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特指六点到七点之间。
是陈西语又爱又恨的一个时段。
爱,是因为时针一指向六点,就意味着本周的苦逼劳动已经结束了,美好的周末正冲她勾着性感的手指头。所以,下班时间一到,各路人马迅速撤离,办公楼里只余一股青烟。
恨,是因为这个时候挤公车,能把器官都给挤出来。挤公车是一项考验进攻、防守、平衡和耐力的高强度运动。上车时还生龙活虎,下车时已经奄奄一息。
等,等,等……
终于,她要乘坐的公车来了。
人再多,也得挤上去。人生就是一场赛跑,出生之前,要跟十几亿精子赛跑,出生之后,要跟十几亿同胞赛跑。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往前冲。
抢在西语前面上车的是一个大叔,体积宠大得可以挡住别人的手机信号,他一上车,西语就只能贴着车门,勉强立足。过了两站,有人下车,胖大叔往里面挪了挪,西语赶紧抢占到大叔刚才的位置,伸手拉住吊环。她对面的座位上,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女生坐着,女生十三四岁,穿着校服,捧着手机玩微博,男人搂着女生的腰,下巴磕在女生的肩上。看男人的长相和着装,至少有二十五岁了。西语瞟了他们一眼,脑海里顿时浮现五个字,老牛啃嫩草。
渐渐地,男人的手开始不老实了,慢慢伸进女生的校服里,慢慢移到女生的胸部,慢慢揉捏着……女生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淡定还是享受。两人完全无视对面拉着吊环,佯装看窗外风景以减少尴尬的西语。连一旁的胖大叔也HOLD不住了,白眼翻得像彩票开奖箱里翻滚的乒乓球一样。
每天坐公车上下班,西语见过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的妇女,见过穿丝袜吊带皮裙的猥琐大叔……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唯独这次,她悲了,愤了,拼命忍住才没有吐血暴毙。
回家后,西语将这件事说给首席闺蜜许悦听,许悦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个嫩模于XX,前阵子不是爆床照博眼球吗?她也才15岁。”
西语叹口气,“我上初中的时候,看着生物课本里的男性器官图都会脸红,现在的小女生,比我当年彪悍多了。”
“时代不一样了,妞,接受现实吧。”许悦拍拍西语的肩,以示安慰。
27岁,单身,这就是西语必须接受的现实。现实是残酷的,为了早日嫁出去,她现在不仅要跟如狼似虎的大龄剩女们竞争,要跟日益壮大的断背山组织竞争,居然还要跟那些毛还没长齐的小姑娘竞争!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27岁,对一个女人来说,说小不小,说老不老。只不过,女人的黄金期很短暂,一过三十就成豆腐渣,无人问津。再过几年,西语就要不幸沦为豆腐渣了,在家人的逼迫和闺蜜的怂恿下,她巴不得天上掉下个男人来,只要他是男的,活的,性取向是女人的,立马拖去洞房。
西语自问对男人没有过高的要求,不需要他有房有车,只要他身高一米七以上,四十岁之前没有秃头的迹象,再有点小幽默就行了,奈何一直桃花不济,偏就遇不到合适的对象。走马观花谈过几次恋爱,一不小心就走到了青春的尾巴上,每次回家被三姑六婆追问恋情婚事时候,她就很想找一台布加迪威龙撞死算了。幸好大街上布加迪威龙比较少见,她才一直苟延残喘到今天。
结婚好比是一个指标,如果在这个年龄段没有完成,就会有许多人站出来催促,指指点点。你本来不怎么着急,但被别人七嘴八舌一搅合,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原本美好的周末还得应付各式各样的相亲,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个周六,西语又被逼去相亲了。
她毕业四年,目前是一港企的内刊编辑,干些跑腿码字贴冷屁股的活。每个月领的工资有一半拿去还房贷了,另一半勉强过日子。陈老太太撂下一句狠话:你要么28岁之前嫁出去,要么自己供房子,好歹要有个家!西语认真想了想,28岁之前嫁出去不太可能,还是供房子更具可行性,于是从家里拿了一笔首期,光荣加入负翁的行列。
有房的单身女人,嫁人的难度系数更高了,男人们知道你有房,想当然地认为你眼高于顶,肯定是看不上无房无车一族,索性连追都不追了。
买了房后,长辈们并没有放弃给西语介绍对象,货源从白领小生到单亲奶爸,源源不断。这次相亲的对象是姨妈前几天介绍的,互相发过几次短信,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在姨妈的催促下,一到周六就安排见面了。地点是某商场附近一个咖啡馆。西语平时很少喝咖啡,因为喝一杯就少了一块地板砖,很不划算。
公交车开得跌跌撞撞,一脚油门接着一脚刹车,踩得人晕头转向。西语没有座位,拉着吊环几次险些摔出去。还未到目的地,已经晕得七荤八素了,只得提前两站下车,沿着大马路慢慢走过去。
扫了一眼前方,一个咖啡馆出现在前面几米拐角的地方。这家咖啡馆门脸不大,招牌也不显眼,不注意还真看不到。西语在门口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推门进去。
里面装修得清新别致,分上下两层,墙和窗都是以浅绿为主色,顶上吊着铁艺蜡烛灯,柔和而温暖。一楼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在清理吧台。看到有人进来,男生停下手中的活,对西语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对外营业。”
西语站住,抬头往上一看,一个男人坐在二楼靠栏杆的沙发里,整个咖啡厅就他一个客人,应该就是她的相亲对象了。
她指了指楼上说:“有人约了我来这里。”
男生略想了一下,不再拦她,指引她上楼。
沿着旋转木梯上楼,二楼吧台旁边有一个小舞台,放着几件乐器。一个男人坐在布艺沙发里,手肘撑着桌沿,边喝咖啡边用笔记本上网。
西语看到他带着笔记本,暗骂一句,“内内滴,出来相亲还带着电脑,一点诚意都没有!”不爽归不爽,脸上仍然不动声色,走到桌前,礼貌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男人抬起头来,面相看起来比短信中通报的三十岁至少要老上五岁,浓眉大眼,鼻梁挺直,眉目间有一种事业有成或岁月积淀的不怒而威之意,隐约可见“生人勿近”四字。
对视一眼,西语莫名有点心虚。
“我是陈西语,很高兴认识你。”
男人的眼神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问:“你喝什么?”
“卡布其诺,谢谢。”
西语落座,男人朝楼下说,“阿明,一杯卡布其诺。”
男人语毕,饮了一口咖啡,目光投到电脑上,似乎再无说话的意思。整个咖啡馆清清静静,只听到墙上挂钟摇摆的声音。那是一台陈旧的欧式挂钟,发出沉钝的声音,让人感觉时间好像要停止了一样。
几分钟过去了,西语有些坐不住了,她自认尚有几分姿色,还从没被男人这般不待见过。想拂袖走人,又怕回去后被长辈们炮轰,只得耐着性子,等喝完咖啡再找借口离开。
“这里很少人啊——”西语没话找话。
和陌生人单独相处,如果不说话她就忍不住想吞口水。话一出口,想起刚才服务生说这里不对外营业,心中一惊,难道今天他是特意为了我包场?这,这,这男人出手也未免太阔绰了吧?
内地嘎嘎,还以为他不待见自己,差点就错怪他了。
这样一想,西语顿时精神百倍,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对面的男人。
“这是我的简历,我想我们都不是第一次相亲了,就开门见山吧,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听到“相亲”二字,男人嘴角略弯,将简历接过去,翻看起来。
姓名:陈西语
性别:如图
年龄:27
学历:本科
身高:163cm
体重:48kg
……
简历上除了介绍自己的基本情况,相亲可能会涉及的问题,西语都一一列出了答案,看起来是花了心思,实际上是不想浪费口舌说重复的话。
简历上的照片是两年前的,那时候她还留着齐刘海,看起来像个大学生。男人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面前的女人,稍稍作了下对比。她今天衣着得体,不拘束也不浮夸,深棕色的头发垂至肩膀,发梢往内卷,衬得脸形圆润,五官不算精致,倒也没有硬伤,脸上只搽了BB霜,肤色尚可。
化妆跟PS一样强大,能够化猪扒为女神,所以化妆后的美女不一定是真正的美女,拋开美瞳和假睫毛还能见光,已属资质不错了。
西语感觉到男人在打量自己,那种肆无忌惮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以前遇到的相亲对象都会把自己伪装成正人君子,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审视她,唯独这个男人,看她的目光毫不避忌,甚至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
西语回瞪他一眼,男人坦然相对。而后,他的视线又回到简历上,再往下看,她连何年何月,交往过几个男朋友,分手原因,都一一写明了,倒是坦白。
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西语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
男人手指轻轻弹着纸背,嘴角隐藏笑意:“简历很详细,但少了一项最重要的内容。”
“什么内容?”
“三围,这才是男人最关心的。”男人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事业线——当然,如果她有的话。
西语一下没把持住,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溅到对面的电脑上,滑出一片艺术的痕迹。
三围,他怎么好意思问?
当然,西语更不好意思答。
A CUP是她这辈子永远的痛。交往过的篮球队男友曾抖着胸肌对她说,看,我的比你的还大。气得她连喝了一个月木瓜汤,可惜收效甚微。
“为什么,你们男人……”西语开始东张西望想抓住点什么好脱离窘境,“也许………”
男人突然善心大发:“也许三围不是你的优势,你的优势是比别人更坦诚。”
西语觉得这句貌似很实在而且带点褒意的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她端起剩下的咖啡,再抿了一小口,然后问:“你一向习惯于点评别人?我记得你是公务员,不是评委。”
男人抬起眼:“我只是习惯于指出事实。”
从一见面,西语就处于下风,她不服气地想扳回一城,“你说你是三十岁,在我看来,你长得有点着急了。”
男人并不为她的讥讽所动,微笑道,“长得急的人通常比别人老得慢,我现在是这样,五十岁时还是这样,而你,五十岁时可能已经面目全非了。”
又被顶死了,西语内心有小火苗一窜一窜,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还击,只得轻咬着下唇,故作淡定。这时手机滴了一下,有信息进来:陈小姐,你在哪里?是不是路上堵车,还是有事耽误了来不了?
一看号码,来自她今天的相亲对象。
那现在坐在她对面的人是谁?
西语赶紧回了电话,才知道自己弄错地方了。今早起床后,她迷迷糊糊走到洗手间,随手抓起梳子梳理头发,梳了两下发现不对劲——内内滴,她手里拿的竟然是牙刷。生活中她经常犯类似的错误。迷糊如她,走错地方认错人,不足为奇。
挂了电话,西语怒视眼前的男人,迅速抽回简历,指责道:“你什么心态啊,明知我相错了人也不告诉我?”
“正巧我也单身,你多相我一个,多一个选择,不是吗?”男人一脸坦然,倒不觉得自己唐突了她。他说一口带着广东腔的普通话,而她的相亲对象是江西人,他们的口音应该有很大差别才是。她若稍微留意一下,早该发现相错人了。
“可恶,浪费我的时间,我没对你动手已经算含蓄了!像你这种人,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你!如果你不想孤独终老,我奉劝你还是实际点,找个男朋友算了!”西语说完,将简历塞回包里,掏出五十块钱拍在桌上,吼道,“买单!”
转身离去。
男人脸上浮现一抹意犹未尽的笑。
西语快步奔到另一个咖啡厅,相亲男已经一脸殷勤候在那里了,见到她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
刚喝过咖啡,这次西语点了一杯柠檬茶。
西语看着对面的相亲男N号,一时脑海里涌现一堆诸如张三李四王五的名字,他到底姓什么名什么?呐呐不得语之间,对方体贴地自报了家门。
相亲男,于XX,30岁,在某事业性单位上班。城乡结合部的长相,微微自然卷的头发精心打理过,长袖白衬衫收进裤腰里,皮鞋擦得贼亮贼亮,说不出哪里好哪里不好,可西语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自已喜欢的类型。
这位于先生似乎对自己公务员的身份特别自豪,仿佛自己就是鲁迅笔下的孺子牛,一段公车上给老奶奶让座的英雄事迹,被他前前后后说了三遍。听他激昂地抒发着为人民服务为祖国献身的伟大理想,西语突然怀念起她先前认错的那个男人。那人虽然说话阴损咄咄逼人,但言行举止间透露出的沉稳,机智,冷静,正是她所看重的男性魅力。
上一次相亲,对方身上挑不出毛病,举止大方,斯文有礼,可西语的目光一触及他鼻孔里露出来的一根桀骜不驯的鼻毛,心里就痒得难受,很想帮他把鼻毛塞进去。她也知道自己龟毛,每次都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坚持而否定一个人,可她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剩女总喜欢说,我没什么要求啊,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可是,当那些符合你要求的人排排站在面前时,你又会以一句“没感觉”统统否决。“感觉”这东西,就像***里的马赛克,因为看不清所以更令人向往。
多次相亲都没有结果,归根究底,还是不甘心吧,人生短短几十载,如果不能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未免太可惜了。所以西语总抱着一丝侥幸,总掂量着自己还有几年青春,还有机会,再等等,或许那个人就出现了。
相亲结束当晚,西语又免不了被老妈姨妈连番追问,感觉怎么样啊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啊……老太太们巴不得她今天相亲明天结婚后天生孩子一气呵成。她就想不明白了,大把女明星四十出头了还把自己当处女,谈到婚嫁总是遮遮掩掩,而自己才27岁,就被人催着赶着嫁人,好像自己是快要过期的牛奶,再不兜售出去就要倒掉了。
唉,杯具的青春,茶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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