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尔代夫回到锦安,久违的冷空气立即包围了我,已经是1月24日,快要过年了。
真是冰火两重天,马尔代夫温暖到灼热的太阳几乎还照在我的背上,我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厚厚的外套,瑟缩在衣服里呼出白白的气。
阮骁扬头上戴着绒线帽,脸上的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样的全副武装却还是依然不能光明正大的现身,依旧畏首畏尾。
远远看见接机的人群中叶晓筠娇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着,我刚想招呼她过来,耳边却已经响起一声尖叫:“阮骁扬!”
“天啊!真的是他!”
“骁扬!”
“真的是骁扬!”
“旁边的是他妻子?”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我们,我愣住,只呆呆地看着阮骁扬,他脸上已经出现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快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帽子扣在我头上,拉着我狂奔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任凭他紧握着我的手带着我灵活地穿梭在机场拥挤地人群中。
身后是叶晓筠焦急地声音,是在阻止围观的人群拍照吧。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极快,有一种高中时期逃掉补习逃出校门的刺激感。
其实逃掉的那个下午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事,只是闲逛,吃了小吃,心中是忐忑的,但却有着从未体验过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而现在我回忆的,是那个时期的自己,我怀恋的,是我终将逝去的青春。
也许潜意识里我,也是叛逆着渴望自由,渴望着新的生活的。
这样想起来,阮骁扬果然是我生命中的魔星,他不仅能够轻易挑起我的怒火,更能挑动我身上所有不安分的因素。
我与他协议结婚,想必这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危险的决定。
终於,我们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互相看着对方。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眼睛却更加明亮,灼灼地看着我。
我喘着气,也没有说话。
突然间我们都笑了。
“真是刺激呢。像拍电视剧一样。”我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着。
“后悔了吗?”他突然问出一句。
“后悔什么?”
“和我结婚。后悔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因为是协议结婚啊。”
“是吗?”他笑了笑,从我头上拿下他的绒线帽,顺手理理我的头发,“走吧。”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往常一样。
只是我没有告诉他,偶尔这种感觉也不错,而且,我很感谢这段马尔代夫之旅。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25日,离新年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袁小川见到我又是一脸嫌弃的表情,也是,我在每天忙得陀螺转的急救科室里居然支了一个星期的假期,而且在临近新年的时候。
“****,你太过分了,我不管,新年夜班的日期我要往后调,我都大半年没回家了。”
“喔,好。”我立刻点头同意。
“那就这样吧,你是初三初四初五的晚上,蔚昀泽是大年三十、初一、初二,我是二十九、初六、初七。”他把值班表递给我,“真希望赶快招点实习生来啊,累死了。”
“是呢,人手不够啊。”我看看值班表,抬头看看蔚昀泽,“蔚医生,你要和我换吗?你去年也是那三天值班,都没时间回家吧。”
“不用了,我不回家。”他正低头整理着病历,听到我说话才抬起头来。
“我,没有父母。”突然又想到那一句,我不禁又看了看他,也许是因为这个,才这样冷漠吧,因为少了许多本来应该拥有的温暖。
“****,老实说你在马尔代夫玩得很爽吧?渡蜜月?”袁小川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你怎么会知道?”我吃惊道。
“你在马尔代夫处理的那个双中毒病患啊!对方医院的院长亲自打电话到我们医院致谢,全医院上下都知道了,你真不愧是医学妖女啊妖女!”袁小川一脸受不了的模样。
“刚好遇上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人知道我和阮骁扬的事。
“但是,****你还真是结婚了,真没看出来啊,医学妖女居然也结婚了,我该怎么办啊?”袁小川一脸沉痛。
“我去HCU看看。”我站起来准备出科室。
“等等。”袁小川突然又窜到我面前。
“又怎么了?”
“你去马尔代夫没有看见阮骁扬吗?他不是也带着老婆去渡蜜月了吗?”袁小川扬扬手中的报纸,不用说,是机场被偷拍到的照片。
“什么?!怎么突然扯到他?他是那么有名的公众人物,哪是随便就能见到的?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他也去了马尔代夫。”我急忙说道。
“也是……”袁小川研究着手里的报纸,“不过他的老婆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吗,每次都拍不到个正面,真是让人越来越在意了啊。”
我胡乱收拾着桌上的病历,逃也似地离开科室。
高压锅正“噗噗”地冒著热气,里面的肉羹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这边正手忙脚乱地洗著菜,锅里正烧著的辣椒塞肉又叫嚣著让我去翻炒一下,我觉得我的头顶都快冒气了,像那正冒气的高压锅的一样。
好不容易可以关火盛菜,饭也好了。接下来只剩一道几分锺就能解决的素菜了。
“好香啊,果然家里就该有个女人啊。”阮骁扬的声音又像是一只嗡嗡叫著的讨人厌的苍蝇围绕在我周围了。
“你不是需要一个女人,而是需要一个煮饭打扫的老妈子。”我一边挥舞著锅铲一边冲他没好气地说。
“我已经有了啊,会煮饭打扫的老妈子,”他扬起浓密的眉毛,“不就是你吗?而且还是一个高学历的老妈子。”
“那你付工资给我啊,高学历的急救医生给你做老妈子,我要普通老妈子十倍的薪水。”
“不要忘了协议的最後一条,女方负责男方的吃食,”他看了看窗外,“对了,外面的游泳池也该刷刷了。”
“游泳池也是你的吃食吗?要不我把它做成饼给你当晚餐?”我端著最後一道菜放在餐桌上,开始吃饭。
他耸了耸肩膀很是享受地坐下来吃饭。
“过年的时候我在东京有拍摄,年三十的时候你到我家看看吧,要不然老妈又要唠唠叨叨了,她一直打电话埋怨我对你不好。”
“你妈说得实在是太对了。”我由衷地说。
“上次马尔代夫的照片洗出来了,你选一些吧,拿回去给你妈看看。”
“你选吧,”我喝了一口汤站起来,“我去值班了。”
我拿起外套和围巾,走了出去。
考虑到我毕竟是以新媳妇的身份去拜访阮骁扬的父母,也不能随随便便空手就去了,所以我还特意打扮了一番,针对二老的体质买了一些食物和滋补品。
“来就来吧,还带什麽东西?”他的母亲见到我一脸真实的开心,我心中的忐忑顿时消除了一些,面上的肌肉也不那麽僵硬了。
“我平时都没来看你们,这点东西你们要再不收下我更惭愧了。”我也适时地和我的公公婆婆寒暄起来。
阮骁扬的母亲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一边亲亲热热地把我迎进屋内。
他们虽然一再的拒绝,我还是进了厨房和他们一起准备晚上的菜。
“真好呢,有****陪我们,骁扬那小子可是从不进厨房呢。”阮骁扬的母亲一边切著卤菜,一边高兴地同我说著话。
我低著头微微朝他们笑著。
“****,你和我说实话,和骁扬结婚很辛苦吧?他从不做家事,对人也不体贴,工作性质也很特殊,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和他爸经常在电视里看到他的绯闻,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我手中洗菜的手顿了一顿,不是因为这突然到来的问题,而是因为两位老人真正把我当做家人一样设身处地地为我这个儿媳妇著想。
我是不是活得很累,我是不是觉得辛苦和委屈,他们都想到了。
只是觉得温暖和愧疚,这样为我著想的老人们我却是在他们面前演戏,面对他们如此关心和真挚的眼神。
“你们不用担心,骁扬对我很好,我既然选择和他结婚,就已经接受他的全部,更何况,我相信他。”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婚姻的真相,所以只能用善意的谎言去把他们蒙在鼓里。
一顿年夜饭是吃得其乐融融,吃完饭之後,我们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对著电视上的节目议论纷纷,笑著,说著。
十点多的时候,两位老人已经面露倦色,我便适时地提出回去,阮骁扬的母亲给我准备了好几样菜色,让我回去吃,这样就省了後几天做菜了。
出门才发现,原来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已经薄薄地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羽绒服,锦安的冬天是纯白色的。
远处的万家灯火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宁静而美好,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一步一步地在路上慢慢走著,感受著这冷冽的空气,一边在雪地里留下自己单一的脚印。
到什麽时候才能结束呢?这样下去是办法吗?这难道不是暂时的逃避吗?我能在协议结束之前不露馅吗?
走着走着,我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医院门前。
突然有点想知道,在这样合家团圆的温馨节日里,医院里的病人们是如何度过的。
我拍拍身上的雪,放下帽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医院。
普通病房里的病人们几乎都没有睡,家人都陪在身旁,大家乐呵呵地相互聊着天,相互道着新年快乐。
窗户上氤氲的雾气上映着他们模糊却温暖真实的笑脸。
休息室里还有值班的护士陪着病人们在看电视,等待着新年的倒计时。
真好呢。病人们也都充满期待开心幸福地等着新的、更好的一年。
终於来到HCU里,比起普通病房这里一下子显得安静了许多,只有昏黄的灯光带来丝丝的温暖。病人们大多数都已经早早入睡,他们的身体经不起长时间的折腾。
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用小勺舀着碗里的汤水,想要喂床上的男人。
汤在床头的灯光下冒着嫋嫋的热气,空气中隐约传来了肉的香气。
小勺送到丈夫的嘴边,无奈那男人还是摇了摇头,喝不下。
那是五床的张先生和她的妻子,张先生是急性白血病被送到我们医院里治疗的,每三天一次的化疗让他痛不欲生,一个才33岁的曾经健壮又神采奕奕的大男人,现在是连一口肉汤都喝不下去了。
尽管我们是建议他吃点东西,但是,按他现在的身体,也只有靠输液了。
“你多少喝一点吧,我已经热过三次了。”妻子小心而温和地说着。
靠在床上的男人艰难地摇了摇头。
“外面下雪了喔,你看见了吗?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今年不仅有你和我喔,”妻子放下汤碗拿起丈夫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小腹,“还有他喔。”
原来她已经怀孕!我心中一惊,随及是浓浓的悲恸。
“呐,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也是下着雪呢,那天是圣诞节,你拉着我的手放进你的口袋里,那温暖的感觉我到现在还深深地记在心里呢,我想要一直感受你的温暖,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快点好起来喔。”妻子的脸上都是坚强而温暖的笑容。
我退了几步靠在HCU外的墙上,眼眶发着热。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一直给她温暖的丈夫、她还没出世孩子的父亲,是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她将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她将独自带着他们的孩子生活,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不管是炎夏还是寒冬,冷暖自知。
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温馨节日里,有谁还会知道有这样一对夫妻,即将离别。对他们而言,每一个共同迎接的信一天都是上帝的恩赐,都是幸福到奢侈的日子。
远处突然传来细小的歌声,大约是从休息室里传来的,仔细听了一听,竟然是那首很老的《追》。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追求呢,小的时候我们渴望有堆满了整个房间的玩具、永远也吃不完的零食和怎么也穿不完的新衣服,上学的时候追求的是成绩优异、受人瞩目,踏入社会后我们追求的是好的工作、上司的欣赏,之后便是完满的爱情、令人称羡的和睦家庭,从小到大,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欲望越来越多,我们追求的目标越来越大,也终於发现,幸福始终充满着残缺。
一追再追,我们的一生都在向往着能往更高的地方攀爬着。
但是有两种东西,我们总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那就是健康和生命。
这两者是息息相关的,从我们出生直到我们死去,它们一直伴随着我们,我们总是不会太去在意它们,总觉得它们是理所当然的,会一直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就像我们大多数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深刻最坚韧的东西。
然而,我们都错了,并不是所有的亲情都是那样的深刻和坚韧,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健健康康地活到知天命的年纪,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缓缓走到急救科室的门口,灯光像往常一样打开着,里面的人正静静地在电脑上敲着,等着也许会突然响起的急救电话。
平日里三个人一起办公的地方突然显得空旷起来,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原因吧,显得冷冷清清的。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二点,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没有半点偷懒的意思。桌上放着的便当盒子,整整齐齐的,好像还没打开过。
他的眼帘低垂着,像女孩子一样长的浓密睫毛给眼睛下方投下暗暗的阴影,又直又挺的鼻子下是一张抿得紧紧地唇,那张嘴从不说废话,一说便是一针见血的语句,他那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如果能够笑笑,那俊美的五官又该是怎样的呢?
这样一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的样子,想想也是,冰山怎么会笑呢?
“顾医生。”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发现了我。
“喔,蔚医生。”我装模作样的走进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我忘了一样东西。”
“喔。”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工作了。
我快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身后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
“蔚医生,你还没吃饭?”我看看手上一直拎着的食盒,果然,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他居然还没吃饭。
“嗯,忘了。”他打开便当盒。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吃吧。”我把食盒打开,保温的食盒里的饭菜一一被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冒着食物特有的香气。
他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上次在锦苏邀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