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分往的连队是七连,职责是守卫滨海市体育中心,这里有篮球馆、游泳馆,还有滨海市最大的体育场,是滨海市一家中超俱乐部的主场。由于滨海市有两家中超俱乐部,所以一到“同城德比”的日子,这里就会变得异常热闹,激进的球迷会在脸上涂上自己主队的油彩和客队的球迷唾沫横飞,我们则严阵以待,防止头脑发热的球迷做出一些损害社会的事情来。
当然,这里也是各路明星开演唱会的首选。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参加演唱会执勤的情景,我们在台下站着,面对着护栏外狂热的歌迷叫着自己偶像的名字,后面的音响吵得我耳朵快要背气。周杰伦站在离我不到20米的台上“呵呵哈嘿……”从始至终我们没有回过头。不管周杰伦在台上叫得有多欢,我们也没有回过一次头,我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穿着这一身军装的责任。
出发之前连长意味深长地说:“我要提醒新兵同志们,我发现谁敢偷偷找明星合影、签名的,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你们是中国武警!别丢军人的脸!”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不想在那群狂热的粉丝面前表现出和他们一样的俗气,反正从那以后对于所谓明星,再没有了以往的期待感。接触得久了,神秘感也随之消失,曾经一个月连续4次和周杰伦待在一个屋里,且面对面地坐着,什么神秘感也没有了。
如果没有在七连遇到老副杨亮,也许我在部队剩下的日子会终日以“混”而过下去,因为老副的存在,我和东子拥有别的新兵羡慕到发狂的快乐时光。如果没有老副,也许我早已在北京横尸街头了。我得感谢老天让我遇到了他。
他叫杨亮,23岁,北京人,他身上强烈的北京爷们的味道没有因为在滨海这样一座小资城市待了一年多而消失殆尽,反而越来越浓。在所有新兵和绝大部分老兵眼里杨亮是完美的代名词,有着丰神俊朗、棱角分明的外观,神似吴彦祖,都说敢露额头的帅哥才是真帅哥。我真的觉得顶着平头的杨亮都足以完爆很多阴柔系偶像。他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浑身却透露着成熟的气息。身高1米78,身材健硕,标准的倒三角的身材,他就像一轮太阳,走到哪儿都会给人阳光的感觉。也许大家会说长得帅不能成为他完美的理由,但他除了阳光帅气之外,军事素质各方面也是同批兵中的佼佼者,是很多班长抢着要的班副,是“武装小分队”多次挖掘的对象。如果不是因为老副无心留队,也许他早已成为支队提干的对象了。
老副不愿留队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家乡还有位承诺等他两年的未婚妻;二是老副家境殷实,他是家中独子,老爷子还指望他早点回去继承家业。如果不是后来去了老副的家,我还不知道他的家境是那么的殷实。老副家的公司是做建筑的,据说,北京有一个区,所有的加油站都是老副家的公司盖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处处透露着完美和优越的人,却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家境和素质而看不起任何人。农村兵也好,城市兵也罢,素质好的素质差的,都能和他打成一片,老副常说:“家里有多少钱,那是家里挣的,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要看不起任何人,任何人都有比你强的地方!”这是他经常教导我和东子的话。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虚心、低调的人在没当兵前却是那么的浑浑噩噩、不可一世。听着老副给我们说他以前的事,真的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当做同一个人。都说部队是个大熔炉,真的一点儿都不错。部队就是把一个个不成器的铁打造成一块块对社会有用的钢,这句话在老副身上展露无遗。
我没有东子那么幸运,一开始就分到了老副的班里,我分到了7连7班,俗称“尖刀班”。班长连刚是早年叱咤风云的训练标兵,军事尖子,是连长最倚重的5年老班长,后来因为训练事故不慎伤了腰,从此就一蹶不振了。班副是刚转士官的3年兵——黄飞,也是一个狠角色,号称“新兵的噩梦”。因为连刚今年就面临着退伍,而且有伤在身,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黄飞。
本来我没将这样的“噩梦”放在眼里过,因为我觉得经历了新兵连班长的“噩梦”,再没有什么“噩梦”让我好怕的了。而且黄飞与我是老乡,怎么着还有些交情吧,但我错了,我又一次天真了!只一个月,黄飞就将我在新兵连的努力当做狗屎一样贬得一文不值。班长教动作都是一个人一个习惯。新兵连班长带了我三个月,我的军事动作多少都有了他的习惯,但这些在吹毛求疵的黄飞看来都是不允许、不规范的,甚至暗讽他带兵无方。我对此恨之入骨!你可以随便怎么整我、虐我,但是不能侮辱我军旅生涯的第一位班长。从此我对黄飞产生了逆反心理。得到的就是一个个无眠之夜,我每天除了吃饭、上岗、训练,几乎就没有了休息的时间。黄飞也很乐意陪着我不睡觉,加倍地摧残我。
终于我忍无可忍越级报告,说黄飞体罚新兵。支队对此非常重视,甚至派了参谋长来蹲点,全连进行为期一个星期的条令学习,从那以后我被彻底孤立了。我是7连有史以来第一个越级投诉的兵,从那以后我在7连成了透明体,除了半夜东子来找我聊天外,再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训练的时候,没有人管我做不做动作,或做得好不好,我甚至坐在一旁乘凉也没人问我。
我表面上一副没人管我,我乐得逍遥的态度,甚至做好了就如此这般混过两年便回家的想法,但是我的心里一遍遍地在后悔自己冲动的做法、不成熟的举动。“忍”是一个很难学的字,学的会得人都有一番作为了,但是很显然我没学好。我时常独自抹泪,那一年我才19岁。面对这样的事情是我毫无招架之力的。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当兵,为什么那么冲动。我所受的这些苦,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还和吴羽在一起逍遥快活,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我的女孩,我怎么会这么冲动?为什么新兵连自己没能好好练没能跟班长走!为什么我没分到杨亮的班里!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从那时候开始,我对自己说,我绝不允许自己再走错一步!也不允许自己再为了别人去走!从现在开始每一步我都要为自己走下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回去让别人看得起,可我现在反而又成了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货色,我讨厌这种感觉。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转机,支队要扩建一个连。原有的11个连从每个连抽一个班过去,新连队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城市偏远地方,整日面对的只有冰冷的操场和无尽的大海,无法和深处闹市、五彩斑斓的7连相比,7班的人都知道,去了那儿,也就等于从头开始。
意外的是,我和连刚班长被留了下来。连刚班长是因为以前的卓越表现和对一个弥留之际老班长的“晚年”尊重,而我,则是点名不要的。
就这样在送走了黄飞一干人之后,我拎着包袱搬进了9班。那里的班副是杨亮。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黄飞走了之后,全连的人跟我的隔膜也似乎消失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东子却乐在其中,介绍班里的每一个人给我认识。显然他知道内幕,但是却不告诉我。
我到9班的第一天晚上,杨亮找我谈心:“你知道吗?黄飞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完这话,我想,完了,我以为痛苦结束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我低着头没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他让我弄死你。”杨亮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笑得很神秘,好像今夜就埋伏着一堆老兵等着弄死我一样。
“但是我不想把一个准备第二次起跑的人就摁死在起跑线上!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拿出点成绩让大家看看!不然,到时候我就弄死你!”
那一晚,我反复琢磨着杨亮的这句话,不知道这句话是威胁,还是鼓励。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那以后我开始玩命训练。杨亮对我的指导是最多、最严的。而杨亮对于那一晚的话好像全忘记了,对我和东子就像亲哥哥,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跟我们分享,会跟我们聊天,说他的“光辉岁月”,说他和他未婚妻的“罗曼史”,好像我们就是他的“世界”,他走到哪儿都会带着我和东子,我们也乐意做他的跟班。新兵都羡慕杨亮对我们的好,因为他是所有新兵的偶像。
后来我才知道,黄飞临走跟杨亮说的是:“把他带出样子来!”
黄飞班长,对不起!我一切都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