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梓孝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他的百金利钢笔。而那笔袋子，是江月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这是江月容为“职妇”俱乐部的慈善拍卖会而做。荣梓孝还记得当时她拿着它时那种羞涩却又有些自得的笑容，同月华初现，但是又如她的生命般，美好得让人赞叹却短暂如昙花绽放。
后来，是自己几经辗转、花了高价又将这个已经拍卖出去的笔袋买了回来，送还给她。而正是那一天，他向她表明了心迹。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荣梓孝会珍惜每一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原来都是如此珍贵。可当初他总是认为可以慢慢来，当他肆意挥洒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他们在心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一切竟会戛然而止，而她留给他的回忆又这样少得可怜。
他多希望她还活着，再给他时间让他真正了解她。
当她意外的出现自己面前、镇定熟练的使用枪械时，存在荣梓孝心里的疑问被解开了。她的临危不惧、从容冷静，再联系到她一直以来的言行，全都说明了她隐藏至深的身份。现在他知道，她会拒绝他，是因为她先一步选择的道路，是因为她未竟的事业。但她内心里，一定也是期盼着会有胜利的一天，有事业达成的一天，有可以毫无顾忌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一天！
可是永远竟终成了奢望。
如果她还活着，他有多少话想要对她说。
他会说，他不在乎她的党派，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抗日爱国，是每个中国人共同的信仰、永恒的主题。他们可以携手共进，可以相伴一生……他们……可以过得很幸福！
荣梓孝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手上，落在手中的笔袋上。蓝色的缎子被打湿了。在泪水的浸润下，那轮圆月愈发显得非凡脱俗，清晰皎洁。
他头痛欲裂，脑中麻木，只好把笔袋放下，不由自主俯下身去，胸口挨着大腿，两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轮椅的扶手。他怕自己会从轮椅上摔下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荣梓孝才平静下来。他抬起身来。呼吸也渐渐平稳。
荣梓孝的大脑开始逐渐恢复思考的能力，他心里模模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是什么不对呢？他想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重新仔细对比了一下，居然惊讶的发现，轮椅两边的扶手竟有些微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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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群铁青着脸从梅机关出来，一路一言不发，怒气冲冲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刘秘书与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门却是被他重重的一摔。
刘秘书吐了吐舌头，为难的看着手里待批复的文件发愁。
没过一会儿，李士群打电话过来：“叫杨人杰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还没等刘秘书答应，他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杨人杰接到讯息，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李士群的办公室，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见李士群将门打开，一幅疾言厉色正要开口训斥秘书的模样，见了他却换了阴阳怪气的面孔：“杨主任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杨人杰陪上笑脸道：“接到电话就马上赶来了。只不过最近腿疾犯了，走路不太利索，不好意思让李主任久候了。”
李士群一语双关的道：“杨主任太过客气了吧。依我看，杨主任的腿脚利落得很呢。”说着，他当先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眼睃着杨人杰。
杨人杰连忙跟了进来，并不敢坐，而是陪着小心道：“杨主任说笑。”
“说笑？我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情！”李士群怒道：“任谁呕心沥血的四处奔波，还要被误解被申斥，都不会再有心思说笑了。我刚从特高课回来，深田凉子为我对荣梓孝用刑的事，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甚至都不肯听我解释！”李士群越说越怒，抓起手边的茶杯，一把摔到地上。杯子四分五裂，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杨人杰早就防范他这一招，见他把杯子高高举起，心里便是一紧。待李士群手起杯落，杨人杰不由自主的向旁一侧。谁知那杯子根本不是冲他来的。杨人杰有此一躲，好不尴尬，不由老脸一红。
李士群发泄了怒火，觉得心里舒畅了些。他又斜了杨人杰一眼，慢悠悠的道：“我只是不明白啊，为什么好巧不巧的，昨天会在华懋饭店门口遇到深田课长和你那个有本事的外甥。这一点，你能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吗？”
杨人杰早就打定好了主意，这事是说死也不能认的。他连忙道：“李主任这是说哪里话来。您临走之时叮嘱过我不让我泄露你的行踪的。不让我说，我自然不会到处乱说。难道我会连这点信誉也没有？至于昨天的偶遇……”他犹豫了一下，道：“只能说是巧合吧。”
李士群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杨主任，你我共事也有好些日子了，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的好。别转着圈的让我猜。我现在可没那个闲功夫！”
杨人杰畏缩了一下，咽了下口水，倒没急于解释，而是先走过去轻轻的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李士群见了心下暗暗奇怪，不知杨人杰如此惺惺作态是为何意。他认定昨天必是杨人杰告的密，让他没有拿到荣梓孝的口供功亏一篑。现在此事无法挽回，他虽然不能立即便处置了杨人杰，可也下定了决心要给他点教训。所以，他好整以暇的靠在椅子上，看杨人杰如何将这出戏演下去。
杨人杰又踌躇了一阵，才犹豫着道：“我跟您说，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另外，我这话并不是为了摘我自个儿，李主任明辨是非，自然是清楚的。”
“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李士群不耐烦的道。
“是这样的。我无意中发现，似乎有人在监视李主任！”
李士群“倏”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瞪着杨人杰：“你怎知道的？你发现了什么？”
“我是偶然发现的。”杨人杰有些迟疑：“您不是新买了一辆汽车吗？是不是前几天有一个晚上曾经停在国际饭店门口？”
李士群点了点头。国际饭店是他消遣时经常去的地方，晚上把车停在那里一点也不奇怪，很多人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我也是非常喜欢您这辆车。那天恰巧路过，看到了，就多打量了几眼，却发现有人拿着相机拍您这辆车。”
李士群心中“咯噔”一声，却做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那又怎么样？好事之人也是常有的。”
“是不怎么样。我当时也想，是您这车太打眼，喜欢的人都想上去看看，有人拍下来也不足为奇。但是，一次是巧合，两次就难说了。”杨人杰边说，边偷偷的观察李士群的反应。
果然，李士群脸上微微变色。
“第二次，正是昨天您离开德兴馆。我在饭店里面坐的是靠窗的位置，眼瞅着你们带着荣梓孝上了车。可是我竟然看到，你们的车刚开走，就有一辆车也尾随着跟去了。而车上的人，正是前几天在国际饭店门口碰到的，拿着相机拍你车的那个人！”
听了这话，李士群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几步就走到杨人杰面前，竖眉立眼的问他：“你说的可是实情？”
“当然，我有什么理由跟您说谎呢？您可能以为我是为了摆脱这次荣梓孝受刑被泄露的嫌疑。但是李主任细想，荣梓义是我外甥，可荣梓孝是谁？他母亲是荣斌的继室，跟我姐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今天要是换成梓义，我还有可能要斟酌斟酌。但是让您带走的却是荣梓孝，我有什么理由要为了一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所谓的亲戚得罪了李主任，从而泄露机密放弃前程？而我明明知道事发以后您第一个来找的就会是我！”
李士群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杨人杰说的是实情。以他一贯的圆滑处世，这样明显吃亏、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去做的。
杨人杰见李士群有所松动，又接着道：“李主任既然知道已经被人跟踪，是必定要去调查的。而以您的能力，如果这是件子虚乌有的事，早晚也是要穿帮的。您说我说这个谎又有什么意义？”
李士群又点点头。杨人杰见他应该是相信了，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李士群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按你的说法，并不是荣梓孝的去向被泄露，而是有人跟踪我，才恰好知道我要对荣梓孝用刑？那么，是什么人跟踪我？他们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是什么人我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我也不好乱猜。但我见那个人穿着还算体面，汽车、相机都是高档货，想是来头不小。”
杨人杰的答案与李士群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得罪的人不少，想抓住他把柄的人很多，但是以今时今日自己的地位和势力，敢动这种念头并且能付诸实施的却没有几个。
周佛海是一个，深田凉子是一个。
而周佛海手上可用的人不多，日本人、特高课的可能性最大！
深田凉子还是不相信自己啊。自始自终，她都不信任自己，最近更是颇多怨辞。她派了特高课的人跟踪调查自己一点也不奇怪。当得知自己抓了她心上人的弟弟后，便飞奔而来施以救援以讨得她心上人的欢心！
李士群又恨又嫉！联想到今天深田凉子对自己的申斥，心中更是气愤难平。自己为日本人跑腿卖命，到头来却只落得这么个下场！不只对他没有丝毫的信赖，还处心积虑的给他使绊子、倒脏水！
杨人杰一直偷偷观察着李士群，见他双目赤红，鼻孔喷张，头上似乎都要冒出火来，但显然这怒气不是冲自己所发。他长舒一口气，真正放下心来。杨人杰心道李士群的反应果然与荣梓义料想的一样，自己按外甥所说的话去支吾应付竟然就真的过了关。只是他又有些担心，深田凉子真的在派人跟踪李士群吗？如果没有，那么这个谎言也拖不了太长时间。而如果深田凉子确实在派人监视李士群，荣梓义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