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仔?(化名)”我又一次提心吊胆地尝试着呼唤眼前这个低头沉默的小男孩,为了帮助其对旁人的呼叫有所反应,我特地示范性地冲着他举起了右手,同时做出了回答“到”的口形。这一次信仔终于有了行动上的一点反应,他飞速地扫过我一眼之后,马上又重新低下了头(谢天谢地,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有人打扰了其“自醉”状态而暴跳如雷)。正是在这“惊鸿一瞥”间,我从中读到了不解、拘谨与慌乱不知所措等等复杂莫名的心理信息。
“哇,信仔真棒!”我一边夸张地大声夸奖着他一边将一点他最爱吃的薯片递给了过去。看着信仔津津有味地吃完薯片后,我不失时机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薯片桶,“老师这里还有很多薯片哟。”信仔终于抬起了头,“好,再来一次。听到老师叫你的名字后要大声喊‘到’。”我残忍地利用信仔的强化物进行呼叫应答训练。因为我知道他是有语言的,所以便趁热打铁地想诱导出他的语言应答来。“信……”
“啊唧唧!”他突然焦躁悲愤地大声尖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在我举着薯片桶的右手臂上掐了一把。顿时,一阵钻心的刺痛令我浑身一哆嗦。等我抓住他不停奋力挣扎的双手后,才低头沮丧地发现手臂上已经无可挽回地浸染上了一小片血红。信仔刺耳的尖叫哭喊,再加上他拼力的反抗,更加剧了我手臂伤口的灼烧疼痛。
“哇啊!”
“唔哼哼!”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班里面那几个胆子小和听觉过敏的孩子被信仔这么一搅和,全部都紧张不安地哭闹成一团。辅助老师刚刚安慰了这一个,那一个同学又剧烈的苦恼了起来。
如果说您认为这只是日常教学过程中的一个偶发事件而已,那您可就大错特错了,尤其是像我们班这样的中重度自闭症孩子,情绪行为问题是其非常显著的特征之一。因为他们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自如地表达内心的喜怒哀乐,更不能有效的理解外界所施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用“强加”一次更为确切)到他们身上的种种规则,因此,像信仔他们这样经常出现情绪行为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句心里话,作为从事自闭症康复教育教学工作多年的我来说,对于自闭症儿童的攻击性行为应该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与应对措施的。但像信仔这样情绪爆发之突然、程度之猛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为了更好地处理信仔的情绪行为问题,我和他的妈妈进行了多次开诚布公的促膝长谈,从而掌握了更多有关信仔的第一手资料。其个人资料大致如下:
教育训练史方面:在来我们学校之前,信仔已经辗转在多家私立机构接受了感统、听统、社交沟通等各种康复训练。其在认知理解方面进步较大(这也是颇令家长感到欣慰的地方),到目前为止,信仔已经能够认读与仿写二三十个生字词了。尤其是“10”以内的加法计算,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了;在信仔情绪稳定时,也能够用语言较为清晰地表达简单愿望,比如自己想吃什么或看什么。但他在辨认同伴及物体图片上却存在着较大困难——当这或许可以看做是导致其焦虑情绪的因素之一。
家庭生活方面:一开始,信仔妈在这方面还是遮遮掩掩的。在我反复向其说明利害关系并相互取得了一定的信任后,她终于向我倾诉出了压抑已久的心酸经历。原来,自从信仔被确诊为自闭症以来,信仔爸妈原本融洽的夫妻关系便急转直下。信仔爸一直都不愿接受儿子是自闭症的事实,经常埋怨、责骂妻子没有照看好儿子,才导致现在的糟糕情况。作为母亲,信仔妈每天除了带着儿子东奔西走地到处给儿子做康复训练外,还要操持起全部家务。而为了这个家,也为了给儿子提供幸福融洽的家庭环境,她也只好“忍辱负重”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又要照顾好儿子,又要维持好紧张的夫妻关系和这个家。真的好累,好辛苦。”尤其是老公这几年经常当着信仔的面和自己吵架,这无疑严重影响到了信仔本就不太稳定的情绪行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信仔越来越频繁地无由哭闹、焦虑紧张;而信仔越来越剧烈的情绪波动反过来又加剧了爸妈之间本已十分尖锐紧张的矛盾冲突,并最终使得他们夫妻走到了考虑是否要离婚的地步。这无疑更使得信仔妈倍感孤立无援而身心俱疲。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能否成功处理好信仔的情绪行为问题,不仅关系到他本人的健康成长与我班教学活动的正常开展,而且还将直接影响到信仔家庭关系的和睦。
经过一段时间的密切接触与观察,我发现信仔是一个特别需要成人关心爱抚的孩子。最为明显的一个例证就是,他经常会抓住或抱住老师的手臂,如果没有得到相应的拥抱或抚摸时,他就显得特别焦虑紧张;而当得到相应的触体安慰时,他紧张不安的情绪就会慢慢地放松下来——这个问题倒还不难解决。最令我们感到棘手的问题是:不论课间还是课堂上,信仔经常会大声地自言自语或高声歌唱,要么就干脆躺倒在地上自娱自乐。如果成人对此进行制止的话,不论方式怎样,都会导致他大发雷霆地又哭又叫,甚至还伴有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部或掐人抓人等攻击性行为,有好几位老师的手臂上都曾留下过他的“杰作”。班里很多同学也都会因为信仔的这种哭闹及攻击性行为而显得紧张不安甚至捂着耳朵大哭起来。
说句心里话,每次看到信仔那惊恐迷茫的双眼,想到浩仔妈那一脸的疲惫与无助,还有她那摇摇欲坠的家庭时,我的心里总感到特别酸楚与沉重,同时也会有一种深深的内疚与自责,责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找到有效的处理问题的方法。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都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着信仔一起玩耍。他喜欢肢体触摸,我就趁机微笑着紧握住他的手臂,想做游戏一样地帮助他做放松练习;他喜欢转圈圈,我就经常抱起他玩“坐飞机”的游戏;他特别迷恋书写汉字,我就手把手地教他写好每一笔每一划。渐渐地,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信仔跟我在一起时会显得特别开心、特别放松,这令我大感快慰。接下来,我就利用信仔对我的信赖,因势利导地分散他做不适当行为时的注意力:他一躺在地上,我马上会果敢又不乏温柔地将他抱起,并顺势和他玩“坐飞机”的游戏;他脸上一露出焦虑茫然的表情,我立刻会握住他的手逗他玩上一会儿。久而久之,信仔已不再反对我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也不再对我握住他的手以防止他攻击别人而表示抗拒了。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当信仔一连两个多星期都没再有大的情绪波动时,信仔妈脸上所流露出的那份惊喜与欣慰;我更不会忘记——2011年10月31日星期一的那天早上,当信仔背着书包来到教室时,居然微笑着主动向我问了一声“郁老师好” ——惊喜与感动令我大叫着抱起他来转了好几圈,直逗得信仔哈哈大笑,而我却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有一天早上,信仔妈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郁老师,我不想再去学校陪儿子读书了。”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我不禁一愣,难道她又遇到了其他的麻烦不成?
“你能说明一下原因吗?”我一边心里忐忑着,一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因为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呀。”说完,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先是一愣,接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呀,还有什么比学生家长对你的信任更值得开心的事吗?
在长期从事自闭症康复教育教学的工作当中,我几乎天天都能见到学生家长那无助、无奈与焦虑的表情,也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孩子们那表面冷漠而内心热烈的情感,他们因无处表达、不会表达而焦虑着着,痛苦着。作为一名特教老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地钻研业务知识,更加全心全意地去与每一位小朋友进行心与心的交流,从而能够更好地体会他们的所思所想,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学生家长对我们老师的信赖和期望。
毋庸讳言,特教工作是辛苦的,失落感与挫败感也时常困扰着我们。但是,只要这些孩子能够一天天快乐地学习、健康地成长,只要学生家长因此而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和放心的愉悦,我们也就获得了最大的幸福。
其实,信仔毕竟只是中多有问题行为的自闭症儿童之一,像他这样突然之间暴跳如雷,要么攻击别人要么捶打自己的孩子还有很多。因此,在与同事们的闲聊之中,我常常颇带调侃地强调一个观点,那就是在具备足够的耐心与爱心的同时,我们特教老师还必须学习一些防身的“硬功夫”,否则你将无法在特教岗位上“自保”。尽管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这毕竟也不是多余的废话,因为面对这些具有攻击性的孩子时,如果我们连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话,那我们又能那什么来教导好我们的孩子呢?毕竟,我们的老前辈们不也经常说一句至理名言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
当然,从更深的层次上来说如何找到自闭症孩子狂飙背后的刺激因素,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给一个个自伤与伤人的信仔们以幸福的童年,给学生家长和我们自己一个身心平静的港湾。
【本章点睛】:一位网友对自闭症儿童相关问题的一点思考,的确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具体如下:
1.孩于是否无法建立亲密感及温暖感情?孩于是否会主动找寻能让他感到自在的大人,譬如母亲或主要照顾者?如果他有这个能力,那么他是否喜欢这种亲密的关系?
2.孩子是否使用表情动作及情绪的表达方式与别人沟通?他是否会使用微笑、皱眉、点头及其他的互动姿势,与别人持续进行一连串双向的情绪信息交流?
因为这个问题能够为我们究竟要如何看待自闭症家庭生活关系提供有益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