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上课铃声响完,玉仔(化名)早已一个箭步窜到课程表前撕下个人工作的课程视觉卡片,非常庄重地举到毅仔(化名)眼前,“毅仔,这节上什么课?”
“个人工作时间”毅仔也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嗯,好棒!”玉仔赶紧点头称赞了毅仔,并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但从实际效果上来看,表扬者玉仔要远比被表扬者毅仔更加兴高采烈、心满意足。
毋庸置疑的是,显然毅仔的回答大大鼓舞了玉仔,他又趁热打铁、干劲十足地把课程卡片递到了第二位同学眼前,重演了刚才的一幕,接着又问了第三位,第四位……可当他问到锟仔的时候,因为锟仔的认知及专注力比较差,警醒度也不高,没有仔细看清楚图卡,更不能认读对应的字卡,所以便非常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地回答道:“沟通时间。”
“嗯,好棒!”显然玉仔并没有(也不能够)辨别出锟仔到底有没有回答正确,便迫不及待地非常仪式性地夸奖了对方,接着又忙天火地、屁颠儿屁颠儿地提问下一位同学去了。
尽管类似的场面我已目睹过多次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玉仔根本就无暇顾及我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问遍了班里其他七位同学后,便心满意足地将课程卡片贴回原位,然后又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后,便照例抬起头来,眯细起他那一双贪婪欲望刚刚得到满足的双眼等着我正式上课。
如果您觉得玉仔很可爱也很能干的话,我的确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过或许您也可能已经从上面玉仔的举动里看出一点问题了吧?不错,从认知理解的能力上来说,玉仔的确能轻松地辨别出锟仔回答其所提问题的对与错,可是因为他太迷恋于演练一个熟悉又固定的活动流程了。所以,这也就自然导致了玉仔只注重他举着卡片挨个提问以及同学们回答他问题的仪式化过程,而根本就不会去关注同学们回答问题的对错问题。
当然,以上只是他众多日常行为宝库里面的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最令我们感到头大的是在上课的过程当中所发生的一些事情,简直是让你哭笑不得。下面我也简略描绘一下课堂上的一个典型片段。
“同学们看,小白兔正在草地……”
“信仔,坐好!”我正在指着图片启发同学们仔细观察上面的内容时,玉仔冷不丁的这一声尖叫,把我和其他孩子们都吓了一大跳。顺着玉仔手指的方向,我这才发现信仔已经离开座位正在教室后面的阅览区摆弄图书呢!看来我要想借玉仔的这一声尖叫对其大加挞伐的话,显然是不近情理也是令人于心不忍的。毕竟,玉仔还是非常热心于维护课堂秩序的,只不过是方式有些夸张而已。没别的办法,我只得把信仔喊了回来,又再一次提醒玉仔在课堂上要小点声,他也再一次点头表示同意。可是历史经验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时,他一定还是会尖声高叫的。想到这里,我也只能轻叹一口气后继续引导同学们观察图片进行理解与表达训练。
“同学们看,小白兔正在草地上吃草呢。谁来回答草地是什么颜……”
“毅仔,回来!”又是玉仔突如其来、义正词严的一声尖叫!
“怎么啦?”我实在是吃不消啦,也冲着玉仔大声质问了起来,“课堂上一定要小点声你知不知道?!”
“知道。”看着玉仔一脸诚恳认错愧疚万分的虔诚样儿,再加上他那一双可怜巴巴万分无辜直瞪着我看的眼神儿,还有他那一脸的稚嫩与茫然之情,直令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十恶不赦、忠奸不分的千古罪人。过了一会,玉仔还是非常忠诚地伸手指了指不知何时溜到门后的毅仔——他正悠哉游哉地将手伸到半空中划圈子玩呢!
真的是崩溃又无语!没有别的办法,我也只能把软硬不吃、咸淡不分的毅仔唤回座位,然后又“再一次”教育玉仔上课应小点声说话,他也“涛声依旧”异常乖巧地答应了。
相较于之前所提到的锟仔,玉仔不管是在社交沟通还是警醒度方面,都要好很多。看着他经常主动与老师同学打招呼的那股热心劲儿,我们甚至都认为至少是在社交意向方面,玉仔并不比同龄的普通儿童差多少。为了令读者更好地了解玉仔的基本情况并对之产生一个相对客观的印象与评价,下面我还是先从其自身评估结果的角度进行一个大致的描述。
玉仔出生于2003年11月份,至今(2012年3月)还不满9周岁。本学期,根据其在上学期末的评估结果,我们给他设定的认知理解方面的IEP教学目标如下(摘取了一部分主要的)。
1、数学概念:⑴以数物件方法计算加数(总数为10以内)。⑵数字与数量的配对(10以内)。⑶辨别物件的长短、多少、高矮、轻重。
2、形状概念:辨认日常生活中常见物品的形状(圆形、三角形、长方形、正方形)。3、颜色概念:能辨认黑、白、红、黄、蓝等常见颜色。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学评估,我们注意到,玉仔在形状概念的理解与掌握上要比数学及颜色概念要好。颜色辨认则对于他来说,又是最难以掌握的项目,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玉仔存在颜色辨认障碍(色盲)。这不仅仅体现在其不能说出常见的几种颜色名称,还体现在他也不能够按相同的颜色进行对配。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总会时不时的羡慕起玉仔来,因为我很想知道,在他的眼中,这世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如果再想入非非一点的话,等到其长大成人后,是否所有的异性在其眼目中都是一个样子,没有高矮美丑之别,也因此会少了很多的青春期烦恼?
其次,因为玉仔有很强的好胜心和虚荣心,可他同时又对自己辨认性别及颜色方面的薄弱环节信心不足,再加上他有时会对某个男老师或男孩子表现出过于亲昵的举动,比如抱着对方的脖子将自己的整个身体使劲往人家身上贴等等。所以我们有时也在思索其是否会有性别取向问题的存在。
下面我们再来看一下他在社交与沟通方面的“发展地图”,从而能够对其有个更为深入与全面的了解
1、自我概念:⑴说出自己想做的事,并付诸行动。⑵辨认自己及他人的性别。
2、与别人接触的意向:⑴主动用语言(或加上行动)去安慰[受伤]或[不高兴]的玩伴。⑵留意他人的情绪反应。⑶与朋辈合作完成小差事(巩固)。
3、社交礼仪:当要求人家帮忙时,会说“请”;接受物件或服务时,说“谢谢”。
4、游戏技巧:⑴利用仿实物玩具模仿或扮演日常生活经验(如假装喝水、假装与洋娃娃睡觉,结合主题完成3个情景)。⑵将一件物件假想为其他物件(物件的外形特征未必与假想物接近)。⑶在同一情境中,做出连贯性的游戏步骤(如:将玩具食物放在碟上,假装用刀叉切开,然后喂养娃娃进食)。
5、情绪的理解与表达:⑴用适当的说话或行为来寻求协助与慰藉。⑵用适当的方法表达负面情绪,得到慰藉后很快恢复平静。
6、运用双词短句表达:⑴运用由动作和物件名称组成的双词短句(如:喝果汁)。⑵运用由人或动物和动作名称组成的双词短句(如:妈妈吃)。⑶运用由动作和地方名称组成的双词短句(如:睡在沙发上)。⑷运用由物件和人或动物名称组成的双词短句(如:毛巾给我)。
在此首先要说明的是,每一组中的大项目,基本都是按照由易到难、由低到高的顺序进行排列的。每个大项目后面所对应的几个子项目也基本上是按这个排列原则罗列出来的。因此,按常理来说,如果一名儿童在“情绪理解与表达”及“与别人接触的意向”等项目上表现很好的话,那么,他在相对要简单很多的“自我概念”项目上就应该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
然而玉仔却是个例外。无论是在与别人接触的意向、社交礼仪、游戏技巧还是情绪情感的表达上,他的表现都相当的好,有时都好得令其他学生家长感到有些妒忌。可是玉仔偏偏就是在自我概念这个相对简单的项目上,表现非常“对不住观众”。再具体一点来说,他在“说出自己想做的事,并付诸行动”这一子项目上的表现也不存在什么问题,难就难在了“辨认自己及他人的性别”上。几次训练下来,玉仔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有这方面的不足,因此,每次轮到他来辨别自己与同伴的性别时,他都因信心不足而心神涣散,完全没有了游戏课上那股生龙活虎的气势。
总之,在社交与沟通方面的“发展地图”上,第2、3、4、5、6都可算作是最能体现出玉仔发展水准的珠穆朗玛峰;而第1项中的“辨认自己及他人的性别”则无疑成了他发展旅程中的雅鲁藏布大峡谷。
鉴于以上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玉仔其实是孤独症谱系障碍差异性的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所谓谱系障碍,就是孤独症的症状与特征可能会以不同的组合和不同的严重程度表现出来。从广义上来说,这种差异性主要表现在有些自闭症患者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对周围的一切漠然视之,而另一些患者则可能是个卓有成就但却难于与人沟通的专家学者;从狭义上来说,在同一名患者身上,则会表现出社交沟通强但认知理解弱或认知理解强而社交沟通弱等表现程度不一的情况。比如玉仔,从总体上来比较的话,他在社交沟通方面的表现及潜力要远远好于他的认知理解(这倒和那些高功能孤独症患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具体项目上来看,单在社交沟通上,他的社交意向及游戏技巧又远比自我概念好得多。
有的时候,看到并亲身体验到玉仔在上每节课之前,都过度热心地去帮助老师打开相应的教学课件(他这方面的认知倒挺好,不管什么科目,只要我们上过了一节课,以后的几节他都能记住我们所用的课件存放在电脑的哪个盘里的哪个文件夹里,并主动帮我们打开),每节课的课堂上是那么热心(甚至有些狂热)地帮我们“维护”课堂秩序,我们真的不知道是该表扬他好,还是批评他好。毕竟,孩子的热情是不能打击的,但如果热情过度了刻板了,并且又很难对其进行纠正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这的确值得思考。
【本章点睛】:在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上,能力表现极不均匀的现象并不少见。比如爱因斯坦,他是举世公认的理论物理学方面的泰斗级人物,可他动手制作一个小物件的能力却很差。还有另一位泰斗级人物牛顿,他在学术方面的造诣与贡献当然是尽人皆知,可他在生活方面的自理能力也是“麻麻嘚”(广东话,一般般的意思)。由此可见,在每一个人的发展地图上,都有其擅长发挥的高峰,也自然会有其举步维艰的峡谷,这倒也属于正常现象。只是很多自闭症儿童在这方面的表现差异太大了一些而已。除了玉仔之外,还有我们班的伟仔,他在社交沟通方面所表现出的能力和玉仔不相上下,但他却始终不能够较好地掌握“5”以内的加法计算。
也正是因为这些因素的存在,才使得我们感到特别困惑。毕竟,至少到目前为止,全世界也还没有一套较为系统、成熟的自闭症康复教育教学理论及实操方面的权威性资料可供参考。在我们国内,作为全国首家公立自闭症专业学校,我们也只能在教学实践中逐步摸着石头过河。因此,诸如自闭症康复教育方面的教材编写、课程设置、教育及康复理念等等令人困惑不已却又急需解决的难题还有很多很多。在此只单举一例:具体到像玉仔和伟仔这样连“10”以内的加法计算都不能较好掌握的情况,该如何设计他们在今后四年(他们目前是二年级学生)的生活数学教程?说句实在话,除了继续按照为其量身定做的IEP目标进行实际教学外,我们也没有其他的“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