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昂心中的内蒙,就应该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洁白的蒙古包零零散散地落在眼前,牧人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挥动皮鞭,嘴里念念有词地驱赶羊群……可是当他拖着行李走下火车,望着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城市化建筑时,他腹诽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评论点什么好,只好跟着母亲到站口见舅舅。
舅舅开着他的铃木送他们去住的地方。一路上,陆希昂敞着车窗,走马观花地打量着这座城市。这里的不少建筑都透着一股欧式风格,有的屋顶呈圆弧形,镶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石头;有的路灯上罩着刻满奇异雕纹的灯罩;还有一座桥头上矗立着一个骑着马拉弓的男人雕像……舅舅介绍说,这座城市叫海拉尔,是呼伦贝尔的经济文化中心,新中国成立时,这边的城市是由俄罗斯建筑师设计的,所以大部分房屋有着苏联的风格。
陆希昂一边听一边凝视着天空。记忆中乡下爷爷家的天就已经很蓝了,但今日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碧蓝碧蓝的天,那颜色简直像是假的一样:仿佛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沐浴在瀑布下,激流冲刷掉了所有脏东西,只剩下这干净的透亮,最后再裹上层淡蓝的帷幕;阳光躲在云后面加工着天空,如同毛玻璃一样朦胧,美得令陆希昂无法收回目光。
车子在一栋居民楼内停下,舅舅领着他们上楼:“时间紧,还没找到太好的房子,你们娘俩先在这住着,等稳定下来了再说。”二楼是一层平台,上面有两个小男孩在端着玩具枪打闹,看到几位陌生面孔就都放慢了动作,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单元楼里一片漆黑,随着门开的动静,声控灯也亮起了昏黄的光,陆希昂打量着楼道,原本涂着石灰的墙壁现在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墙上写着大大小小的字,有办证的、开锁的,还有某某我爱你、我们会在一起之类的话。
他们停在四楼,舅舅掏出钥匙,费劲地拧了几下,锁才“啪”的一声弹开。
“这栋房子可够旧的了……”母亲跟着进了屋,打量着屋内环境说。房间的面积不大,舅舅领着母亲厨房卧室地转悠,陆希昂把行李放下,环顾客厅。屋内的摆设很简洁,进门是衣服挂和鞋柜,方形餐桌上铺了块白底蓝格的桌布,卫生间的门上方挂着一只复古风的表,指针转动发出“哒哒”的声音,这让陆希昂想起了爷爷家的大钟,小时候跟弟弟去乡下消夏,总会有那钟摆的声音陪伴着他们。
舅舅接了个电话说:“朋友订好餐馆了,咱先去吃饭吧。”
这里做菜分量给的很足,盘子要比北京的大一圈,味道也很不错,但陆希昂就是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撂筷了,坐在一旁听舅舅跟他那位姓李的朋友讲些有趣的事。听了一会,陆希昂实在坐不住了,借口上厕所出去了。
傍晚时分,夕阳把影子拉得又斜又长。陆希昂找到一家超市打电话,听筒里响起那首熟悉的彩铃,过会被接通,传来甜美的女声:“你好,哪位?”
陆希昂没想到会是别人接的电话,愣了一下问道:“我找冉慧。”“她电话不在身上,一会她回来我让她给你打回去?”陆希昂连声说着不用了,顿了顿继续道,“我再打给她吧。”
挂断电话付了费,陆希昂又买了包烟,推门离开了。
这座城市的夜景和北京大不相同。它没有即使入夜了还依旧喧嚣的氛围,霓虹灯慵懒地闪着,不像北京的那些霓虹充满欲望,勾引着年轻的身体。街道两旁不时可见饭后散步的老者,偶尔还有几只小狗,相互追逐着叫唤。
这是陆希昂到达这里的第一个晚上。舅舅已经回家,母亲在屋里收拾行李,他在房间里太闷,便出来倚在小区的二楼平台,点了支烟望着楼下花坛边玩耍的小孩出神。夏季的晚风吹得他很舒服,仿佛一切令人烦躁的事都能在凉爽中平静下来。
他在想冉慧——和他交往了两年的女孩。
现在回忆起他最先留意冉慧的地方应该是她的笑声。高二第一学期开学,他刚走进班级就听见靠窗的位置传来一阵清爽的笑声,不奔放,也不娇嗔,让人听起来很舒服。陆希昂朝笑声看过去,就记住她了。
也许以后很难再听到她那样的笑声了吧。陆希昂从思绪中回过神,抬头仰望一会夜空,发现这个城市的星星很多,但他就是找不到哪颗是北极星。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把它丢在地上碾灭,转身回去了。
陆希昂回到屋内,母亲正在卫生间洗抹布,他脱下鞋子说了句明天要去找工作。母亲沉默了一会说道:“等妈跟你舅舅把业务做起来,你还是上学吧,供你念书妈还是能供得起……”
“不用,现在念大学也不一定能找着工作。”陆希昂推开卧室的门,“我练会琴就睡了啊。”
“别练太晚了,人生地不熟的再吵着邻居……”母亲的唠叨被关在了门外。
十平米大的小屋,靠窗放置着一张单人床,没有窗帘,外面街道上的灯光能直接照在屋里的书柜上,昏黄的色调像是画家用笔调出来似的。陆希昂的行李都堆在一角,没来得及收拾。一把套在黑色琴袋里的吉他静静的立在包裹中。陆希昂把琴袋打开,取出那把雅马哈的木箱琴,琴身是原木色的,用了两年还依旧干净。它是陆希昂用高一暑假时打工挣来的钱买的,四百块不到,但陆希昂一眼就喜欢上了它,就连冉慧也一样。
那天的夕阳比往常沉得慢了许多,橘色的柔光把影子拉得好长,他背着刚买的吉他走在回家的街上。十字路口,他看见冉慧和另一个女生拎着书包像在等人。陆希昂低头只管往前走,经过冉慧身边的时候,他用余光看见冉慧在注视他,然后他听到她说:“陆希昂,那是你的吉他么?”
两条平行线就这样偏离了轨道,产生了交点。陆希昂还以为冉慧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可是那天傍晚,她就那么自然地喊出了陆希昂三个字,说:“我一直就想学吉他,你能教教我么?”
陆希昂拨了一下琴弦,琴箱发出的嗡鸣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门外不时响起水龙头放水的哗哗声,陆希昂抱着吉他坐在床头,看昏黄的街灯在墙上斑驳,像一台老式放映机,滚动着它的胶卷,把旧时光缓缓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