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白天放了礼炮的缘故，到了晚上，北京上空的可见度依然是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什么月亮星星，还有淡淡流淌的薄薄的云层，全都是瞎扯。在北京连个星星的影儿都看不见，只能不时见到一架闪着光的班机从人们头顶经过。
拥挤的北京站即便在晚上也一样是人员密集的场所。
陆希昂下了火车，随着喧闹的人流一步步地朝出站口挪动着。他掏出手机，刚一开机就收到了三条短信。
慧：嗯，你也照顾好自己。我应该2号早上就能到了，回去给你打电话。
弟弟：哥，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晚上去接你。
弟弟：开机回电。
陆希昂没打算一回来就见他弟，他想了想，刚要把手机再度关机，就看见来电显示那两个大字“弟弟”在屏幕上跳跃，伴随着令人烦躁的手机铃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哥？你到站了？”陆希泽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这也感染了原本不想先见他的陆希昂，陆希昂淡淡一笑，说：“我到了，是不是妈给你打去的电话？她说什么了吗？”
“原来你是瞒着妈回来的啊，妈啥都没说，你快出来吧，我在出站口等你呢。”
“好，就快出去了。”陆希昂挂断电话，深深吸了口气。快出站台的时候，他看见了陆希泽的脑袋正努力向上探着张望。
两个月未见，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呢。陆希昂检完票朝弟弟走过去，陆希泽也看见了他，眼睛一弯，笑着奔了过来。
这是他们两兄弟分别这么久后的第一次相聚。陆希昂揉揉弟弟的头发笑着说：“行啊小子，长个儿了。”
“有吗？我没感觉啦……”陆希泽满不在意地一笑，拍拍哥哥的肩说，“喏，你好像瘦了哈。”
“有吗？我也没感觉啊。”陆希昂学着弟弟的语气，两人沉默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哥，给你介绍一下——刘慕，我……朋友！”陆希泽没提认哥哥一事。
陆希昂这才注意到弟弟身后一直站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小子。他打量了刘慕一番，刘慕微笑着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陆希昂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随后说道：“我知道你。”
刘慕呵呵一笑，说：“我在学校可真是臭名远扬了，连这么出色的学长都知道我。”
陆希昂高中时代的确很出色。学习成绩优异，唱歌好听还会弹吉他，再加之与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冉慧在校内几次晚会中的默契合作，使得他的名字走到哪都闪着一圈光环，陆老师听同事夸他的儿子听到耳朵都起茧。
陆希昂听刘慕提起高中的事情，淡淡地笑笑，没再接话。刘慕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对陆希泽说：“你赶快带你哥回家休息吧，我就不陪了，开学见。”
陆希泽说了声拜，刘慕又对陆希昂点头微笑，然后转身离开，走进人群之中。
“你们俩怎么扯上关系的？”等刘慕的身影彻底消失，陆希昂开门见山道。
陆希泽知道哥哥肯定不喜欢他和小痞子交往，赶忙推着他说：“我们先回家，爸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他见到你非得高兴死……走啦走啦！”
家中一切还是老样子，连鞋架上的拖鞋都没有少一双。陆希泽打开门，就看到陆永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儿子进屋，陆永只是随口说了句“回来啦”，就没了下文。
陆希泽换掉拖鞋，回头一看哥哥还在门外杵着，说了句：“还愣着干嘛，进来啊哥。”
哥？陆永听到这个字眼后，先是反应了一会，才突然起身探过头来瞧——门口，陆希昂提着一大方便袋的零食从昏暗的灯光中走了进来，轻声说了句：“爸。”
陆永足足愣了半晌，直到陆希泽说：“快给哥做点饭啊，我哥刚下火车。”他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对，快进来希昂，想吃点什么？爸给你做。”
“哎呀你就给老哥做他最爱吃的烧豆角，再蒸个鸡蛋羹吧！”陆希泽在一旁指挥道。
“唷，豆角得现去买，你俩等会，我这就下楼。”陆永说着就回到卧室去取外套。
“不用了，爸。”陆希昂终于又说了一句话。陆永听了急忙出来问道：“怎么了，不想吃烧豆角么？那换个别的……”“不是的，爸，我不用你下去买菜。”陆希昂说完停顿片刻，用冷漠的听不出感情的声线继续道，“我只是回来休息一晚，等明天办完了事，就回去了。”
空气中隐约酝酿着一股尴尬的气息，漂浮在人们身边，让人呼吸有点困难。片刻沉默后，陆希泽打破了僵局，打着哈哈道：“老哥他……一定是累了吧，那快洗个澡赶紧睡吧，喏，你的床我一直在给你打扫哦，绝对干净舒服……”
陆希昂也没再说别的，跟着陆希泽，绕过站在原地无话的陆永，走进了卧室。
夜色渐渐变深沉。陆希昂洗过澡，身上穿着弟弟的睡衣，用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坐到了久违的床上。
陆希泽坐在他对面，从妈妈问到舅舅，再从内蒙的天气问到他的工作，总之就是一刻没闲着——他想了解的太多了，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他们！
“哥，你这次回来……主要是想见冉慧吧？”陆希泽问到了正题上。
陆希昂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变慢了许多，他说：“算是吧。我们俩总这么扯着，也不是个办法。”
“唉，要我说，哥，你就甭跟她再谈了。像你这么帅，给我勾搭一个草原嫂子回来也成！嘿嘿……”
草原嫂子……陆希昂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一张面孔，那张脸对着他皱眉、呲牙、坏笑……她怎么可能！陆希昂急忙回答道：“别胡说。”
陆希泽刚想再问几个问题，房间门被轻轻推开，陆永走了进来，“希泽，你出去一会，我跟你哥哥谈点事情。”
陆希泽又看了一眼哥哥，起身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希泽，你先跟小伙伴们玩一会去；希泽，你先回避一下；希泽，大人们说话你别插嘴……你们总是这样！你们大人真的是无聊透了！
他们这一谈就谈了两个多小时。等陆永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发现陆希泽已经蜷在沙发里睡着了，电视上播放着没完没了的肥皂剧，主人公正声嘶力竭地在喊你为什么选择了他而不是我。
陆永叫醒了儿子，让他回屋睡觉。陆希泽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走进卧室问了句哥你睡了么。陆希昂在黑暗中轻声说，还没有。
“爸都跟你说什么了？”陆希泽钻进被窝，打了个呵欠。
“没什么……”陆希昂睁着眼睛，瞳孔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爸被泄露的考卷是你拿的么？”
这话问得陆希泽顿时睡意全无。他支吾了一下，承认道：“是我拿的。”
“是刘慕让你这么做的吧。”陆希昂没等弟弟说话，自顾自道，“刘慕那小子我也有所听闻。他爸爸小有家产，跟我们学校校长还是发小，所以他整天有恃无恐地跟着外头的地痞鬼混，说不定已经入了黑道，你还是趁早跟他断绝来往吧。”
陆希泽沉默了片刻才说：“放心吧哥，我自己有数。”
“这种事不是你有没有数就能说的算的，等到你被他卖了那一天你兴许还帮人家数钱呢你知不知道啊？”陆希昂有点急了。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老实，经常被人欺负，他还老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别人，他真怕弟弟有一天会吃了大亏，然后开始发觉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那么美好……他不想，他希望陆希泽能永远保存着心底的纯真。
“哥，你也许不知道吧。我从小，就特不喜欢听大人们的安排，总觉得……”陆希泽顿了顿，声音从黑暗中飘渺着传入陆希昂耳朵里，“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其实，我特希望自己能像老哥一样，能得到爸妈的信任，家里的什么事情都会和我商量；我也曾幻想过有一天早上醒来，自己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叛逆、不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嘿嘿，所以，老哥，我已经长大了，相信我，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好么？”
从陆希泽的这番话说完，卧室里就陷入了一片沉寂。寂静的黑暗里，仿佛连人轻微的鼻息都能够捕捉的到。就这样过了好久，久到陆希泽又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对面响起哥哥的低语：“好吧，老弟，我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陆希泽的嘴角轻轻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种安心的感觉又回来了。也许，它甚至从未离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