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挺惨的,被继父欺负,自闭了。”历史学博士开了一包话梅,放一颗进嘴巴里头,额滴神嗳,太酸了,倒牙了,“偶像剧的女主角嘛,都是那种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的人,她们多半或者说基本上全部都不会为改变自身的状态做些什么,一滴滴都没有。她们不需要努力改善自身环境,只要以一种最孤独,最可怜,最哀怨,当然也要最美丽最软弱最楚楚可怜最梨花带雨一枝横的姿态出现,在那里自怨自艾,揽镜自怜,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再好的男人也会拜倒在她的连衣裙下,俯首称臣,对她们百般呵护,爱怜有加。”
林霏开浑身鸡皮疙瘩起:“那个,要是世界上没有零怎么办?”
历史学博士大怒,愤然地指责道:“你这样的心态,是永远也不能成长为偶像剧女主角的。身为偶像剧女主角就一定要有只能在骑士出现了以后才能好好生活的自觉性!作为偶像剧女主角,她定然是没有依靠自己依靠家人依靠朋友战胜逆境的想法的。否则她要是能够依靠自己的人生阅历学会了正确地跟人相处,更好地适应社会,改变自己的环境,那还要那个编剧绞尽脑汁创造出来的完美男主角干什么?偶像剧传递的信息是,女人应该学会适当的软弱,哦,不,是随时随地软弱,活得太倔强太硬朗不仅不聪明不明智,而且是没有机会钓到金龟婿的。你看,女二号就是因为太强大了,所以男主角不鸟她。”
林霏开被吼得小心肝扑腾扑腾地直跳,哀恸地宣布:“看样子,我此生真的没有机会当偶像剧女主角了。”
历史学博士翻白眼:“我们这样的现代都市女性要是都去当偶像剧女主角了,那么那些弱智无能还热衷幻想的白痴们怎么办?算了,想开一点,上帝是公平的,总会给你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拿走一些东西。我们有思想有内涵有知识有能力,不需要当没头脑没智慧没人格的没自尊没自我的偶像剧女主角。”
“哟,这绮罗有必要这个样子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女人对女人对最具有批判精神,林霏开挑剔地皱眉看楚楚可怜的女主角,“这知道的人是晓得她童年创伤,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地球要灭亡了呢。”
历史学博士清咳了两声:“咳咳,这个,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能显得女主角比较贞洁吧。当然了,按照这个理论,从南京大屠杀里头幸存下来的妇女应当统统集体下十八层地狱。”
“偶像剧都假,你看那个《熏衣草》多惊悚啊,小学同学居然还能记得那么深。老实说,我连我本科生阶段的同学长什么样子都忘的差不多了。”
“那能比嘛,偶像剧里头的时间都不值钱,他们变老都是硅胶的效果。”
“就是就是,假的太离谱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在演戏一样。”
张夕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朝她们喊:“你们到底要不要干活?”
偷懒被小孩子逮到的林霏开博士很郁闷,她悻悻地关了界面,溜回自己的电脑前,点开word文档,开始编不知所云的论文。没了同伴,历史姐姐也兴致寥寥,只好在空白的文档上把自己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只是经历事情的人是名人,所以这些事也变成了逸事。没写两行,两人就互相望望对方的笔记本,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数。张夕夕凉凉地在后头鄙薄:“直接点击字数统计,请不要无谓地消磨时间。”结果张夕夕才翻完了半本杂志的图片,林霏开就打着呵欠建议:“困了,我要养精蓄锐,然后才有充足的体力跟精力写出传世的论文来。”历史姐姐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像我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没有充足睡眠是干不好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重任的。”然后无论张夕夕如何加油呐喊助威打气冷嘲热讽软硬兼施,她们都毅然决然地拱进了被窝里头。张夕夕腹诽,从本科生睡到博士生,她俩也不嫌生活单调。
宿舍里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体现了睡眠质量之好。小霸气好奇地探着脑袋朝她们张望,而后回头疑惑地看张夕夕。她叹了口气,将小霸气放到了被窝里头,闷声道:“姑娘啊,你以后可不能跟她们一样。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小霸气不懂,它伸出舌头舔了张夕夕两下。张夕夕从林霏开的柜子里头翻出火腿肠,掰在手里喂小狗狗。
霸气啊,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听完了,我们就乖乖地睡觉。你听得懂我心中的每一个字眼对不对?放心,我们不讲《灰姑娘》,我们也不讲《白雪公主》,我们讲的也是一个小姑娘。从前啊,有一个小姑娘,她的名字叫爱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当然是因为有很多人爱着她啊。比方说爸爸妈妈,虽然他们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比方说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虽然他们在她父母车祸以后就把她丢到了奶奶家。对,还有奶奶啊。外婆跟爱爱相依为命,她们在一起生活的很幸福啊。
奶奶家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嗯,特别特别漂亮,以后再也找不到的那种漂亮。真的不复存在了,你看现在,天天都有新变化,一天一个新模样。今天是水泥路,明天就换成了青石街道,后天就改成了彩色沥青路;今天建设成挪威小镇,明天又变成了英格兰风格,后天又觉得意大利的那种样子不错;今天盖幢楼,明天拆了重建,后天又要炸掉了。你看,那样漂亮的地方,怎么还可能找的到?
没了,不见了。就是再回到那里我也不认识了。
好了,不说这些,说点儿开心的事情吧。
爱爱被送到奶奶家时才三岁,奶奶担心大城市里头来的洋囡囡会不习惯乡村的生活。怎么会呢,爱爱怎么会不喜欢乡村呢。乡村是什么样子?小霸气,你大概没有见过吧。它不像电视上宣传的那样,贫穷落后愚昧丑陋,它是爱爱呆过最美丽的地方。它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安详。爱爱坐在小板凳上,帮奶奶剥毛豆,毛豆上带着泥土的芬芳跟太阳的味道,邻里的姑姑婶婶们凑在一起说家长里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安静而平和的微笑。
他们所有人都对爱爱很好。邻家的大伯最喜欢用胡子扎爱爱的小脸蛋。他们把最新鲜的蔬菜瓜果挑出来,送给爱爱吃。哥哥姐姐们带着爱爱去河边玩,轮流陪着她玩沙子,不让水鬼抓走她。爱爱带着自己的狗去抓鱼去捕蝉,邻家的哥哥钓到了虾儿总会送来一大碗,说给爱爱吃的,穿裙子的爱爱扑上去要亲亲他,把他吓得落荒而逃,连自家的碗都忘了带回去。早上奶奶牵着她去赶集,小霸气,你知道什么是赶集吗?很热闹的,镇上全是人,有人卖糖人,孙悟空猪八戒,七仙女儿,像模像样。有人卖稻草编出来的蝈蝈蚂蚱,栩栩如生。不要以为光是人光是东西哦,这些城里的商场也有,但是商场里头没有喜气洋洋的味道。遇到红白喜事,爱爱也乐呵呵去看热闹,办事的人家会给她盛一大碗油豆腐果儿汤,里头还有海带跟豆芽。晚上的晒谷场上,村里的放映员会给村民们放露天电影,爱爱总会带着她的小板凳,早早去占座位。邻里的姑姑婶婶哥哥姐姐总把自己的盐水花生五香豆分给她。
那个时候啊,在奶奶家的小村庄,饿了可以随便去一户人家吃饭,抄近路可以随便从一户人家进出,全村人夏天都在外面乘凉,大家摇着蒲扇,说古记儿,家家户户都养狗,从来不会担心有小偷要锁门,担心的只是谁家的狗比较厉害,路过的时候要小心。
这样的地方,是世外桃源还是上帝为所有善良而虔诚的人们创造的天堂?
可是等到爱爱回去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啊。
没有了村庄,没有了小河,没有了田野。家家都是一模一样的奇怪的楼房。奶奶跟周围的许多婆婆婶婶在楼下的花园里头偷偷种了小青菜,结果被穿制服的人全部拔掉,说他们破坏环境。可是难道他们都不吃菜吗?难道只有搔首弄姿的鲜花跟漂亮的跟假的一样的草地才值得欣赏吗?他们真可怜,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菜地,真正的菜地是很漂亮的。
小霸气,不要难过。等有一天,姐姐有时间了,一定带你去看一看真正的大自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奶奶很难过,她已经老了,离开了她生长的土地,她迅速地老了。
爱爱问周围的大人,为什么他们的村庄没了,他们的小河也没了。
大人们告诉她,村庄被卖给外面的大老板了,他要把这里全部变成工厂,轰隆隆的大机器。
爱爱很好奇,轰隆隆的大机器能够种粮食吗?
大人们不说话,然后他们很生气地冲她喊,有了钱,什么东西买不到,何况是粮食呢。
爱爱不说话,她想,如果她有很多钱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她的村庄重新买回家?
小霸气啊,请你一定不要嘲笑十岁的爱爱啊。她还那么小,她只接触过村庄跟医院这两个地方。善良的邻床的伯伯给她讲童话故事,教她语文算术跟英文,可是常常半夜疼得满头大汗瘦瘦的伯伯没有告诉过她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村庄发生变化的时候,爱爱去哪儿了呢?
爱爱生病了,她在医院住了很久。医院知道吗?就是那个到处都是白色的地方啊。医院里头有很多穿白大褂的人,他们老是戴着大口罩,其实他们都很好啊。然后呢,然后爱爱就好起来了。她吃了很多药,挂了很多水,疼了好长时间,每次她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开始吃护士阿姨给她的魔豆(注:绿豆大小的巧克力球,外面裹着五颜六色的糖衣,是护士用来安抚小爱爱的。)每次只能吃五颗,多了的话就不管用了。爱爱很听话,每次吃到第五颗的时候,她就不觉得痛了。爱爱趁护士姐姐不在的时候,偷偷把魔豆塞给邻床的伯伯,凑在他耳朵边说悄悄话,告诉他,吃了以后就不疼了,但一次只能吃五颗。伯伯吃了魔豆还是半夜疼得醒过来叫铃。小爱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医生爷爷跟护士阿姨都告诉她,说魔豆只对小朋友有用。她很难过,因为没有帮到伯伯。伯伯的肚子鼓鼓胀胀,头发跟白大褂一样白的医生爷爷对跟着他的一大堆叔叔阿姨们说,这是典型的蛙腹。小爱爱觉得很奇怪,伯伯什么时候偷偷在肚子里头养了小青蛙了,她跑过去拿耳朵贴在伯伯的肚子上听,“咕噜噜”的声音。她立刻举起手来大声纠正医生爷爷的错误:“爷爷,不是的,小青蛙应当是‘呱呱’叫的。”
所有的人都笑了。穿白大褂的医生跟护士,还有穿蓝颜色竖条纹衣服的伯伯。
爱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不过奶奶跟伯伯都说了,人只有开心的时候才会笑的。那么伯伯笑了,伯伯也是开心的咯。
爱爱终于好起来了,医生爷爷说她可以去医院对面的学校上学了。爱爱很高兴,她跑回病房,想告诉伯伯,她要去他的学校上学了,可以亲眼看他描述了无数遍的篮球场、秋千架。可是伯伯的床上空空的,他再也不能给爱爱讲《三个火枪手》的故事了。
爱爱开始上学了。学校你知道的吧,就是你天天蹦跶的地方。不过那个学校比这个学校小很多,里面的人也少很多。
爱爱很想以前的朋友,可是他们都已经四处飘散,再也找不到了啊。
爱爱很快有新朋友了啊。那个朋友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是校花呢。校花知道吗?经常给你喝牛奶的那个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啊,她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不过那个朋友可不是这个牛奶姐姐噢。她叫什么名字呢?嗯,我们就叫她洛洛吧。洛洛跟爱爱都很喜欢唱歌,她们在艺术班里认识的。后来电视台举行歌唱比赛,爱爱跟洛洛就报名参加了。那一次她们拿了第一名,还认识了第二名的那个男孩子,我们就叫他小石头吧。他也很好看啊,比赛的时候好多女孩子都围着她呢。有唱片公司签下了这次比赛的优胜者,然后送他们去培训。很苦啊,但是想要站在舞台上,大声地唱歌啊,那么就只有咬咬牙坚持下去咯。爱爱不觉得苦,因为身边有自己最喜欢的人跟最好的朋友。每天他们都在焦灼地等待着通知,害怕自己被淘汰,害怕自己倾其所有以后还是红不了,希望这样的时光赶紧结束掉。可是爱爱哪里知道呢,其实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快乐的时光啊。
他们出道了。
公司真正要留下的人只有爱爱。他们说爱爱是难得的奇材,他们要培养她打造她,把她包装成天皇巨星。有着金鱼眼睛的戴眼镜的男人在办公室里头兴奋地团团转,不停地重复着他说过的话,那些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爱爱觉得好玩极了,她用胳膊肘捅捅她旁边的洛洛跟小爱,想叫他们看,那个男人的眼睛多好玩。可是他们不说话,谁也没有理睬她,垂着脑袋,连看一眼她都不愿意。于是爱爱难过了,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这个空空荡荡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虽然金鱼眼睛告诉她,等她红了,就有很多很多钱了。可是还是爱爱舍不得她的朋友跟喜欢着的人啊。她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块留。她很开心,因为他们始终在一起。然后,他们都红了。爱爱跟洛洛更红一点,小石头也不错。他们有了自己的粉丝,有了自己的后援会,很多人为他们又哭又笑,他们发誓要让所有他们在意的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