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已近黄昏，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应聘的人都会很少。斌子泡了一个来应聘的女助理，向强哥请了假早早地离开了，我则在办公室和强哥下象棋。我们正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服务员不合时宜地敲门走了进来。
“强哥，有人应聘。”服务员说道。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5点半。
“你去看看吧，段练，没钱就别跟他废话了，我约了风哥一会儿吃火锅。”强哥说道，我点了头。
服务员带我来到应聘者所在的包厢，我整了整衣服推门走了进去。沙发上坐着一个平头男，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背着一个小挎包。见我进来，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您好，段哥是吗？”平头男镇定自若地伸出手。
“北京口音？”我伸出手和他握手，心里不禁想道。
“你好，怎么称呼？”我问道。
“哦，叫我小陈就行了。”
“坐吧。”我招呼小陈坐下，但是这个人始终让我觉得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我却说不出来。
“段哥，咱这是招公关吗？”刚坐下，小陈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没有像别人那样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小陈是吧？你知道公关是做什么的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套套他的底。
“不就是鸭子吗？三陪，呵呵。”小陈笑着说道。他的笑不是自嘲的笑，也不是自豪的笑，而是……一种嘲笑，他在嘲笑谁？嘲笑他准备要从事的职业。
“呵呵，也不全是。你当过兵吗？我看你身材挺威武的啊。”我打量着小陈，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行静止的气质，那是常在纪律单位待着才有的气质，尽管他已经尽量掩饰，但我还是看得出来。
“我啊？没当过兵！当兵多苦啊！我可吃不了那苦！我就是经常保持健身罢了！”
“段哥，咱这是招公关吗？”小陈继续问道。
“是。”我笑着点了点头。
“段哥，那你看我能做吗？”小陈问道。
“行啊！但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而且还要看你会不会来事了！”
“哎，这个没问题。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哦，关于这个，入职要先交管理费，800元。”
“所有夜场都一样，这是规矩。……”
“没问题，段哥，我懂！我懂。”小陈打断我的话，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数了8张递给了我。小陈的这番举动让我越发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太容易了，但是钱在手上不拿又未免会被强哥责怪小题大做。
“你先等一下，我去拿张入职表让你填。”我犹豫地接过钱，走回办公室。
“怎么了？”强哥看我一脸心事地拿着钱便疑惑地问道。
“穷鬼？”我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中的毛爷爷。
“那你干吗搞得像世界末日了一样，拿张入职表让他填，填完让他上班去啊。”强哥不解地看着我。
“太容易了……”我看着强哥说道。
“他目的性太强了，好像就是冲着交钱来的！”我一边说一边脑子里整理着思绪。
“条子？”强哥一句话提醒了我，确实像是来试探我们的。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他妈可热闹了，最近你们聊人没出什么事吧？怎么他妈无缘无故被条子给盯上了？”强哥说道。
“没有，我们都很小心，稍微有点不对劲的都会跟你打好招呼。”我摇头。
“会不会是你太紧张了？”
“强哥，这么大的生意，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说道。强哥点了点头。
“给我介绍一下，我去探探他的底。”我给小陈引见了强哥，自己在办公室等着。半晌，强哥推门进来。
“把钱给他，让他滚蛋！”强哥说道。很明显，连我这关都过不了，就别提骗强哥了。
我走入包房，小陈急忙站了起来。
“怎么了？段哥，不是说填表吗？”小陈见我手里只拿着钱，疑惑地问道。
“小陈，虽然我们也很想招你，但是强哥觉得现在人员比较饱和，而且我们的公关跟你理解的公关还是有出入的，我们不是色情行业，所以我觉得还是不太适合你！”我把钱放在桌上推给小陈，这时，包厢的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了，随即冲进来几名身着警服的警察，我定睛一看，为首的是杨亮，旁边站着的是刘宇。
“警察！”小陈站起身，掏出证件。
“把他带过来！”杨亮命令手下押着我来到办公室。
强哥神态自若地坐在老板椅上抽着烟对着满屋警察问道：“请问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把烟灭了！”刘宇一脸正气地说道。
强哥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烟说道：“对不起！如果你说不出我犯了什么事的话，恕难从命！我想在自己办公室抽烟，不犯法吧？”
“营业执照、身份证！现在怀疑你们诈骗，并非法经营色情场所。”杨亮说道。
“诈骗？色情场所？警察同志，你这个帽子未免扣得有点儿太大了吧？”强哥装傻。
“小陈，说明一下情况。”刘宇似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小陈则有些为难地凑到杨亮耳边耳语，杨亮听完后，眉头紧锁。是的，我没收他的钱。他没有任何证据，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而且这个点，夕蓝并没有小姐来上班，即使有，我想看到这么大的阵仗，也早已有人告知夕蓝的老板了，杨亮他们这次算是一无所获了。
“警察同志，有什么不对吗？”强哥这时才是真正的胜券在握。
“当然有，强总，你不要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杨亮并不服输。
“把他们两个给我带回去！”几名警察上前要给我和强哥戴上手铐。
“等等，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们？”强哥吼道。
“现在是没有足够证据，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现在可以脱罪，别紧张，强总，我只是请你们回去协助调查！”杨亮笑了笑。
“协助调查用得着戴手铐吗？你以为我不懂法吗，杨队长？”强哥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在这一刻任何一个小漏洞都没有留给杨亮，杨亮听完后，整了整帽子，示意下属不用戴手铐。
杨亮和一干警察带着我和强哥走向门口的警车，夕蓝的服务员全都跑出来看热闹，有个前两天被强哥骗过的服务员似乎想去跟杨亮说什么，被强哥瞪了一眼，吓得又缩了回去。他也不傻，为了几百块得罪强哥，不值得。而且几百块根本定不了我们的罪。
做刀手半年多了，从第一天开始就准备有这么一天了，但真的坐上警车，听着警笛一路呼啸着行驶在路上多少还是让我有些心慌，我只能将双手放在额头进行自我调节。我和强哥被分开押上两部警车，负责押送我的是刘宇。
“怎么？亏心事做多了，坐在这里很不自在是吗？”刘宇转过头问道。
我笑着抬起头看了看刘宇。
“没什么不自在的，只是让你们白忙活了一场，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这才是刚开始！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刘宇也不甘示弱。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芊芊不喜欢你了，因为论卑鄙，你还真是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我笑着看着刘宇，刘宇脸色发青，似要青筋暴起。他表面上说芊芊的事他不再追究了，实际上针对我做了一堆小动作，目的就是有一天能报复我。因为论条件他比我强太多，但是他得不到芊芊的心。而且他恨我随意糟蹋了他最在乎的东西。
我和强哥被一路押回警局，分开羁押在看守所里，然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我们。我不知道我要被关多久，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提审我们。我第一次坐在冰冷的看守所里，刚进去的时候我就被松了鞋带和裤带，没收了手机和身上的一切，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警方用语叫：威慑。
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墙上挂着监视器，旁边就是冰冷的铁门。一股股寒意不住地袭上我的心头，尽管我不害怕，但是有那么几秒钟我后还是悔自己做过刀手。
透过羁押室屋顶的小窗户，我看到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原本还很嘈杂的外面，变得愈来愈安静。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快半夜的时候，一名闹事的球迷被关了进来。他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从进门开始就不停地叫唤着，让这冰冷的羁押室有了些生机。
“我犯什么法了？啊？我还没揍那小子呢！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我要看国安的比赛！”
“来人！”这小子吼累了，才发现我的存在。
“哥们，你被关多久了？”小伙问道。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大概11点吧，8点半的球赛，老子下半场开赛30分钟被他们抓的！”小伙盘算着时间。
“哦，几比几啊？”我从7点到现在已经4个小时没说过一句话，好不容易来个人，我只想随便跟他说点儿什么。
“3∶1！妈的，今天国安踢得真烂！那个申花球迷在老子面前一个劲地得瑟！不揍他丫的还反了他了！在我国安的主场就敢这么得瑟！赢球了不起啊？还有15分钟呢！不知道黑色三分钟吗？！”小伙一说起比赛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哥们，你为什么被关进来啊？”
“我是被冤枉的！”我看着他露出可怜相。
“对！这帮警察就是……”
“吵什么？以为这是饭馆吗？老实待着，不准说话！”一个警察走了过来敲着铁门吼道。
“我们又不是犯人，还不让说话了？”警察走后，小伙小声嘟囔道。
“唉！给你。”小伙丢给我一个橘子，冲我笑了笑。自己也拿出一个橘子掰了起来。这时警察又走了过来。
“谁让你在这吃东西的？啊？把橘子给我拿过来！”警察伸出手一脸严肃地看着小伙。
“话也不让说，吃又不让吃！还有王法吗？你要么就赶紧审我，要么就放我走，你把我关这干吗呢？”
“唉！我说你小子还有理了，你给我出来！”警察一边开门一边指着小伙说道。小伙冲我挤了挤眼睛笑着跟警察走了出去。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可不想像我一样被关这么久还无人理会。
小伙子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我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久到我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久到我也想像他那样一顿怒吼，好让警察提审我。才几个小时，我就已经受够了这里。真是应了那句话——屎能吃，牢不能坐。
就在我快要爆发的时候，刘宇走了进来，示意我出去。刘宇将我带进审讯室问了一通有的没的，姓名、年龄、职业，在夕蓝的职位等，而我除了姓名和年龄之外其他一概对刘宇都说“不知道”。
“嘴真严啊你。”刘宇放下笔，点燃香烟。
“我是真的不知道刘警官你在说什么。”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刘宇。
“你有证据就起诉我，何必跟我在这费口舌呢？”我看着刘宇。
“像你这种人渣、败类，我早晚会让你尝尝牢狱之灾！”刘宇手拿着香烟指着我说道。
“我是人渣？败类？呵呵，不知道是谁跟我说感谢我这个人渣、败类帮他的女神走出困境？”我大笑起来。
“但你抢走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穷尽一生都得不到！”
“而你，说丢就丢！”刘宇看着我，眼神像是要杀了我，他果然是和我一样，连我跟小东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你这算是公报私仇吗？呵呵。”
“公报私仇？难道你这种人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不管怎么样，刘宇这句话说得千真万确，字字扎在我心头。
“咚咚咚……”杨亮敲门进来了。杨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宇。
“放他走吧，有人来保他们了。”
“什么？可是杨队……”杨亮没等刘宇说完话就掉头走了出去，刘宇赶紧追了出去。过了没多久，刘宇推开门说“出来”，语气尽显失望之情。
我跟着刘宇走到门口，方婷、计云凡、风哥和强哥的两个刀手已在门口等候，强哥也走了出来。方婷和云凡一见到我，赶紧冲到我面前问长问短。
“没事吧？段练。”方婷脸色焦急。
“没事，没事，你怎么会在这？”我不解地看着云凡。
“你这么晚还没回去，打你手机又关机，我就只能去你上班的地方找你了，你老板说你被抓了，我就赶紧跟他们过来了，什么情况啊你是？！”云凡也不解地看着我。
“没事，一场误会！”
“我倒真希望是一场误会，段练！”杨亮走到我身边说了句。
“强总，谢谢你的配合！好好做生意！利人利己！”杨亮走向强哥，伸出手。
“应该的，杨队！配合警方调查也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不过以后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你给我打个电话，我一定抽空来看你！”
“至于生意嘛，杨队就不用替我担心了，我做的可都是正当的买卖！而且我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小心翼翼！”强哥伸出手和杨亮握手，说的话意味深长。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异，在派出所门口，一个兵一个贼两人握手，哈哈大笑。
“好，那我就不送强总了！”
“留步，留步！”强总招呼我们上车。
“段练！”刘宇喊住了我。他跑到我面前，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会盯死你！”接着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保重！”尽管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一旁的计云凡听到了。
“强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吴迪问道。
“什么怎么办？没饺子你还不过年了？”强哥不悦地说道。
“我们……”吴迪看了看坐在后排的计云凡。
“没事，我发小，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打消了吴迪的顾虑。
“我们已经被条子盯上了，再做下去，我怕早晚还会被条子抓。”
“抓就抓，我今天被抓了，又怎么样？既然干这行，就要做好随时被请进去的准备。他们今天这么大阵仗，又怎么样？动了老子一根毫毛了吗？”强哥怒吼。
“这几天都小心点儿！把眼神给我放亮点儿！这些条子现在他妈的还会派卧底了！”强哥愤愤不平。
“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干吗吗？”回到家后，计云凡劈头盖脸地问道。我没有理会他，而是换着拖鞋，打开冰箱拿出啤酒猛灌。
“唉，有吃的吗？叫点儿外卖吧。”我说道。
“吃什么外卖，我在问你话！你他妈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喂，你好，帮我送点儿烤串、泡面……你还要吃什么？”我没理会计云凡而是打着电话叫外卖一边回头问他。
“吃你大爷的！你在犯法！”计云凡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打掉了我的电话。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我看了看计云凡捡起电话：“再来一打啤酒。”
“我的事你不要管，回去后，也不准跟我爸妈说。”我放下电话。
“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计云凡说罢拿起电话。
“你要说什么？跟她说她的儿子在北京做骗子？妈的，骗人钱？”
“她一把年纪了，我告诉你，要是我妈出一点儿状况，我绝不会饶了你！”我一把抓住计云凡的衣领。云凡看着我慢慢放下了电话，是啊，他打给我妈有什么用呢？除了让她担心，其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算我求你，当什么都不知道，回去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好处。”我拍了拍云凡的肩膀。
“段练，你收手吧！别再一错再错了！”云凡近乎哭求。
“我他妈回不了头了！你不明白吗？”我吼了起来。
“我不管！……”云凡也大喊。
“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老子不走了，你别想踏出这间屋子，除非你跟那帮人完全脱离关系！”云凡说完甩门走进卧室。
我独自一人瘫坐在大厅，想要点根香烟，但是打火机怎么都打不着，就好像我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杨亮、刘宇，还有计云凡，其实是我自己在跟自己作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