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看他平常都乐呵呵的脸现在一副凄惨的样子,心里头不好受极了。他想,他们的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跟家里人闹得天翻地覆,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势头,就像所有的幸福都能被预期一样。可是现在这般狼狈不堪,未来在何处还是前途迷茫,所有的种种加在一起,是不是一个荒唐的笑话啊。
阿南像是清楚他心里头在想什么,轻轻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领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是为了什么结果,而是为自己的青春,人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这样子,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也好像伸手去摘天上的星星一样,即使不能得偿所愿,也不会脏污了自己的双手。”
祖祖笑了起来,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地蹭了蹭,劝慰道:“睡吧,先睡一觉再说。”
栾曦跟林霏开急匆匆地往大厅方向走,宋医生在一边领着路:“囔,就是那辆车。宁南区人医转了病人过来,现在正好要回去。反正也是空着,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带你们一程。至于那个小师嫂,你就别担心了,片子我都是请主任看的,都没问题。你们既然有急事,就赶紧先过去吧。”
栾曦匆匆对宋医生点了点头:“宋栾,大恩不言谢,我不跟你客套了,就一句话,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穿白大褂的圆脸青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小师兄,你这样说,我受宠若惊。你也不想想,你帮过我多少忙。今天,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师兄有用的到我宋栾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林霏开招呼祖祖跟阿南:“快点儿,现在也顾不上讲究了。姐姐在这里跟你们说对不住了。多多现在这样子绝对身边不能没人。你们自己过去吧,东西什么的自己都拿好了。我刚才打电话跟那边沟通过了。赶不上彩排就赶不上彩排吧。你们自己机灵点,别叫人欺负了你们,同样的,能忍的地方就尽量忍忍,不要横生枝节。”
祖祖原先想迁怒林霏开,冲她嚷一顿,这叫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把他们丢在这里不管不问的。转念一想,自己要真这样,就无理取闹的丢人了。平白无故地连累了人家一个小姑娘家,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家情况呢。自己跟阿南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抱怨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问了一句:“多多怎么样了?”
“还在等报告。”林霏开安慰自己安慰别人,“多多福大命大,阎王爷不喜欢她,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们快点过去吧。”
宋医生知道阿南晕车吐得一塌糊涂,给他弄了瓶糖盐水喝了下去,又叮嘱了他们几句,便送三人上了救护车厢里头。阿南靠在祖祖怀里昏昏欲睡,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我头一回坐救护车竟然是为了这个。”
祖祖帮他顺了顺头发,又塞了颗奶糖到他嘴巴里头,然后将剩下的薄荷糖分给了自己跟栾曦。栾曦看了他们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救护车拉着警报一路往宁南赶,那急促的声音,躲在车厢后头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即使车上没有他们,救护车依然会一路拉警报畅通无阻地赶回宁南,这是救护车司机的陋习。可是他心里头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来自于张夕夕的意外受伤,来自于自己跟同伴的狼狈不堪,来自于boys这个组合的潦倒沦落,来自于林霏开跟他们说话时的善解人意小心翼翼,甚至来自于当年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师弟宋栾的鼎力相助。他知道,这一刻,他是一个失败者,需要别人同情安慰帮助扶持的失败者。他觉得,很难过。
阿南靠在祖祖的怀抱里头已经睡着了。熟睡的脸庞开始洇着两团酡红,让他看上去平静又舒爽。祖祖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抚着他的脊背,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淡淡地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真好,起码他们可以信任对方,背靠着背,彼此依靠。
栾曦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孤单。
张夕夕对医院很熟悉。
刚上大学的时候,她不敢一个人睡,苏芩值夜班时都会带上她。医院里头,有着经久不散的来苏水的气味;医院里头,永远都有着哭闹不断的喧嚣。她被推到一个个检查室里头,CT、MRI,她想自己今天得吃多少射线啊,该不会这么倒霉,就这样癌变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她终于被推进了病房里头。所有穿白大褂的人都没有她熟悉的脸庞,她想找一个人问一问她究竟怎么样了,可是大家都行色匆匆,谁都无暇搭理她的模样。张夕夕肚子很饿,她一坐车就容易肚子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她摸摸自己的口袋,忧伤地发现她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换上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可怜她外套口袋里的一包拇指饼干还没有开封啊。张夕夕本来想忍一忍算了,可是一想自己有低血糖贫血外加胃溃疡,她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伸手按铃,老实不客气地告诉急匆匆赶过来的护士小姐:“我肚子饿,我要吃饭!”护士姐姐差点没一激动,伸手就把手里的治疗盘砸她脑袋上去。
护士小姐咬牙切齿保持着扭曲至极的微笑服务:“这个不归我们管,肚子饿找你家长给你买吃的去。”
张夕夕小朋友很忧伤,她不该不听她苏芩姐姐的话,为五斗米折腰,为了区区一百多块钱把自己折腾的命途多舛鸡飞狗跳。你看,到底不是一家人啊,没在一个被窝笼子里头呆过,她在这里饿得奄奄一息,林霏开就不知道跑哪块儿去了。
站在医生办公室里头倾听医生阐述病人情况的林霏开博士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困窘不堪地向医生求救:“那个,不好意思,医生,你能借我张面纸吗?”
医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叫来自己的学生。年轻的未来医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递给她半袋子洁白的纱布:“消过毒的,你用吧。”
林霏开囧了,默默地接过纱布,心想医院里头的人都把纱布当成面纸用?
“据目前的所有的检查结果来看,患者张夕夕整体情况尚可,除了轻微的脑震荡以及上半身背部和下腹部的软组织挫伤以外,没有其他什么问题。当然了,不排除有我们医院目前检查设备不能发现的问题存在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我们认为比较小。目前主要的诊疗方案,我们的意见是静卧休息静养观察,倘若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笑了笑,“这姑娘还真是福大命大,人又瘦又小的,命倒是不小。”
林霏开心中石头落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来:“医生你是不知道,这姑娘绰号,多多一笑,神鬼绕道,阎王爷为了阴曹地府的长治久安也不能收她。”
医生收起了病历:“行了,目前状况就是我交代的这样。你啊,赶紧去给她买点儿吃的吧。这小姑娘有低血糖贫血胃溃疡这些毛病你知道吧,当姐姐的人就多担待着点,平常饮食什么的多注意着点儿,好好帮她养养。小姑娘还年轻着呢。”
林霏开连忙称是,问明了医院食堂的位置,给她打了白粥小菜跟馒头带到病房里头去。张夕夕是饿惨了,看到食物赶紧扑上去,一点儿也没有犯平常挑三拣四的坏毛病。林霏开看她吃的香喷喷的样子,忍不住拧了下她的耳朵:“早晓得这样,平常就多饿饿你,省得你老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
张夕夕喊疼,林霏开看她脸色都变了,心知没有作伪,连忙松了手。原来张夕夕背向砸到公交车挡风玻璃上时,虽然没有脑袋开花,但破碎的玻璃还是划伤了她的耳朵。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里头的软骨,否则恐怕真的要上整形外科动手术去了。张夕夕得意洋洋地向她吹嘘自己天赋异禀,从小到大生的重病,飞来的横祸,数也数不清:高烧四十度被医生误诊一星期自己退烧,从车前窗玻璃飞出去毫发无伤,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落差达三米,拍拍土站起来照样蹦蹦跳跳。被铁丝划开胳膊上的桡动脉自己捂住去医院也面不改色,倒是把在急诊里头顶班的小实习医生吓得不清。她笑嘻嘻地吹了下自己额前的长发:“这种小场面,算得了什么?咱是属打不死的小强滴。”
林霏开嘴唇直打哆嗦,她颤巍巍地解开张夕夕病号服的扣子。张夕夕吓得嗷嗷直叫:“你你你,你干嘛,啊!你离我远点,不要对我耍坏蛋!”
可惜时候不对,医生护士正在办公室交接班。张夕夕托宋医生的照顾,住的是单间。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你叫吧,你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睬你。
林霏开一见她原本粉白粉嫩的皮肤上头纵横交错的青的紫的跟开了杂货铺一样,眼泪就止不住地簌簌地往底下掉。张夕夕伤的确不重,只是她天生肤质的问题,身上容易留淤青,加上她本来的皮肤就白得晃眼,所以看上去就更加怵目惊心。林霏开颤抖着摸着她身上那一块块的瘀伤,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多多,你痛不痛啊?”
张夕夕本来还嘻嘻哈哈的,一看林霏开这样,连忙劝她:“霏儿姐,你别哭啊。不疼的,真的不疼。你看,我要真疼得慌,我早哭天抢地了,哪里还能这样镇定。”
林霏开越哭越厉害,到最后几乎都发不出声来了,一个劲儿地抽噎:“你还哄我,你当我们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就是真疼起来的时候才会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我跟苏芩认识多少年了,我当真一点儿数都没有吗?多多,姐求你了,你要疼就说出来好不好。你别这样忍着憋着装若无其事,我看着心里头跟猫抓了似的。都怪我,非得拉你来,你要好好在宿舍里头呆着,不就没事了么。”
张夕夕也哭了,声音里头带着浓浓的哭腔:“霏儿姐,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跟苏芩姐都怕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头会出事,所以才要带我出来的。姐,我不蒙你,真的,这点儿疼对我来讲压根不算什么。我真的没觉得特别难受。倒是你这样哭,我心里头才觉得难受的慌,跟猫抓了似的。”
林霏开不说话,伸手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怕碰到背上的淤青弄疼了她,只一下下的摸着她的脑袋,不住地流眼泪。
“霏儿姐,咱在这儿的医药费回学校能报销不?”张夕夕同学是铜钱眼里头钻出来的妞儿,这当口,她很关心民生问题。
林霏开愣了一下,直觉想打她的头,心想这孩子什么神经啊。一想她还脑震荡着呢,手就顺势捏上了她的鼻子:“你省省吧,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小朋友,你先养伤才是正经。”
张夕夕愁眉苦脸地盯着单间病房开始批评林霏开:“霏儿姐,不是我讲你。你一博士,难道不懂得人民医院宰人民的道理?还有啊,单间光是住宿费就要是普通病房的好几倍……”
林霏开双手握得紧紧,默默劝慰自己,我忍我忍,她是病人,她刚刚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的。天啦!阎王爷你怎么不收了这个小王八蛋,我真的很想掐死她算了。
张夕夕背上全是挫伤,只好整个人趴在床上睡。就是这样,小张姑娘照样睡得口水直流三千尺,并且因为姿势不对,小呼噜打的相当有节奏感和韵律感。她半夜里头被尿憋醒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床头灯,猛然瞥见窗户旁边站着个人,吓得她差点儿就要狮子吼。栾曦连忙出声:“别怕,是我。”
张夕夕看着睡在陪护床上,一脚挂在床边,呼噜打的地动山摇的林霏开,心里头无比的绝望,容她学一声韦小宝的口头禅,你爷爷的爷爷!这要真有什么事情,人一刀捅了她都没人知道。个个儿陪床都像林霏开博士一样,还真是陪床了。陪着床铺睡觉!
“那个,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张夕夕连忙拉起被子挡好自己的身体,她睡相不好,曾经一度非常亲睐裸睡,后来才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但是由于她豪放的睡姿,睡觉时走光基本上是在所难免的。
栾曦瞥见了她背上红蓝青紫的瘀伤,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立刻将脸转到一边去:“那个,我来看看你。我看过你所有的片子了,就是脑部轻微的脑震荡,没有伤到筋骨。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请你好好地养伤吧。”
张夕夕在心里头想,大爷,我得罪过你啊?!你三更半夜潜入单身女性的病房,咳咳,林霏开存在与不存在基本上没有实质上的差别;就是为了看望病人?拜托,小帅哥嗳,照你这种方式看望病人,病人就是痊愈了,也会被硬生生的吓出病来了。
她脸上虚虚地笑:“那个,我没事的。跟你们没关系,我从小到大都是状况不断,这点儿事情根本不算什么。你看,我不是能跑能动的吗?倒是我不好意思才是真的,本来是给你们当助理的,结果不仅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反而连累你们跟在后头遭殃。霏儿姐也被迫留下来照料我这个关键时候专门掉链子的,真是对你们不住了。你帮我跟祖祖还有阿南说一声对不起吧。”
“多多,你是不是特别擅长让人家抽自己耳光。”
“啊!你说什么?”张夕夕迷迷瞪瞪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栾曦倒是笑了:“你饿不饿,我请你去吃夜宵吧。”
他穿着黑色光亮面料的衬衫,打着白色领结,套一件V字领的黑白格子长袖针织衫,外面是大敞开的灰黑色类似空军制服的短大衣,领口部分缀了皮草,下身是一件黑色的修身长裤,一双白色皮鞋。
张夕夕心想,穿的这么骚包,知道的人晓得他是来探病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爷是准备去参加宴会呢。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林霏开,叹了口气,往林霏开手机里头发了一条短信,而后对栾曦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再出去。”
张夕夕上了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又换上自己原先的衣服。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正支着脑袋打盹,两人甚至没有可以放轻脚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过去了。张夕夕在心里头祈祷,今晚可千万别有领导或者督导组的人来检查工作,否则可怜的小护士美女一准儿会被扣奖金。
一出大楼,张夕夕就知道金市三月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春寒陡峭。她非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栾曦抿嘴一乐,解了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张夕夕诧异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他。他温柔地替她将被衣服压着的头发整理出来,浅浅地笑:“穿着吧,身体不舒服,别又再受凉了。”
金市虽然只是个中等城市,依然有着热闹非凡的夜生活。栾曦伸手拦了的士,等张夕夕坐好,方坐到了她身边。张夕夕还没有开始胡思乱想心生涟漪,车子就停下了,来到了一个类似于美食街的地方。
虽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夜市还是欢天喜地的热闹,各个摊位前都坐着学生,有三五成群的朋友,有你侬我侬的情侣。旁边一桌上围坐着三四个学生模样的人,往从外面买来的羊肉串上死命洒着胡椒粉,把羊肉串搞得像刑讯逼供的工具,然后龇牙咧嘴吞下去,一直到辣出眼泪,不停地催促老板快点上粉丝汤。另一桌是一对情侣,面孔尚未脱去稚气,大约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牛肉粉丝汤上来,女孩子从自己碗里拣出三块牛肉慢慢放进男孩碗里,男生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语调快的听不清。女生却侧着头仔细地听,时不时附和上两句,笑得温柔又甜蜜。
张夕夕要了一碗赤豆元宵,慢条斯理地吃。
栾曦叹了口气:“可惜你不爱吃辣,否则请你吃小龙虾,这里的小龙虾相当出名。”
张夕夕笑了:“我知道啊,以前跟同学逛夜市的时候,常常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闻到小龙虾的味道,简直口水直流。还有啊,这里的大田螺也很好吃,口味特别好。”
“你是金市人?”栾曦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地问。
“不是。”张夕夕摇摇头,微微笑,“我是来金市补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