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方婷选择留下来,做些后勤保障工作,在这里待得越久,我就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正确,每天都会有全国各地的志愿者,甚至外国友人来到这里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大家都不认识,但大家又好像一家人,互帮互助,这种感觉我想是我在北京挣多少钱也感觉不到的安心、温暖。
我认识很多志愿者,有的还是在校学生,甚至有迟暮老人,有的下岗,有的内退,也有人还在上班,其中还有家产百万的老板。几个人都背着军用被子和行军鞋。我问哪儿来的衣服,他们说退伍时部队发的,几十年来,只有在重大活动时才穿一次,这次专门穿了这件具有纪念意义的衣服。我说你们生活状况看来并不多好,来这里都是自费,你们怎样吃住。他们说,吃饭将就着吃,晚上在马路边铺上被子,盖上衣服就能入睡。自己再苦,比起几十年前与自己并肩战斗、一起钻猫耳洞英勇牺牲的战友,我们无怨无悔,愿意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当一天兵,一辈子都是国家的人。
我问,你们这个年龄应该是上有老,下有小,家人怎么舍得你们出来。他们说,编谎话啊,就说外出旅游,多简单的事。
每天都很忙碌,因为每天都有救灾物资从四面八方运过来,每天也都有人获救,被送来医院,我和方婷都充实着、习惯着这样的忙碌,因为这让我们都很安心。
那天,我和方婷正在搬运救灾物资,杨亮突然不期而至。
“段练!”杨亮走下车摘下眼镜喊道。
“老副!”我放下手中的箱子,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老副。杨亮被我这个动作弄得一愣,因为印象中我从来没对他这么热情过,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拍了拍我的背。
“怎么?你小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杨亮说道。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问道,这时方婷走了过来,跟杨亮打了个招呼。
“我们找个地方说吧,走,上车。”杨亮招呼我们,杨亮开车带我们来到一处湖边,拿着个袋子走下了车,我们也跟着下了车。
“我看到电视采访你了,你小子不错,没给我丢人!”杨亮捶了下我的胸口。
“哈哈,那是!”
“我觉得你变了,活回来了!”杨亮咂咂嘴。
“是啊!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我笑了笑。
“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杨亮问道。
“我们……不准备回去了。”我看了看方婷说道。
“不回去了?”杨亮有些吃惊。
“是啊,怎么了?”
“你北京的工作什么的都不要了吗?”杨亮接着问道。
“工作可以再找啊,我和方婷还不至于连工作都找不到吧?”我笑了笑,觉得杨亮的担心有点儿多余了。但是我没听出杨亮话中有话。
“嗯,工作是可以再找!”杨亮点了点头。
“那做过的事,是不是可以忘掉?”杨亮看了看我。
“什么意思?”我警觉地问道。
“你猜怎么着?你不是最喜欢谈梦想吗?我突然想起个故事来。”杨亮打起了“太极”。
“有一对兄弟,家住80层!有一天兄弟俩一人背了一个很重的行囊要回家,可碰巧电梯坏了,兄弟俩没办法只有背着背包去爬楼梯,当兄弟俩爬到第20层的时候,感觉背包很重,于是就放下了行囊,继续往上爬,当爬到第40层的时候他们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累,想要回去拿回背囊,却又不想走回头路,于是放弃了,继续往上爬!当他们爬到第60层的时候,兄弟俩相视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当兄弟俩爬到第80层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家里的钥匙放在20层楼里的背包里。”
“不明白?”杨亮看了看我,我摇了摇头。
“80层楼相当于我们的人生!80岁,背包就是你的梦想,当你20岁的时候你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或现实的残酷而放弃梦想,当你40岁的时候你想要回头拿起梦想,可又因太苦难而放弃,当你60岁的时候你也只能想想,你有心无力,当你老了80岁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原来20岁的梦想才是你一生追求的!”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杨亮问我。
“不知道。”我连杨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故事我都不知道。
“看看这个。”杨亮递给我一个文件袋,我打开后发现里面全是关于夕蓝夜总会和写字楼招聘的资料以及一些匿名举报信,还有暗访的记录,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和方婷对视了一眼,果然还是出事了。
“我不明白!”我摊了摊手,做最后的抵抗。
“你不明白?段哥,段经理!”杨亮冷笑了一声。
“有证据你就去抓啊,给我看这些干吗?”我故作镇静。
“呵呵,我知道。你们言语间不会给应聘者留下什么话柄,而且单凭这些我们是没办法定你们的罪的,就是抓了,也会因为数额小而罚点儿钱了事,可是你做的这一切你就真的安心吗?你以为你留在这里就可以当以前的所有事都没发生过吗?”我转过头,我承认杨亮说到我心坎里。
“你每天看着这些应聘者,他们都和你差不多大,你想想北京这座城市,”杨亮一把将我搂着,“你看这些为了梦想来到北京的人,看看这些刚刚毕业刚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你凭什么在他们梦想刚刚起步的时候就把他们打回原形?你就是那20层剥夺了他们‘钥匙’的恶魔!”
“适者生存,他们不务实!想着一步登天,我只是……只是告诫他们,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竭力辩驳。
“你还真会替自己找借口啊!兄弟!你当过兵,还记得自己的宣誓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现在在干吗?啊?在干吗?”杨亮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我蹲在地上,方婷上前试图安慰我。
“你口口声声说这些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可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教训甚至会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就算你不是骗子又怎样,你看着那些男孩、女孩走入这样的行业,你安心吗?你亲手带他们进来的,如果没有你这种人,张萌会堕落到去应聘公关吗?”杨亮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插进我心里。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帮我也就是帮你自己!”杨亮拍着我的肩膀。
“你需要我做什么?”是的,张萌的事情像一颗毒瘤种在了我的心里,我最在乎的女孩子差点儿毁在了我的手里!我深感内疚。
“帮我搜集证据!要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就要找到他们收钱的证据,而不是这些,这些不够。”杨亮抖了抖手中的资料袋。
“老实告诉你,针对你们这些诈骗团伙的严打工作已经展开了,市局成立了专项打击小组,我是副组长。”
方婷试图站起来说话,我按住方婷的手,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看来杨亮并不知道方婷有参与这些,我得尽快让方婷脱离这一切。
“我会坐牢吗?”我望着杨亮,我需要得到一个答复,我做完这一切可以全身而退的答复。
“你到现在收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我已经把钱都捐了,我知道这钱不干净,我真的想过重新开始。”我看着杨亮。
“是,我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看准了每一笔数额都不大,就算有报案的,只要不让你们发现所有的单据和连续性,就都构不成犯罪,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杨亮点了点头,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报案说被骗了几百块就将一家夜总会端掉,甚至立案判刑。
“要抓他们,就要有交钱的收据。”我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交钱的时候还有写收据给应聘者?”杨亮不解。
“为了博取应聘者的信任,显得比较正规,可是收据每天都会交给强哥和风哥,他们会定期烧毁。”
“多久?”
“大概一个月左右。”
“你知道具体放在哪儿吗?”
我摇了摇头。
“哎,老实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想过算了,就这样吧!”
“可……”
“可你是个警察,你跟我说过,警察不是为了抓坏人,而是让人不要变坏!”我表示理解杨亮的做法。
“我们什么时候走?”我问道。
“随时。”
“给我点儿时间,我有些话还想跟方婷说。”我看了看方婷,杨亮点点头,走回了车里。
“什么都别说,我跟你一起回去!”方婷说道。
“是要回去,不过,我一个人回去!”我笑着说道。
“不可能!”方婷断然否决。
“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方婷捂住耳朵,我笑了笑,慢慢拿下方婷的手。
“现在杨亮不知道你参与了多少,只要强哥他们被抓进去了,你就没有任何事了,你跟我回去,我会分心!”
“可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的。”方婷哭了起来。
“傻丫头,我没有要丢下你!我只是回去为我们做过的事赎罪,杨亮说得对,我们谁都没有剥夺别人梦想的权利,如果这件事不解决,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我们怎么说?”
“我们在这里帮助过那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方婷说道。
“一处伤痕贴上了胶布我们不能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要治好伤痕,才能往前走,不然这会是我们一辈子的污点。”我摇了摇头。
“你会坐牢的!”方婷抬起头,梨花带雨地看着我。
“不会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找你,听我的话,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我轻轻拭去方婷的泪水。
“你会等我的,对吧?”我把方婷拥在怀里。
“我会等你,你一定不要有事!”方婷紧紧地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