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于卉卉看到徐源的脸的那一刹那,内心如猛火一般突地平地升起,如爆炸开来一般。她无数次想,如若再次遇见徐君,她定不顾一切地飞奔向他的怀抱,所有一切的争强好胜都甩手他去,她只要他一个人,日夜相对,她不要再深夜自恶梦惊醒,独自一人面对无限黑暗。可是,他身边那是谁?穿着优雅职业套装,端庄秀丽,神情温和恬静——一定是他的女友了,可是那天她确定徐源内心对她动了真情,那一种感觉是绝对不会错的。现在这个女子却怎么解释?是他生气吗,气极而迅速找了一位这样的女友。又或者那天所发生的事,一切都是她于卉卉自作多情,而这女子才一贯是他徐源的妻?
于卉卉的五脏六腑瞬间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她呆在原地,突然就觉得一阵反胃,就此就想吐起来,忙握着胸口去找垃圾桶。
周逸文一眼看到,急忙扶起弯下腰的于卉卉,走到外面来,右手边恰看到一个垃圾桶,于卉卉奔过去,大吐特吐,吐得搜肠刮肚的,几乎不曾把苦水都吐出来。
周逸文在她背后疼惜地轻轻拍着她。
“卉卉,你可是认得那人?”他问。
卉卉直起身,接过周逸文递过来的瓶装水,喝了一口。脸上仍是通红的,眼前金星乱冒,面颊浮肿,惨不忍睹。
定了定晴,她虚脱似地苦笑说:“周先生,我今日可是丢大了人了。”
“这样失魂落魄,那人必不寻常吧。若真是两情相悦,放弃了实在可惜。”周逸文安慰又鼓励地语气。
“人家名草已有主。”卉卉内心苦涩地说,“我们走吧——请让我为你提行李。”
“可又来,当我老人家了?”
卉卉忙陪笑道:“周先生,你看我,今天全不在状态,你不要见怪再好。我是来接人的,岂有接人不帮人拿行李的道理。”
“不要叫我周先生,只叫名字即可。”周逸文回头看看那两个人仍站在原地,并无走过来,眼看卉卉是没有希望了,心想还是快带她离开此地,以免尴尬。因又说道:“我们还是走吧,你有无开车子来?”
“没有,我们搭车——周先生,你真不介意我直呼你名字?”卉卉此时稍稍镇定,然眼尾余光仍看到徐源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可是并未向她走来。
她知道周逸文此时体谅,希望她尽快离开此地,免她触景伤感。
“逸文,我最欣赏你不在我们小人物面前摆大架子。”她感激地说。
周逸文笑说:“那是你没见过我摆架子的时候,再说就你这脾气性格,对着你摆架子,吃亏的是我。”
说得卉卉难为情地红了脸,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卉卉在与周逸文转身走时,仍怀着一丝希望,希望徐源会得追上来,向她解释说,那女子不过是同事,而他深爱着的人,是她于卉卉。可是,直到她坐进的士车里,仍没有任何动静。
等她坐定,禁不住往那入口处看时,早已不见了徐源与那女子。于卉卉立时由伤心转为愤怒——原来竟是这样薄情一个人!
可是转念又想,当初是她于卉卉抛弃他人,今日却又怪他,未免蛮不讲理了。但当初两人那般心意靠近,难道竟不理解她于卉卉的恐惧么……短短几分钟,内心已经如辘轳一般转了千百万转,拿不定一个确切的定论来。
一边的周逸文看她魂不守舍的,不免叹息。
因说道:“人与人是讲缘份的。其实我如今也四十有二,一生人遇到知心知意的人并不多。卉卉你虽然年轻,然而内心却是极明白的,因此我不介意你直呼我名字,我一直不希望你将我当太上老君,倒希望是朋友。”
卉卉陪笑道:“我内心黑暗得紧,你一时半会儿还没看明白。”
“呵!这么说我要小心着你?你今日可是会将我卖掉?”周逸文打趣地说。
卉卉也笑了。
半响,她轻轻地说:“我爱他。我今日才知他于我心中占着这么大一块位置。然而当初却又不明白,轻易放弃。如今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逸文不语,他心想,能够爱已经不错,当人年过半百,再多成就都抵不上再来一次怦然心动,因为,那已经是最最有心无力而又最最美丽的事情了。
“逸文,我心里难受。”她说着将头靠在靠背上,脸上爬满眼泪。
周逸文将她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不回她的话,只是将手轻轻拍她的肩。她必须要自己承受,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承受,感情,无论是哪一种爱情,均须靠自己肉身意志撑过去,过了这一段便柳暗花明,内心平和。若再爱一次,两次,渐渐地,那颗心也就逐渐苍老,坚硬,足以经受再多次的挫折。而于这种苍老坚硬中,假若再次遇见那令人动情的人儿,才有可能细水长流下去,而婚姻在此时也才有可能具备温暖的意义吧。
可是世人统统一早钻进婚姻里,待到发现龌龊,已在婚姻的围城里耗尽精神和希望,如果有了孩子,更是苦不堪言。
卉卉将头靠在周逸文的肩上,哀哀痛哭,也不管将别人衣衫哭湿。
到了周逸文下踏的酒店,于卉卉才红肿着两眼抬起头来。
“上来洗把脸先,一会儿就去吃饭了——人吃饱了饭的想法和空肚子的想法是两样的,相信我。”周逸文笑着说。
卉卉点头,与周逸文一同走进XX酒店,在前台办理手续。
说时却真有那般巧,那徐源两人也恰在办理手续,一回头就看到卉卉,只见她红肿着眼,似乎哭过。徐源心里愧疚起来,想自己未免太小器了,明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及至到了眼前,却百般顾忌,竟连句话也没说,又想到她在机场时吐得面红耳赤,心底的怜惜将要溢出来似的。心想,就算她伴着的是她的爱人,也还是今天弄个明白吧,不然这往后的日子可真是难熬了。
这样他横了心静静向卉卉走来。
周逸文看见立刻向卉卉说:“你在这里等吧,我去办理手续。”
卉卉知道他是故意避开给他两个说话的时间,内心着实感激。可是又心慌,惟恐徐源因恨她,当场给她难堪。
正自着急,徐源已走到面前来,细看时只见他瘦得厉害,嘴角的法令纹清晰可见,眼睛黑黑森森的,有一些湿润,夹杂着痛,十分复杂。他在她面前站住,轻轻地叫她:“卉卉——”,只是两个字,便后面似乎有千言万语,再难出口。只是轻轻叹一声,站住了看着她。
她红肿着眼勉强抬头看他,带着一幅打骂由你的表情,看住徐源,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源看她这一幅表情,不由得前面几多怨恨都烟消云散了。但因不知那陪着她的人身份,便这样说道:“我前说过有计划在此地设分处,今次来便是为着这件事。今天遇见你,于我内心是很安慰的。”
于卉卉往常的伶牙俐齿此刻全不管用,仿佛嘴巴给胶水粘住一般,想了几句话都觉得不妥,深怕话一出口,一切都不存在了,又是梦一场,面前的这个人便又悠忽不见。因此只是呆呆地看住他。
那边周逸文已经办完手续,他等着,却看到于卉卉一句话也没有,因此走过来递给卉卉一张房卡道:“卉卉,我给你开了一个房间,你去休息一下。我也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我去办几件事,到时再联络——,卉卉这丫头今天不舒服,竟也不同我介绍朋友认识。”因转向徐源大方伸出手。
徐源忙伸手与周逸文一握,微笑道:“不敢当,小姓徐,与卉卉在上海相识。”
“好说。徐先生,我年纪大了,长途飞机坐得我骨头痛,劳烦代我送一送卉卉到七楼。”周逸文明显是要帮卉卉与徐源。
徐源对周逸文印象本已打九十分,听如此说,分明给他和于卉卉制造机会,心下感激不尽。心想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这位周先生颇有长者之风,因此生出敬重来,欠身笑答道:“应该的,可巧我也住七楼。”
周逸文随服务生走向电梯。
与徐源同行的女子缓缓走过来微笑着向卉卉点点头,又看向徐源道:“徐先生,我先上去了——可需帮你将行李带上去?”语气镇静客气,看这光景不过是同事关系了。
这下于卉卉稍稍安下一颗心,只是沉默不语。
徐源这时也似吃了一颗定心丸,面上逐渐显出笑容来,定定看住卉卉,内心感叹生而为人三十余年,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这一种思念。实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一种境况,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够细心,牢牢抓住了,不能再放手。又想人的缘份实在妙不可言,那一日自农庄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整整一周他无法恢复正常,无法再走去办公室,兀自在房间关了若干天。
忽一日照镜子,只觉得自己尘满面,鬓如霜似的,忍不住就打电话给李明轩,向他要于卉卉的联络电话。只是电话一拔通,听到对方说话,他却不知怎样开口,又不知问来电话他要怎样,冒冒然来找于卉卉,若是她本人并不愿再见他可要怎样?因此犹豫再三,只闲闲说了些不相干的,挂上电话。
事务所的电话将要响暴,他振作起来,将一切心事掩住不提,打起精神去工作。
来广东设立办事处的事本来已在台面上,这时几个合伙人也已考虑成熟,思想上已经准备妥当。他自告奋勇奔赴这前线来开荒。
或许冥冥中只是那一种思念的力量促使他前来吧。
总之今天万万想不到的是,重遇卉卉。
徐源轻轻去握于卉卉的手,不再说话,走去电梯。
在电梯里,于卉卉仍然一直抬头看着他,满心凄慌的样子,他情难自禁,去吻她的面颊,细细的,深情的。
然后看到于卉卉一脸的眼泪鼻涕,他笑了,这一刻,他确信这个女子是爱他的。
于卉卉看到他的笑,似大梦初醒一般,一张脸通红。她伸手去掐徐源的脸:“痛不痛?”
“很痛!”
于卉卉破泣而笑:“好。那么我不是在梦中。”
徐源伸手去擦她面上的眼泪,这时于卉卉才恢复正常,推开徐源的手道:“作什么,你以为是琼瑶电视剧啊!”说着自己用手抹去眼泪水,转过头去不看他。
徐源看到她这一种娇嗔,倒是从未见过的,心里又升出当初那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来。
这一夜,于卉卉与徐源两个人,仿佛死而复生一般地抵死缠绵,于卉卉第一次在此地看到月光,如那晚铺上湖面的白纱般,轻轻柔柔地晒在肌肤上,她于这月光中仔细辨识徐源的眉目,犹恐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