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社生教他怎么爱女人，我的男人学会了。他才十八岁。
今年冬天晴得好，秋冬以来，还没下过什么雨，干干爽爽，暖暖乎乎，舒舒服服好过冬。
二十六早上，小晴开门一看，远处的田野，地坪里的干柴堆上，满地白霜，料到又是一个好天气。常说“下雪是个名，打霜冻死人”，没错，好冷呀！早上冷一点也值得，上午出了好太阳！
阿嚏——阿——嚏！她连打几个喷嚏。
家娘在隔壁听到了，笑笑说：“呵呵，小晴呀，你妈妈要想你咯，要你回娘家看妈妈咯！说真的呢，要是我有个女儿，真不舍得她嫁人呢。”
小晴心想，这个喷嚏却不是妈妈想念我呢。那么，谁在骂我？谁在念我？看过一个外国电影，外国人碰到朋友打喷嚏就说“长命百岁”，可能生怕他生病，希望他身体健健康康。而我们，会以为仇人恨或者亲人想念。那么，一定是，前夜和我骂过架的“冤家”，在想我，在骂我，他还没有离开过我这么久！
闲着很难过，小晴要去地里拔萝卜。天寒地冻，大清早的，外面少有人头浮动，家娘不放心，追了上来。娘俩一起去了。
来这么久了，从没用心打量这个要在此安居乐业一辈子的地方。大片的水田，低矮的土山，宽阔的六孔桥河，都静静地藏在茫茫白雾中。她仰头寻找太阳，在冻僵的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空中的冷气很快在她的眉心结了一层白霜。家娘说，我们刘家桥好地方呢，出大官呢，你看那个在电视里讲话的女副县长，就是我们这里的外甥女呢。振山也说过，再过十年八年，县城就会扩张到这里来，因为离县城近，地势平坦，有大河大山，那时，我们推倒老屋，建一栋两层红砖楼房，小晴你就是城里人啦。
不停地阿嚏阿嚏，眼里也又干又涩，腰酸背疼，小肚子涨疼。也许是昨夜翻来覆去没睡好吧；也许是来“好事”那天在表姐那里受了寒；也许是他，高兴时，在夜里常常一口气要两三次，撞来撞去，撞得腰疼吧；也许是一年来没有伤风感冒过，应该生一场病了吧。尤其是今年，也许是到广东晒了那里红红的太阳回来，比往年穿得更少更不怕冷。在屋里烤火时，烤了前面后背冷，烤了手心脚趾冷，干脆不烤火，走来走去，身上暖暖的。也许是爱情的温暖吧，今年冬天，才有了振山呀。很久不生病，不一定是好事，感冒可以增强抵抗力呢。人不过是肉身凡体，哪有不生病的呢？我的身体很强——阿嚏——很强壮的。
家娘心疼地数落：“你看，感冒了，还要出来乱走，这么大的人了都不懂事啊。”
小晴一边笑笑说，没事没事，年轻人小感冒没事的，一边挨着家娘用力地拔萝卜。家娘说：“小晴，村里人都讲我们七三和你有缘分，我呢，正好要个女儿。上面一口气生三个男孩，人家还羡慕我一肚子尽是男孩，有福气呢，实际上，有儿有女，才是真有福气。那时，到处打听要哪样才能生个女儿。有的讲，要多吃辣的，有的讲要多吃甜的；有的讲，床边两双鞋子鞋底朝上放好，女人骑到男人身上，月经干净第8天早晨5点钟同房，保证生女孩。都是一伙女人们在一起开玩笑的，信不得那么多。本来打算不要了，不小心又上身了，怀了这个七三，还在想，要是女儿就要，要是儿子，就去打胎。又是儿子，可养不起啦，一大群男孩子，要给他们修房子娶老婆啊。后来，怀到五六个月，叫我娘家做接生娘子的婶娘摸了，她说呢，肚子看起来圆圆的，你气色也好，脾气也好，这一胎肯定是个姑娘啦。以前怀那几个小子，都是尖尖的肚子，又是呕又是吐的，气色难看。还是姑娘乖，听话，怀孕的时候就晓得心疼娘，打扮娘。生下来，听接生娘子和你爸爸在一边大笑，小家伙也叫得很响。我想，他爸，我们终于有个可以心疼的姑娘咯，老了可以当外公外婆，到姑爷家去走动走动咯。后来，听说又是带把的，伤心了好几天呢。别人都劝慰我呢，村里三婆婆肚子生破了都生不出儿子，最后一个就是九姑娘。生九姑娘时，三婆婆坐月子就吃红薯和红薯叶子。可是，你看，现在，三婆婆三公公多么享福！三公公爱开玩笑，常常捋着胡子讲笑话。呵呵呵，世界上还有打单身的光棍，那也没办法了，我一个男人就做出九个姑娘，个个像我，娶老婆就不要钱了。以后政府肯定会奖励我的，才对呢，一个月至少两担谷一桶米酒还有一百块退休工资呢。”
听到这里，小晴忍不住笑起来，笑出一大包眼泪来了。咳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没那么疼了，虽然好像要感冒了，身上却忽然觉得轻松动了。
家娘又接着说：“还好，三个大的都听话，顺顺利利成家立业了。七三呢，找对象结婚这件事，自己做的主，让爸爸妈妈放心。我这个老小呢，从小就聪明活泼，喜欢动手做东西。小时候自己做玩的把戏，做高跷啦，做枪啦，做火车啦。还做过一个电视柜，用了很多年。前两年你三哥结婚时。看着不好看，才劈柴，烧火煮饭了。我跟你讲啦，你不要笑话他。他就是有个缺点，不肯坐下来读书。送到学校里去，不是打架就是旷课，好劝歹劝读完初中，没考到高中。开后门，送他去读个农业中专，学点养猪啦种果子的技术也好啊。没想交了学费，读不到半期，跑了，跟人学坏了，在县城里东游西荡。你爸爸把他绑在楼梯上打了一顿，打了更加不肯去读书了。那段时间我伤透心，只怪从小到大我太娇他。心想，早知道又是个调皮捣蛋的，不如跑到医院去堕了胎，免得烦心，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姑娘呢。后来，突然回来说，要学理发！学技术，那好啊，只要不跟溜子混在一起就好。那师傅还是县城里的人，还很喜欢这个徒弟。学了三个月，跟着师傅做，还开了工资，不要从家里拿钱去吃饭。我要支持他学技术，加紧喂猪存钱，存了一千块钱，师傅那里也借了几百块，开了现在这个小店子。他自己能独立谋生了，要用钱我也会给他，赚的钱也告诉我，叫他自己存起来。看起来，还算争气。你要是和他在一起，不要计较他，他爱开玩笑，说话没轻重，发一下脾气就好了。”
小晴听家娘讲到振山的成长故事时，可能是感冒了，耳朵不太灵敏了，好像恍恍惚惚，那是一个毫不关己的陌生人一样。只是听到家娘说“你爸爸把他绑在楼梯上”那句话时，忽然觉得刺耳，心想，我爸爸怎么会把他绑在楼梯上呢？我爸爸那么讲道理，从来就反对大孩子骂孩子的。继而失笑，才明白和振山的关系。她是嫁给振山啦，把丈夫的爸爸叫做爸爸也没错呀。
婆婆抢着把一大担青叶萝卜挑在肩上，小晴从两边各拿出三个大萝卜提在手里。家娘直说，还是女儿心疼娘，心缝隙里都是暖呼呼的。
在河边，碰到本村一位老婶。老婶笑眯眯地说：“啊呀，小晴和电视里报新闻的姑娘是两姊妹吧，长得一模一样。老妹子，你七三他有本事，你看，找的婆娘，又标致又贤惠，看着羡慕你老妹子好福气啦。哦！刚才看到振山骑着摩托车回来了，大声跟我打招呼呢，看那个样子，心里有喜事，人都变得好高大。小两口子恩爱，一步都离不开的。”
听人奉承，家娘当然也喜笑眉开，忙叫叫小晴先回去。
两天不见，振山瘦了好多。小晴坐下来时，他爱站在她后面，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脸贴着她的耳朵。她忽然觉得那下巴尖了好多，他的脸也被风吹得好冷。两个人回到自己房里，暖和多了，各喝了一大杯开水。相互拥着，把手放到对方腋窝下取暖。过了一会，振山的调皮劲又来了，他把小晴咯吱得笑个不停。
你看，见到他，果然不再阿嚏阿嚏啦。感觉好多了。振山贴着她的耳边说：“昨天师傅过生日，在饭店里摆酒，本来要接你一起去吃酒，姆妈讲，要你在家里休息。他见我开了店，结了婚，很开心，和我说了很多。她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宽宏大量，体谅老婆。我问她，怎样体谅。那些年轻人就打起哄，在床上体谅，让女人做主。真是笑得不得了啦。师傅笑着说，床上体谅，当然是男人做主啦。除了床上体谅，生活上工作上都要互敬互爱，相互支持。还说，手艺要精，要扩大，要请人，明年店子里除了你我还请个人。小张出了师，要是愿意留下来，就请他。以前我跟师傅做了一阵子，每个月包伙食开二十块钱工资，现在我们开他二十五块钱，怎么样？”
小晴一边点头说好，一边温柔地握着丈夫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冷冰冷，一起握着，才慢慢暖了。
“过几天是你正二十岁生日，我还没送过礼物给你，看看这个，喜欢吗？”他小心翼翼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小包包。
啊！一条足金的项链！一环扣一环，鸡心吊坠，黄灿灿的，沉甸甸的，小晴从来没有摸过真正的首饰，一定很贵很贵吧。
“昨天看到师傅带着黄金项链，好富贵，下了决心也要给你买一条。不要问多少钱啦，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带着吧，衬着这件黑毛衣，多漂亮啊！”
振山帮她轻轻地扣上，把吊坠压在胸前。她的心，欢快地跳跃着，她的脸，红喷喷的。小晴感动地说：“啊，一定很贵！以前，村里在长沙工作的时姐结婚，和她的新郎回来了，戴着一条金项链，1400多块！我妈妈特意叫我去看，村里的女人们都开了眼界。振山，你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我没有什么礼物回报你呢。”说完想起刚刚存下的五千块钱，是准备再存够六千块，用来买摩托车的，现在买了项链，又少了一大截了。
“说过不要担心钱的事啦。这是我娘的钱呢，她说要给你的。三个嫂子结婚都用了娘的钱，我们新事新办没用什么钱，娘很惭愧呢。不过，娘讲啊，嫂子问起来，就讲是我们自己的钱买的，因为三嫂那个人，自己爱占便宜又见不得别人好。她们那时结婚还不兴买黄金项链的，要是大家现在都来要补偿，那老骨头只怕要散架了。家里儿子多女人多，做娘的要一碗水端得平，家里才会太平呢。还好，我看你是一个好相处，不计较的老实人。你最好藏在毛衣里面，不要露出来，免得别人眼红生意见。你挂在胸脯里面，只给我一个人看。我最喜欢你这里了，每天摸一摸，揉一揉，看着好东西挂得端端正正，结结实实的，心里好舒服的。”
小晴知道他开玩笑，伸手假装去拧他的嘴巴。他却真的把金项链藏到衣服里面，顺手抚弄了一把，边笑边说：“我是说金子，金子好东西，只给自己看。你以为我说哪里呀。”
一想到上面还有一个家娘三个嫂子，最不喜欢屋里自己人叽叽喳喳不和气，小晴觉得戴一条项链还要躲躲闪闪，藏到衣服里面，她虽然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喜欢炫耀的女人，一想到别人对着她的胸脯指指点点，忍不住生气了。什么金子金子，还不如不戴的好。
振山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轻声在她耳边说：“大宝贝，你这个人就是一件最珍贵的礼物，一头肥猪，一箱银子，一座县城给我，都不愿拿你去换。你看，我准备了什么！”
他把她拥抱到红绸子的被子上，激动地拥吻她，又用金项链的鸡心坠子轻轻地刮她的乳房，冰冰的，痒痒的。虽然正在月经期间，被他一爱抚，她的身体特别温暖，她用力把振山抱得很紧。待到他掀开被子把两个人盖在里面时，小晴笑着把他推开了：“我好像快要感冒了，一年都没有感冒过，这次要是来了一定好厉害的，不要传给你了。还有，我，已经第四天了，只要一两天就干净了，才可以的！你懂不懂，你这个家伙——”
振山还是不肯放手，只是快活地地笑了：“哦，这样啊。还要休息一两天呀。好好好，我都休息四天了。鸟儿是再也坐不住了，他要飞起来了。好好好，放了他，叫他自己飞到天上去算了。还看一样好东西！”
小晴笑了，亲密地爱抚着丈夫，直到那温柔的纤纤细指把他的“鸟儿”带到了天上。
洗了手，收拾之后，振山叫她解开一个包装。一看，也是一盒，一模一样一个牌子的“勇士”！她“咯咯咯”笑个不止，打开箱子，拿出来给振山看。他从后面抱着她，在屋里转圈，晕了晕了，还在笑。
“哦！还有，已经存好了。存我的名字，你设的密码，你自己要记好。要用钱时，可以去拿。”振山谨慎地将存折交小晴保管好。
家娘端来一碗蒸得软软的米糖，加了芝麻，黄亮亮的，又香又甜。两人合用一个调羹，你喂我，我喂你。趁热吃趁热吃，凉了就粘牙齿咬不动了。
吃着吃着，小晴觉得饱闷甜腻，不吃了。她忽然想起一件吃麦芽糖的往事。记得去年冬天的一天，若海跟哥哥到家里来了。母亲也蒸了一大海碗，叫大家一起来趁热吃。他一看，躲得远远地。母亲好奇怪，问他怎么啦。他说，我们家里从来不敢吃这个东西，我妈妈说，不卫生。有一次，一位学生家长送来一大块麦芽糖，用塑料纸包着，外面还包一层又黑又黄的旧报纸。妈妈把它放在餐桌上，过几天，桌子上粘了一层油油的东西。一看，是糖溶了，掰也掰不开，桌子掉了一层漆。丢到垃圾桶里，我没有及时倒出去，结果，我们家里来了蚂蚁。一窝蠢蠢欲动黑乎乎的蚂蚁！我们住在二楼，从来没有蚂蚁的。我妈妈说，农家自己没有一套食品生产的卫生工艺，产品也没有经过任何食品安全检验，不能吃。
小晴的母亲说，你妈妈还亏是个老师，真是个怪人！不懂吃糖！这个糖不能吃，那些厂里做的糖还能吃吗？这个糖都是用男人的洗澡盆发的芽磨的浆，你以为是女人的洗澡盆啊？女人的东西才不卫生，男人的东西怎么会不卫生！
这样劝说，他更加不敢吃了。自己竟然还大口大口吃了，并且，从小就这样把它当做上好的营养品，大口大口吃了。小晴觉得在他面前，羞愧难当。不是吗？什么是食品生产的卫生工艺？什么是食品安全检验？男人的澡盆和女人的澡盆，在卫不卫生这一点上，不是一样吗？那时，小晴听到不同的声音非常新鲜，曾反思过，我们一辈子生活在一种稀里糊涂之中，如果没有人提醒，母亲用这种糖喂我们，我们也用这种不卫生不安全的东西喂养后代。
小晴以为，若海不吃麦芽糖，自己也不会再吃了，没想，这种糖是从小就吃着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卫生啊。现在吃起来又香又甜，而且做梦也吃过好多回呢。很少想到他了，没想这个麦芽糖又让我想起若海，要是振山知道我还想念他又要吃醋啦。
振山一边吃一边讲起了自己的罗曼史。这些，如果不是他亲口讲出来，小晴真还没有听说过呢。原来他还真恋过一回爱！不过，恋的是比他大十几岁的师傅！她的丈夫是县一中的老师，有一对八岁的双胞胎儿子！
难道是他最小，在娘的怀里撒娇惯了，喜欢年纪大成熟有耐心的女人吗？小晴本来自幼喜欢吃这种农家自制的米糖之类的东西，连渣滓都一起吃下去，又饱肚子又有营养。只是后来长大了，又怕粘牙又怕长胖，不敢多吃。抬头看他，正卷着舌头，滋滋有味地舔着嘴角的糖屑。振山，我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像个顽皮可爱的大孩子！这种糖是农家自己熬的，纯粮食做的，你这么瘦，多吃点没关系。小晴怜爱地看着他吃得起劲。
振山舀了一勺递过来：“趁热吃趁热吃，凉了就粘牙齿咬不动了。你不要怕长胖，越胖我越喜欢，胖得像头大白猪，我最最喜欢。我也吃胖一点，免得你心疼我太瘦。你又说你喜欢又长又瘦的男人，不喜欢又矮又肥的。呵呵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