成功只在一线,我离它们只有半步,但为何我没有能触及它!要是我再努力一丝丝,一点点,那么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不要那么去想!
答案是:往往想越是想去挽救,则结果越是悲伤。再拼下去,就真的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们的命可能不值钱,相对于这些随随便便就甩下万金许诺的富贵之人,我们这类泥腿子,一百个都抵不过人家一个。
但人命本身不是可以用钱这种东西来衡量的。
也不是用活的是否意义、是否对他人有更多地帮助、是否为社会做出过许多贡献,来衡量一个人的生命是否精贵。
命就是命,身体穿过了个洞,该死就得死。纵然头顶有圣人的光环,也不能帮你挡子弹。
所以,从心底里来说,当我们面前的市民生命受到威胁时,我们绝对会竭尽全力去挽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愿意搭上自己的命。殉职的同伴每年都有,他也有家有室、有妻有子,他的死,也将给一个家庭带去不可磨灭的痛苦。
我们又不是和这个世界签订了什么样的契约,说如果我们不每次都把命拼掉,那么我们就有罪,我们就成了坏人!规定一旦我们施救的对象死了,而我们自己还好端端活着,那么就是我们胆怯、怕死、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有辱做人的良心等等。
虽然有些人会这么认为!
在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忍受了那么多之后,他们还是那么地认为。
在他们眼中,我们其实都是些酒囊饭袋、无组织无纪律的混混、术业无专攻空口吃白食的工作无表现、平时迷恋药物、滥用暴力的不学无术之徒。空领着工资、白拿着纳税人的钱,小日子过得舒服的要死、专门等退休或转业然后开始拿着巨额退休金开名车、周游世界、享受人生的投机份子;只要多努力一点点,人就能救下来,但因为怕死、因为自己水平不够,所以没有救下来的与犯罪分子属于“同一战线”的败类;社会治安水平大倒退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打击犯罪时手段太软、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威慑;而且还听不起任何批评,对犯罪分子束手无策、却对媒体、对市民的“少许挑刺”就要爆发要大发雷霆的专门找弱势群体欺负、专门将成功吹捧得天高、专门将失败推诿成无可避免,好处急着捞坏事推干净的人渣。
在他们眼中,我们是灾星、我们是噩运,因为我们的职业,让我们总是不断地出现在危险和不幸降临的地方。
灾难发生在哪里,我们就出动到哪里,但到了他们眼中,成了灾星的我们走到哪里,灾难和死亡的魔爪就延伸到哪里。
平安无事的时候,就最好不要看见我们。心里面想不明白,哪里有那么多事要我们做,到底是真得很忙,还是无孔不入地作秀?为什么隔三岔五就要跳出来一次,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因为我们的靠近,会将霉运传递给他们,让他们好几天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当危难终于来临到自己头上时,又开始发狂地诅咒起我们来,平时“没事”时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现在自己有难,而我们这群不务正业者,好像全都跑南太平洋度假去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人都要死光了都不出现救援,交了那么多的税,养得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还不如自己家里的狗,可以随叫随到。
所以,我并不认为,我们中的任何人,应该将自己的座位,主动让给眼前这些平日中养尊处优、花天酒地的富人。虽然他们是市民、他们是供养我们工资的纳税人。
我们机上的余留空位有限,我们救不了这么多人。即使开放救援,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和我们一起离开。
那么,请问,我们用什么样的标准,来决定到底是由哪几个幸运儿,被选中?
因为我们不是上帝、我们不是圣人。我们没有审判“危难面前谁可以更加有资格先脱身、谁却必须留到最后”的资格和权利。
即使我们的手头拥有那样的资源,但!不!仅凭我们做不了那种决定。我们可以尽力联系外界的救援力量,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要不我们该怎么做?
弱病优先?女士优先?老幼优先?甚至是不知廉耻的富贵优先、权贵优先、出价高者优先?
而剩下的人,丢在这的人,就因为他(她)不够弱小、不够可怜,或是不够优秀、不够有钱,所以他(她)的命,就不是人命?就该死?就该坐着等着亲眼看着死亡和恐惧将自己吞噬?
不!这不是生命诞生的目的,不是智慧诞生的意义,不是进化了无数亿年的世界想要展现给只拥有于相对于它来说短短一瞬生命的路人的真实。
所以,我们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或,我们唯一可以做得,是呆在这里,让画在纸上的那块馅饼(直升机上的空位),始终挂在他们的眼前,至少可以稍微安抚一下他们,让人群没有“受到不公平待遇”感在心里面抓狂地升起。每个人都不离开,那么就不会有特殊人群,没有特权、没有特例,那么所有人都是公平的,至少暂时,也就不会爆发出剧烈的不满,让本就不堪的局势不至于崩溃失控。
不过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拥挤人群的外围,突然发出了阵阵凄惨的尖叫。有人在在屋顶边缘,发狂似地狂叫着,大哭大嚷。
有几个胆小的人,好奇于楼下的暴乱,所以露出了脑袋向酒店四周的街道和建筑张望着,想要看看那暴乱到底是进行成什么样了,想要看看参与暴乱的人究竟是想要干些什么。
但他们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一大群疯狂的市民,从街道的四面八方涌出,向酒店杀来。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称他们为“暴徒”、或者“疯子”,而只能称为怪物!
它们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本貌,变成了一窝禽兽。疯狂地搜寻清醒的市民,疯狂地杀戮、疯狂地嗜血食肉,使他们从外表到内心都转化为了疯狂的野兽。激烈的战斗让它们许多都挂了彩,但中弹、中刀的这些家伙,丝毫都没有受到伤口的影响,不仅跑的欢、而且还跑得飞快!
有些家伙则干脆身上还挂着深深刺入身体的刀刃、甚至有的脑袋上也被中刀,武器还留在上面没有取下,它们竟然也无事一般。
一个个浑身是血的、浑身是劲,疯子一般怪叫着,涌满了一条马路,杀向酒店来。
不光光是它们,还有那些可怕的黑影们,它们从对面建筑中,像炮弹一样轻易撞开了混凝土的墙面和合金的窗框,直接飞入了这边的酒店,将酒店下几层的玻璃墙撞得粉碎。
楼梯口马上就传来了它们在楼道中的阴森恐怖地低吼,和爪子肆虐狂奔所发出的“唰唰”声。它们正在激动地搜索着没有离开房间的人。
一旦发现,后果则肯定是以最惨烈地方式被它们撕碎、吞噬!
又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脚下的大楼中传播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脚下的强烈震感、建筑物屋顶墙面及其内部物件被暴力轻易摧毁所发出的破开、碎裂声。
一定有人没有被通知到、或不愿意冒险离开,而留在了下面楼层的客房中!现在已经成为了遭怪物虐杀的亡魂。
这些杂乱而刺耳的响声,锤击着楼顶上的我们的脆弱心理防线。就像有一颗巨木就要朝我们这边倒下来,而栓住它、防止它倾倒的,仅有一根发丝一般的细线,绷断只是在一瞬间。
我们的视线已经被层层楼面所堵住,但恐怖总会找到它传播的路。它借助空气,将脚下那些让人发寒的声响,穿过了光线不能透过的物障。又刺透了我们的皮肉,扎入到我们的心里面。经过人们善于联想的大脑的加工,将正发生在那边恐怖的现场的事和物,统统被还原了出来,活灵活现的仿佛自己现在就在现场。
必定是又有人被杀死了,以最残暴的手段!再被碎尸、啃咬、吞噬!满地的鲜血和杂物。许多怪物正围坐一团,贪婪地享用它们的美餐,并正在因为分赃不均而相互对着眼、亮着牙,毒视、吼叫着警告对方。
楼顶上的人群一下子被如此突发而来的恐怖场面,吓去了人类的华丽外衣,纷纷变成一只只可怜的羔羊,屠期将至,但不知道往哪里逃,而只是一个劲的伸长了脖子咩咩地叫。
大家的心里面,本来就已经没有了什么主张和勇气,只剩下焦虑和紧张。现在被如潮的恐惧所占领,行为表现上就只剩下了疯狂。
他们尖叫着、推搡着,又开始了于事无补的拥挤,竭尽全力涌向直升机这边。人这么多,后面的人肯定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拼命也是不可能冲到前面的,但越是这样,他们反而越是死命地来挤。
这一次真的是挡也挡不住了,谁能挡住一群疯子?我们被彻底逼退到直升机边缘!身体直接被纸片一般挤在了机体外壳上,贴在上面不得动弹。要是再用点劲,真得就要被压扁掉,连我们带着个直升机,统统压成薄纸片。
他们知不知道,像这么做,不仅救不了自己的命,反而大家一起死得更快!
但人若是到了死到临头之时,不得不疯!除了疯狂,更多就是愚昧!冷静不下来,不可能冷静下来。
真能冷静无比地面对自己的死亡的,还是个疯子!正常人做不到。
眼看着直升机被这么多人的推挤下,摇摇晃晃起来。如果它被挤坏了,或者被挤上来了太多的人而超载了,那么今天它就无法从平台上升起!这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死!
而且他们这么激动,在楼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分明就是在提醒楼下的那些怪物们“楼顶有人”,这边有你们最喜欢吃的人肉!好多好多!
果不其然!我们这边的这番闹腾,立刻被怪物们敏锐地听觉所捕捉。楼下突然之间一片安静,然后,只听见那边传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兴奋怪吼!夹杂着一大串破坏力极强的巨响,是它们!黑影带着疯狂的市民,冲破了一层层设置的障碍,正杀向楼顶!
这下我们彻底完了!
驾驶员立马就紧急启动了引擎,不能再等了。再不起飞就没有任何机会,与其就这样大家一起都完蛋,不如多活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