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很大，大到整个北京城都仿佛被笼罩在一个硕大的莲蓬头下，每个人的眼前都是蒙蒙雾气。倾盆洒下的雨珠连成线条，在狂风的怂恿下劈头盖脸地朝人抽打过去。私家车一辆辆地堵在拥挤的街道上，百无聊赖地打着雨刷器消磨时间；各路公交闪着明晃晃的车灯，费劲地打探着前路；天桥上还狂奔着举起报纸遮雨的人群……繁华的北京，在大自然的面前突然显得那么弱小。
陆希泽拉着刘慕的手腕拼命地奔跑，他俩的身子早已被雨浇透。陆希泽大口喘着粗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脸上嘴里全是雨水。他拉着刘慕左拐右拐，跑过了好几条胡同，终于找到个屋檐停了下来。
“哈……哈……”陆希泽一边喘着，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对刘慕说道，“好像……甩掉他们了……”
刘慕没说话，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陆希泽连忙把他扶起来，大声喊道：“起来！你再……再坚持一下……我们出去，找辆车……”
刘慕的黑色褂子早已不见了踪影，贴身的白T恤脏兮兮一片，还零星地缀着几点血迹。他闭着眼，靠着墙壁大口喘气，鼻尖上还悬着一滴红色的水珠。
陆希泽费劲地架起刘慕，再次冲进雨中。
刚才在学校旁的那个胡同里，刘慕一个打三个，虽然打得对面一个小子鼻血直流，但还是他受伤最重，不仅挂了彩，还扯丢了外衣。恰巧这阵暴雨倾盆而下，程皓南又拦了一下那三人，陆希泽趁机拽着刘慕一路飞奔，脱离了战场。
好不容易找到一辆的士，陆希泽急忙扶着刘慕钻进了车里。
“去我家……”刘慕说了这仨字后就睡过去了。
陆希泽看着刘慕肿起来的嘴角，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明明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嘛！为什么刘慕却突然出现了？他刘慕不是只为了利用他么，为什么还要来救他？
右手小臂时而产生一阵剧痛，疼得陆希泽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司机师傅在前面好心地问他怎么了，陆希泽摇摇头说没事，冒雨滑了一跤摔的。
车子稳稳地行驶着，这条路的路况还好，不是很堵，不一会就开到了刘慕家楼下。陆希泽付了帐，叫醒刘慕，搀着他用最快的速度下车上楼。
一进屋子，陆希泽就把刘慕扶到卧室去换衣服。刘慕抬起胳膊脱掉T恤，露出结实的上身。陆希泽一看，肩上、胸前、腰间都有淤青。“妈的……那几个狗崽子真他妈用劲啊……”刘慕检查了一下，低声骂道。
“你还在流鼻血么？我去给你找纸。”陆希泽想了想问道。
刘慕吸了吸鼻子，说不流了，然后捂着头在裤兜里翻出手机拨号，嘴里喃喃道，“还好电话没丢……”
陆希泽也掏出手机，看见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陆老师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本想直接关机顺便看看儿子丢了他会不会着急地去找，又转念一想，他已经带病了，就别再刺激他了，便回了个信息，说自己在同学家，雨太大今晚不回去住了。然后把手机关机了。
刘慕那头已经打通了电话，说了句你哥们被人搞了，速度来我家。然后就挂断了，语气随意得好像被打的那个不是自己一样。
气氛突然变得沉默了，陆希泽跟自己内心的恨意斗争了好久，终于艰难地开口说道：“谢谢……”
刘慕从床上下来，在床头柜里翻来翻去找东西，随口说了句：“算是我还你的。”
陆希泽微微一愣。
刘慕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盒头孢拉定，然后随手抄起空了半瓶的矿泉水，吃了两粒药。
陆希泽感觉胸腔里似乎要挤出什么东西一般，鼻子一酸，赶忙说道：“你还我什么？你凭什么还我啊？我的事情用得着你管吗？我……”
“因为你很像我弟弟。”
陆希泽霎时怔住。
刘慕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因为你像我弟弟。当哥哥的，怎么能看着弟弟挨打？”说着，他自顾自地一笑，“要打也只能是我打……”
屋子里好一阵寂静，静到能够听清楚屋外的雨滴敲打在窗户上的细微声音。此时雨势已经变小了，秋季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有玻璃上还七扭八歪的挂着雨水滑下的痕迹。
半晌，陆希泽开口道：“可是，当我知道你和我交朋友只是为了利用我偷张试卷，或者送喝酒喝到不舒服的你回家……我是有多难受……”陆希泽吸了吸鼻子，“我从来没被人欺骗利用过，你是第一个……”
刘慕看着陆希泽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正是陆希泽感受过的温暖的笑容，“好吧，我承认那时候我很不喜欢你，因为你是陆永的儿子。但是……喂，你不会哭了吧？你还是个男人吗？”
陆希泽抬起左手使劲蹭了蹭湿润的眼睛，说道：“谁哭了！你胳膊让人用那么粗的木棒敲一下试试，妈的，疼死我了……”
刘慕从未听陆希泽说过脏字，这乍一听还有些不习惯。他拉过陆希泽的右手撸起袖子，仔细地看了看，又伸手按了按，弄得陆希泽一阵呲牙喊疼，最后定下结论：“骨头没事，估计是伤到肌肉了，这两周都得缓缓了。”
陆希泽缩回手臂，自己一边揉一边皱着眉头，心里懊恼刚才为什么突然就很想哭了呢？真丢人！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哥哥了么……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妈跟哥哥过得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讨厌我爸？”陆希泽突然问道。
刘慕沉默了一会，说：“这个以后我会告诉你。”说完，他抬头看着陆希泽，正色道，“你当我弟弟吧——不是小弟的那种。”
雨停了，那层厚重的乌云也消散了。太阳彻底沉入了地面，替换它的是灯红酒绿的夜景。绚丽的霓虹唤醒了人们内心的那丝蠢蠢欲动，仿佛傍晚时分的那场暴雨根本未曾来过，北京城依旧是那个人间气息很重的都市。
只不过有些画面，被真真切切地记录在了雨中。也许直到过去多年，它们还依旧清晰地留存在时光中，一刻也未曾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