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去了四五个钟头,侯念慈带头爬出了洞口,回身将背包朝上一拎,紧跟其后的小楼探出头来,立刻就被整个洞穴的内部结构震撼住,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体系,仅小楼他们所在的这个洞穴可见部分,就有一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将强光手电的强度调到最大功率,也照不到尽头。一湾静谧的潭水波光粼粼,在足有三层写字楼高的顶端和四周的岩壁间反射着蜃景般诡异却又惊艳的风光,仿佛潺潺的流水在四面八方暗涌,从天池垂帘至地狱。钟乳石中含有丰富的矿物,晶莹闪烁,呈现出鬼斧神工的各异形态。
现在回望刚才进来时穿过的那条狭窄的石缝,小楼心里又升起一阵隐约的恐惧,虽然眼前的景物不尽相同,小楼还是不由地想起了之前的密室经历,即便已经知道那些诡异怪人的来历,可到了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心里还是不免毛毛的。
齐铭似乎看出了小楼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凑上来一个让人安定的笑容。小楼回过头去,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在齐铭身后闪过,接着一声凄厉的惊叫撕裂耳膜,仿佛一个古老的诅咒般在石壁间来来回回地反射……
4.神谕
吴灰从黑暗中一下跳到了小楼身上,紧闭着眼睛把头埋在他怀里,像一枝牵牛花似的紧紧勒住脖子,手颤抖着指向身后的某个地方。齐铭走过去拿手电一照,小楼就看见那面石壁上攀着一个浑身****的人。光影闪烁,那个人以极度扭曲的姿态,背朝着这边,吊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钟乳岩的钙质沉积。”侯念慈走到与齐铭相对的位置,两束手电汇聚在一起,角度一换,就看清楚原来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小楼像摆脱一只蚂蝗似的把吴灰从身上推下来。
“你想被活埋么?”吴宁厌烦的口吻异常尖锐,仿佛这些话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与她老公偷情的小三,“在地下不要随便乱叫,任何震动都可能引起塌方。”
小楼感觉吴灰的手在自己脖子上隐隐抽动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径自从小楼身上跳下来,低着头拉了拉衣服的下摆。
“看来我们对这里太不熟悉了,要小心行事。”齐铭看了侯念慈一眼,关上手电走到小楼身边,“按照你们给我和小楼的计划书来看,这次探秘计划的目的是深入到弥教的藏身之地,窃取核心经典和上古要义,以及传说中的宝藏,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这里的地下溶洞体系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而你们也没有在计划书中标注出来,这样下去,可能我们还没有与真正的弥徒正面相击,就被自然给留住了。”
齐铭用手电指了指一边的石缝,几只老鼠骇人的尸骨就出现在众人眼中。看它们被咬伤的痕迹,应该是蝙蝠群活动的受害者。就时间推算,也快要到蝙蝠活动捕食的时间了。
“在这里,我们更需要坦诚。”齐铭像是做总结一般,抛出了最后一句。
没有人回答齐铭的话。虽然看不清楚,但小楼感觉侯念慈正看向吴宁,等待她的决断。
这时吴灰再次惊叫起来,高频的声调在石壁间来来回回,变成了刺耳的蜂鸣。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别大惊小怪的,来,到爷的怀里来。爷稀罕稀罕你。”小楼翻了个幅度巨大的白眼,感觉眼珠都快甩出来了。
“你们来看这里。”吴灰的声音战战兢兢地颤抖,似乎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等到大家聚拢起来,一起将手电光照在吴灰所指的地方,其他的四个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夏然不见了!
刚才爬进来之后,背包和裹尸袋一直就留在了进来的那个洞口,堆放在一起,现在装着夏然的裹尸袋被打开了,里面的尸体不翼而飞。
“这是什么?”齐铭很快有了新发现,在洞口里面不远的地方,一个红色的东西卡在了石缝间。
“是千情结。”小楼接下齐铭递过来的东西,放进了胸口的口袋,说,“我们必须回去找她。”
原来那个系在玉坠上的千情结现在也躺在同一个口袋中,仿佛是某种隐喻,就像童话书里千篇一律的结局那样,多年之后,两个千情结睡在了一起。
“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吴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绝了小楼的提议,“就算找到了,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没什么意义。更何况,我敢保证你找不到。”
小楼还没开口,反倒是齐铭先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所谓的意义?走,小楼,我跟你去找!”
“你们不是彼此相爱么,那还管夏然做什么?”吴宁冷哼了一声,越野车上兄弟俩的表演旋即被拆穿了,那种谎言又怎么能骗得过她。
小楼还想说什么,这时周围突然起了变化,本来黑漆漆的石洞逐渐亮了起来,侯念慈一把捂住小楼的嘴,低声说了句“小心”。
很快,整间溶洞亮堂了起来,在一行人正对的方向,一道光束从洞穴顶部照射下来,刚好落在下面一块巨大的石盘上,就像一个天然的舞台。而石盘周围嶙峋树立的尖锐石笋,就是舞台别具一格的修饰。
“不用紧张,只是岩石磷光而已,它们有的时候会随着时间、湿度等外界因素变化,这不奇怪。许多被困在洞穴中的探险者在看到岩石磷光的时候误以为自己看到了阳光,然后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所以这种光,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地下生物捕食的天然利器。”吴宁边说边朝石盘走去,“小楼你当然可以和齐铭去找那具尸体,不过代价是很快又会多两具尸体,当然你们是否被溶洞困死我不敢妄下定论,我说的是程建国和宋建英。何况,夏然被人带出洞外未必不是好事,你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们后面有尾巴的吧?”
一步。
两步。
很快了。
就要到了。
小楼看着吴宁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石盘,边走边将外套解下来,背影窈窕生姿,就像一个断臂的舞者走向谢幕的舞台。
“跟上去。”齐铭在小楼旁边耳语了一句,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最好的自我保存方法就是站在有经验的人身边。一行人集体朝石盘靠过去,显然还没有适应吴宁这种突然的变化。
但小楼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从他两次避开众人找到的东西,加上吴宁变化多端的表现,他几乎已经要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就只差一点点。小楼摸了摸口袋里那两株已经枯萎的植物,它们也应该在这山里呆了三十年了吧。
当然,如果那么容易就被猜到,那就不好玩了,吴宁精心谋算多年的计划,事情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小楼想到的答案,实际上与真相恰好完全相反。
这时吴宁开口了。
她这一次的变化,让小楼应接不暇。甚至是所有在场的其他人,除了齐铭、侯念慈、吴灰之外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故事会在这里戛然而止。所有的绸缪付诸岁月,都不过沧海一粟,秋后涟漪。
吴宁站在舞台的中央,脸孔上晕着苍白却耀眼的光,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不切实际的蜃景之中,美得傲尽方物,稍纵即逝。
“三十年前,我就来过这里,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吴宁的声音在溶洞的四壁间回荡,光线太强,小楼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她伸出手指,娇盈的指尖一一划过眼前的人,仿佛在这些人脸上,又看到了当年熟悉的痕迹。
“程建国,齐卫,吴宁,顾如平,李姮,还有我们亲爱的小靖,也就是唯一在录音带中被忽略的周靖。”
此前已经证明了,周靖才是那个在欢送大会上用热情的舞蹈和年轻的腰肢迷了众人双眼的人,真正的配角是一心科研的李姮。这个周靖,也成为目前唯一隐蔽在暗处的人。她是在小楼家里做保姆没错,但所谓大隐隐于市,目前关于她的所有信息几乎都是空白。
本来那盘录音带的出现就是为了掩盖某人试图向外界传递的信息,就之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某人指的就是顾如平,这与当时地下停车场里那个穿着牧师服侍的人的行为是吻合的,因为在他突然的死亡之后,李姮断断续续的哭喊间提到了一些他们在国外的经历。
当然录音带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掩盖真相。所以里面出现的人和事都经过了精心的修改,比如李姮被描述成唯一的恶人,但她实际上可能是唯一的好人,周靖只是一个路人甲,但就吴宁对她的恨意来看,她极有可能是当年那群人中的主导力量之一。
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小楼仍然无法肯定,当时站在石盘上突然表现怪异的吴宁,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一个人,在组织中精心谋划了那么多年的网,终于在天际徐徐张开,所有偷生的蝼蚁已经绝无生还的可能。她真的有可能在这个时候,提醒某人注意危险,赶快撤离吗?
“今天大家又在这里重逢,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呢?”吴宁开心地笑起来,这是小楼唯一一次,看见吴宁真心的笑容。
小楼突然意识到,吴宁指的并不是他们这几个人,她指的是他们身后的黑暗。小楼给齐铭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正准备回头看的时候,一支枪抵在了他们的眉心。
5.收网
“吴宁姐,你终于还是百密一疏啊。”
一个男人的笑声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来,这熟悉的声音让小楼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他算到了结局,却没有算到过程。光影一闪,那个人的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小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脸上溢出悲戚的神色,他从来没有想过,最终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会是他。不过很快地,那支抵在太阳穴上的枪让小楼安静了下来。
强光灯紧接着在四面八方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密集的人影出现在周围,黑压压地攒动着。小楼和齐铭刚才观察过这里的地形,除了他们进来的入口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以通向外面的路,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的这个水潭,活水之下必有出路,这是基本的常识。这些人应该就是利用刚才不利的照明条件,躲过小楼等人的视线悄悄潜入这里的。
“我等你很久了呢,老朋友。”吴宁似乎在笑,声音从她那里传过来显得有些遥远。
男人抖了抖眉毛,声音显得有点怪异:“现在才来套近乎,似乎晚了点吧?”
从刚才开始,小楼就一直盯着这张从黑暗中突然出现的脸。程建国,他的父亲,头发梳得乌黑光泽,与病床上满脸鼻涕嘴角含涎的样子大相径庭。从几年前开始,他利用小楼毕业的那次机会,假装被气得一病不起,终日卧床,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活在惶恐之中,让小楼被愧疚折磨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这时齐铭在枪口之下紧紧地握住了小楼的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宽厚的手掌包裹起来的暖热。从齐铭的眼神中,小楼知道这暖热来自他心里。
很快小楼就释然了,的确,在各方组织密集的明争暗斗之下,只有死人和病入膏肓的人才能逃过视线,得到喘息的机会。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并且假装卧病在床,以此躲过自己和母亲的视线偷偷与保姆勾连,也实属人之常情。当年他们都是受过组织严格训练的人,要剥离血缘与情感,并不是一件难事。
小楼将目光从程建国的脸上移开,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其他人,他们的登山装都是特制的,胸口或者手臂的位置有特殊的标识,大约有三种,也就是说,那三股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势力全都出现在了这里。
就人数来看,胸口绣着冶艳红蜘蛛的最多,他们紧紧围绕在吴宁的周围,但神色间似乎有异,小楼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而程建国周围的人,袖章上贴着绿色的蛇。
“不晚不晚,人都还没到齐,怎么会晚呢?”吴宁依然在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小楼隐约觉得,她心里已经溃不成军。
“你是在等她吗?没有必要了,就算她不来,结果也不会变。不过既然你坚持,那就出来吧。”最后这一句,程建国是对着身后的黑暗说的,很快地,一个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挡在前面的人纷纷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道来,他们袖章上的蓝鹰显得低调很多。
周靖双臂环抱胸前,冷言冷语道:“现在,是时候交出那些数据了,吴姐姐。”
就外观而言,这个女人与小楼家保姆的样子有巨大的差别,这种差别并非来自五官和形体,更重要的是表情和眼神。就眼前所见,的确很难将这个女人与那个保姆联系在一起,不过小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这一群人,似乎都有这种本事,能够转眼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但这种变化不需要弥教的秘术,揭下一张画皮,再换上另外一张脸,真正需要修炼的其实是内心。
当年那几个知青中唯一蛰伏在暗处一直没有现身,但其实潜伏在小楼身边多年的人,现在终于出现了。
只有红蜘蛛的衣服都是湿的,小楼猜测绿蛇和蓝鹰应该是形成了某种同盟,一起尾随小楼他们一行人进入洞穴,而代表吴宁一方势力的红蜘蛛,从另外的路进来,试图单枪匹马与另外两方势力做最后的决战。果然,周靖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小楼的推断。
“虽然吴宁你的人最多,但是现在程建国和我联手,相信你也不见得能占到先机吧。”周靖冷笑着走到程建国身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在你家端屎盆子端得几乎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主妇了,幸好你儿子自己搬出去住,不然要瞒过他偷偷行动还真是有些困难呢。”
说到这里,周靖朝小楼这边看过来,“小屁孩,还认得我吗?当初你妈从人才市场上把我找回家时就已经注定引来杀身之祸,只不过呢,为了报答她,我让她走得很痛快。其实说起来也是她自己蠢,我从头到脚究竟哪点像个保姆?”
程建国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别的地方,似乎是在躲闪小楼的眼神。可小楼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平静地回应着周靖的目光,嘴角甚至含着轻蔑的笑意。这让周靖非常不自在,她皱着眉把头偏过去了。
“我看不只是这些绿蛇和蓝鹰吧?甚至连吴宁身边的红蜘蛛其实都是你们的人。当年你们有本事渗透进中国政府精心挑选的科考队,如今只是中途阶段吴宁的后援,让你们的人换一套衣服再潜入这里,又有什么难的?”小楼笑着说,“只不过,你们真的以为吴宁会笨到连你们的这点小计俩都看不出来吗?”
“眼下大局已定,你再替她虚张声势也于事无补。以吴宁高傲的个性,又怎么会认识底下的虾兵蟹将,但是我们不一样,这些围绕在她周围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我都详细看过他们的档案。”周靖得意地说。
“看过档案?不如说你找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加以利用,以求万无一失更准确一点。”小楼讽刺道。
可惜小楼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程建国打断了。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心烦意乱,焦急地催促道:“不用再废话了,吴宁你还是赶紧交出那些数据吧。”
小楼索性也就闭上嘴,静观形势变化。周靖的确是掌握了那些人的弱点没错,只不过以吴宁的手段,加上侯念慈这个得力助手,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抓住软肋?
“你们要的数据,全部都在这里。”
吴宁柔声细语,缓缓的将身上的衣服褪下来。水墨青花,刹那芳华,美的极致亦不过如此。她转过身去,将背部裸露的肌肤展现在众人面前,一幅巨大的纹身在岩石磷光的照射下如同笔洗中初沾了一抹墨汁般散开来。
程建国和周靖的眼神,随着吴宁的衣服一件一件褪下来,逐渐露出了饥渴而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