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前小楼推断的诸方势力参与其中可能只是表面现象,之所以会有上头的领导打压这件事情,是因为当年的知青中有人已经身居高位,不希望这段往事再被揭开。
而小楼之前的密室经历,就像小时候在母亲衣柜里被恶心的绿手扯进无底深渊一样,只是一个梦。那次小楼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是在医院里,显然没有人觉察到他已经醒来,因为医生还在一旁叮嘱英子,说这个孩子神经系统毁坏严重,可能是因为英子怀孕期间服药所致,平时能够正常生活,但只要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比如黑暗或者过于安静的环境,都会让他产生幻觉。问题严重的地方就在于,这两样东西是睡眠所必须的。
虽然心中已经推测出了大致的轮廓,但小楼始终不愿相信,老爷子会为了什么东西而隐藏了这样一段往事。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候,床下的一个柜子吸引了小楼的注意力。
那是——
带着老爷子那拿来的柜子,小楼急匆匆地赶回局里,直奔证物室。顾南城出去查儿童走失案,这里已经好几天没人来过了。童尸柜依然被放在证物台上,无影灯没有打开,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上的舞者,蜷缩在黑暗之中,也许这个案子本身就是应该被历史遗忘的故事。
小楼将老爷子那里拿来的柜子放在童尸柜旁边,戴上塑胶手套,打开无影灯,将手伸进了童尸柜。取出童尸的过程有些艰难,因为时间太久的关系,尸体背部的腐肉已经与盒底黏在了一起,一扯就牵连起一大片腐肉,跟发霉的麦芽糖似的。如果有人现在推门进来,看见小楼的样子,一定会把他联想成《电锯惊魂》里面的变态老头子。
此时无影灯正照着小楼从老爷子那儿拿来的柜子,底部一个用碳笔手绘的毛主席像,栩栩如生。
取出童尸后,小楼将其放在一旁事先铺好的白纱布上,用镊子取了蘸着酒精的棉球开始清洗柜底。证物台上的无影灯照得小楼有些恍惚,豆大的汗液沿着脸颊不住流下,渐渐将整个口罩完全浸湿,不知道是被灯烤得,还是因为对即将揭开的事情所产生的灼热恐惧。
真相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7.城中窟
“你以为自己查到真相了吗?”一记响亮的耳光甩过来,正中要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别没事儿跟我玩这种无聊的侦探游戏,以为自己美少女战士,代表月亮的力量来惩罚罪恶是吧?那你得把衣服脱了先。”
吴灰捂着脸,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颤抖,嘴角一丝鲜红的血迹留下来,在苍白皮肤的反衬下显得更加凄怖。
侯念慈光着膀子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看了吴灰一眼,就搂着怒火中烧的吴宁,一起进去了。
门合上的那一刻,吴灰笑了。她知道的越来越多,已经多到可以威胁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和那个没有尊严的男人了。
与此同时。
“这个案子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一切。”小楼这边话还没说完,电话线另一头的齐铭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听下去,只是急忙招呼小楼快点到XX路XX号来。小楼不明所以,但对方的语气太过严肃,甚至透着紧张,小楼从来没有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匆忙赶到齐铭通知的地点,这里是位于县城中心的贫民窟,在最繁华的地段中,狼狈地镶嵌着芜县最后一条巷弄。连日潮湿的雨水,将这里笼罩在一片更加暗无天日的昏暗里,三层的老楼被随意搭建的违章建筑遮蔽在了无生气的死亡号角中。
小楼听政府的一个哥们提过,这里早在五年前就划入了县城区改建规划项目,但非常奇怪的是,到了约定好的日子,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搬迁。不管政府开出多么优厚的拆迁条件,这里的人仍然丝毫不为之所动。甚至在采取了停水断电措施之后,这里的居民依旧一家也没有搬走,大门紧锁,不与政府谈判人员做任何沟通。
就在县政府束手无策时 ,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有办法,起初没人相信,因为他的议案并没有提交会议程序,没有人知道他提出的究竟是怎样的方法,由始至终只有县委书记看过他的文呈。
但事实证明了这个人的能力,仅仅一夜之后,这个贫民窟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官方对外宣布这一群人都是江西过来的农民工,已经全部在他们的家乡给了优厚的安置,集体迁回了户口归属地。随后新的征地使用计划出炉,经过招标审批等一系列流程,最终决定开始施工,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这一群人,就这么神秘的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也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跨过一个水坑,棚子支架锈迹斑驳的铁管上滴下来的污水溅得小楼全身都是。一只肮脏的耗子从头顶的遮雨篷窜过去,钻进了污水横流的下水道。随意搭建的违章建筑凌乱不堪,顶棚帆布松动滑落,将本来就狭窄的巷弄天空几乎全都遮住了。铁管支架横七竖八,发出隐约的铁锈味道。
小楼拿出手机,准备问大齐具体在什么位置,却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信号。这时身后的铁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关上了,“嘣——”的一声如同地狱的召唤,周围完全暗了下来。
小楼一慌,手机从手里滑落,掉进了脚边的水坑。他蹲下来捡,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他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靴子踩进水坑发出“哧哧”的声响。
“你动作快点。”不耐烦的口吻。棚子支架上挂着的旧帆布被风微微扬起,小楼这才看清原来是齐铭。
齐铭没有等小楼反应,径直将前面挂下来的帆布一掀,走进了朦胧的细雨之中。帆布上积攒的雨水甩在小楼的脸上,一阵冰凉的寒意。小楼暗骂了一声,跟了上去。
尾随齐铭走进一条逼仄的楼道,恍恍惚惚上了几层楼,小楼躲避着地上肮脏的积水,被这里刺鼻的气味弄得不住作呕。这时齐铭在一扇半掩的门前停了下来,又回头看了小楼一眼,才将门推开,示意小楼进去。
“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嘛?”小楼斜靠在一个遮着黄色塑料帘的柜子上问。
齐铭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小楼后面。
小楼回头看了半天,只是一面裂缝的墙,在常年的雨水侵蚀中变成了黄褐色。除了发霉的水渍以外,什么也没有。
小楼再次向齐铭投去询问的目光,但对方依然只是指着自己身后,表情严肃中带着些许不安,目光直直地盯着某个地方。小楼再次回头,又仔细观察了半天,但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是有什么齐铭看得到,而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这时齐铭的耐性似乎已经用到了尽头,他走过来一把推开小楼,将黄色塑料帘整个掀起来,甩到一旁的地上。
巨大的腐臭味如同冬日里淋头浇下的冷水,小楼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小楼刚才靠着的地方,原来是一个污迹斑斑的浴缸,里面躺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一个烤鱼用的钢叉刺入死者的眼睛,又从脑袋顶端折刺出来。
“你怎么不报警?”小楼显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齐铭瞟了他一眼,“我不是打电话给你了么?”
插入死者的钢叉上粘着凌乱的腐肉,齐铭上前扯了一点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又放进嘴里尝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来说:“这不是人肉,应该是鸡肉,很可能是翅膀。”
也就是说,凶手是用一只使用过但没有清洗的钢叉来残杀被害人的。
“而且鸡肉的腐坏程度明显比这个人更强,结合死者是泡在水里的这一点看,这把钢叉应该是之前用来烤过什么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取下来,尔后因为长时间的油渍腐蚀,钢叉表面受损,虽然保持了韧性但明显坚硬度不足,所以才会在插入受害人之后由于脑部骨骼的阻挡而改变方向,从头顶穿刺出来。”
“你是想说,这一切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小楼看着浴缸里浑浊的水,也皱起了眉头,“之前轰动整个芜县的那个拆迁事件你应该知道吧?他就是政府里当时站出来说自己有办法解决的那个人,而明天是拆迁工作正式启动的日子,会有县里的领导到这里来剪裁。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凶手又一个精心计算好的日子?”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眼睛刺入钢叉并不会导致立刻死亡,而被害人竟然在整个痛苦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齐铭继续说道,“而且,钢叉从头顶穿刺出来之后,这具尸体就拥有了某种象征意义。你看,他的表情非常安详,仿佛正在享受上帝的爱抚。”
“死者没有挣扎,也可能是药物的作用,”小楼看着齐铭说,“为什么不叫顾南城来验尸呢?而且后续琐碎的工作也需要其他警员的配合才行啊。”
“这件事情不能公开,我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警察。死者的胃和血液里也没有药物残留,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验过了。”齐铭若有所思地说,“至于顾南城,自从他去查那个小孩走失案,我就一直没联系上他。”
小楼这才想起来,自己出院以来,一直没有见过顾南城,于是问道:“那很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有没有派人去找他?”
“没有。”齐铭不假半点思索地回答,“联系不上他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正切入那个案子的核心,为防打草惊蛇才会不与外界取得联系。”也是,如果顾南城正在和贩卖人口的大佬喝茶,一个警察打过去未免太有意思了。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那么我派人去找也于事无补。”齐铭冷淡的说完后半句,没有理会小楼的反应,又接着说,“关于眼前这具尸体,你有什么想法?”
人类都是残忍的,只是齐铭残忍得比较直白。作为高等动物,被认为是万兽之灵的人类,对于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有着比其他动物更加深刻的理解。 区别只是愿不愿意承认。
看着站在眼前的齐铭,小楼心里突然有一种剜空的虚弱感,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按常理来说,就算是自杀,能够忍受这种痛苦也不太可能,除非受害人拥有异常坚定的信仰。比如某些隐秘宗教的地下组织,他们的入会准则要求教徒经过严格的训练和筛选,凡是在教内拥有一定地位的人,必然经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和肉体磨难。这个人有本事一夜之间解决芜县政府一直以来束手无策的难题,想必自有一些本事,如果说他出于某种教会利益的考量而做出以牺牲为代价的精神升华,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在这个时候死在这里,确实很耐人寻味。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这具尸体的?”
“有人打电话告诉我的。”齐铭眼里闪过一丝惊惶,“那个声音经过处理,很可能是录音。在电话接通后,紧接着发出‘滴’的一声,之后才开始讲述,并且我和他之间没有对话,所以我怀疑这是一个事先精心计算好的计划,给我打电话的其实是一个预设的电子设备。”齐铭的意思就是,这个凶手在杀死被害人之前已经做过了充分的预设考量,包括接通电话的装置和尸体的腐坏程度,都精心计算过。
“但是目前也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因为录音也有可能是死者自己录的。”小楼提出了反对意见。
“这不重要。一个人的生死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担心的是这个人很可能与童尸案有关。”齐铭说,“童尸案显然牵涉到诸多背景不甚明朗的幕后势力,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其中一股势力的成员。就你刚才的推断,隐秘宗教的地下组织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就算他们的信徒有限,但每一个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实力不容小觑。隐秘宗教的存在一般来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充满了最虔诚的信仰,这种显然与眼前这个人的情况不符,因为他从政。另外一种就是野心。比如闻名遐迩的共济会,被认为是操纵整个世界经济政治命脉的组织,但他们的人数一直严格控制,将核心教义保存的相当完好。”
“你不会想说这个死胖子是共济会的成员吧?看他的样子不太有这个本事。”小楼点了一支烟递给齐铭,自己也点上一支,“明天就是这里奠基开工仪式了,到时候政府官员都会过来剪彩,我觉得现在应该想想怎么把这件事情瞒过去才对。”
“你看那是什么?” 齐铭突然看见了什么,指着浴缸侧面一小块被受害人的手挡住的污渍。小楼把尸体的手掰开,褐黄色的浴缸上就显露出了一些奇怪的线条。
小楼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说:“你看这是不是一个象征性符号?”
齐铭用力将最后一口烟嘬掉,正准备说什么,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耀眼的光闪得小楼和齐铭眼前一黑,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倏忽晃过窗外飘动的帆布,像一个没有声音的幽灵。
齐铭迅速反应过来,立刻丢下烟头朝窗外跳出去,小楼顿了顿,也跟了上去。掉在潮湿木地板上的烟头,迅速沿着地面的水渍引燃,将整个房间烧起来,在小楼跳下楼的那一刻,身后的房间轰然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向前推出了十几米。原来地面上的水迹不是潮湿的雨水,而是汽油!
小楼挂在层层叠叠的帆布上向下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顶在一根铁管上,失去了知觉。前方齐铭的身影一闪,折进了巷子里,看不见了。小楼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跑在前面的齐铭,在巷子里疾速穿梭,借着违章建筑的帆布顶棚不断改变方向,向前跳跃,很快就逼近了前方那个穿着严实的帆布衣服,鸭舌帽压得很低的人。距离越来越近,齐铭伸手去抓,那人却灵巧地一闪,扑了空的齐铭前脚失重差点栽倒在地,两人之间就又拉出了一些距离。拆迁小区之外的车水马龙依然运作如常,而这个被城市遗忘的地方,正在上演着绝地追击的戏码。
距离再次逼近,齐铭拉起旁边的一根铁管向前甩去,击中了那人的腰,对方仿佛受到了重击,从跳跃的帆布顶棚上摔下去,掉进了巷子里。齐铭旋即跟着跳了下去,但那个依然在顽强地反抗,一边胡乱抓过旁边塌下来的帆布和铁管往后丢,一边继续朝前跑。齐铭伸手抵挡迎面砸来的东西,却没有放慢追逐的脚步。前面不远就是这个小区的大门了,只要进入闹市,鸭舌帽把外套一脱,随便找一个地方钻入人群就能躲过追捕。
齐铭意识到大事不妙,急中生智,踩着一根横在地面以上五六十公分的铁管用力一蹬,朝前扑去,鸭舌帽被扑倒在地。慌乱间齐铭扯下了对方的帽子,一股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出来。齐铭一愣神,对方挣脱了被他束缚住的脚。等到齐铭反应过来,那个女子已经接近大门了。
女子懊恼地继续向前跑,她的计划落空了,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看见她的脸。
“原来是你啊。”大门外突然闪出一个人影,靠在墙上朝女子笑。天边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乌云的束缚,温柔的光笼罩在小楼灿烂的脸上。
这时后面的齐铭也赶了上来,将吴灰夹在了中间。
“你们认识?”齐铭问。
“别过来,不然我叫非礼啊。”吴灰冲后面的齐铭底气不足地喊道,“别以为警察了不起,我是《芜县早报》的记者,你们砸坏了我的相机,对我造成了严重的物质精神损害,小心我在报纸上黑你们!”
现在的女孩怎么都跟夏然似的?齐铭少有地笑了。这时,小楼突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