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看了看天色,出声提醒。“大人,夜深了。”
“那就回去吧。”薄子淮这才发现双月不知何时已经回房,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只好等改天再问。
这么一想,他便执扇起身,踏出笠亭。
跟在身后的小全子打着灯笼,照着前头的路。
“你觉得她说的故事如何?”薄子淮在月光下,不疾不徐地走着,蓦地,随口问着小全子。
主子开口问了,小全子这才敢表达意见。“奴才觉得这故事很有意思,也很难得让大人听得这么开心。”
“开心?”他有些惊愕。
小全子连忙认错。“是奴才说错了。”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薄子淮有些迟疑地问道。
“呃,是,大人。”小全子用力点头,想到方才听见主子和双月斗嘴的对话内容,其实在一旁强忍着笑,憋得肚子真的好痛。
“奴才可还没见过大人像方才那样跟人斗嘴,看来像在生气,可是又听得相当专注,而且大人在平日可是很少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就算是在盛怒之下,也只是冷着张脸,一声不吭地瞪着人,所以才会让奴才觉得……大人似乎真的很开心。”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小心翼翼,还一面偷觑主子的表情。
薄子淮不再说话了。
或许也是默认。
方才在听故事的他确实是很开心,甚至很想一直听下去。
再过半个月,就是薄家大小姐出嫁的大喜之日,府里笼罩着的喜气也随着日子接近而愈来愈浓了。
这天,午时才刚过,由于昨夜没睡好,薄婉钰正想进去躺一下,就见额娘带着几名婢女进门,然后使唤她们做事。
“快点把大小姐的东西都搬过去……”薄母也不先问女儿意见,就自作主张的决定了。
薄婉钰蹙起眉心。“额娘这是在做什么?”
“你就快出嫁了,不能继续住在这儿,所以今天开始就搬到额娘那儿去住,免得她有个什么,那可就秽气了。”薄母只是单纯地为自己的亲生女儿着想,其他人的想法可就不会去在乎了。
额娘口中的“她”是在暗指谁,薄婉钰自然也猜到了。“少筠的身子已经比以前好多了,额娘不该说这种话。”
薄母根本听不进女儿说的每个字。“大夫不是也说她那种病只要受到刺激,随时都会发作,谁又能保证真的好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么沾了秽气嫁进婆家,人家心里会怎么想?”
薄婉钰凛着娇容说:“额娘,少筠是我妹妹。”
“她只是侧室生的女儿。”薄母只要想到那是别的女人替夫婿所生的孩子,就恨得咬牙切齿。“额娘也不想做得太绝,所以这些年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现在要嫁人了,还是要成为恭亲王的媳妇儿,为了你的幸福,也不得不这么做。”
薄婉钰却对这种做法很不谅解。
“额娘……”
“要不然额娘现在就去问她肯不肯让你搬离这儿。”薄母使出的这个非常手段让薄婉钰只能妥协。
“女儿搬就是了。”不想让少筠受到刺激,她不得不同意。
薄母就不信拿女儿没办法。“还有在出嫁之前都不许你去见她。”
“额娘……”这不就等于她们姐妹俩再也见不到了。
“额娘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什么都不许再说了。”她可不许连女儿也违抗自己。
薄婉钰终于深刻体会到兄长莫可奈何的滋味了。
“容儿……”只得唤来婢女交代几句。
容儿听完主子的吩咐,回道:“奴婢这就去。”
于是,容儿快步的来到二小姐的寝房外,也敲了门,瞥见出来应门的双月,便招手示意她到外头谈。
“我跟你说……”她将双月叫了出去。
听完整个经过,双月对这位“老夫人”的作风实在难以苟同,居然心胸狭窄到这种地步,二小姐的亲娘已经不在了,就算曾经为了抢一个男人而争风吃醋,人都死了,没必要把恨加诸在小孩身上。
大人永远不晓得小孩的感受是最敏感的,只要有一点点不友善,那种伤害是永久性,是很难磨灭的。
双月不禁忿忿不平。“那么大小姐在出嫁之前都没办法来探望二小姐了?”
“大小姐说她会想办法说服老夫人,若是说服不了,也会偷偷的来。”容儿小声地说道。“不过这事儿还是得要瞒着二小姐,别让她知道,免得又受到刺激,对身子不好。”
“我不会说的。”这种事不用交代她也知道。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容儿说完就离开了。
还站在寝房外头的双月有些苦恼,想到薄少筠每次见到大姐来探望,总是特别高兴,希望不会影响到她的心情。
当双月回到屋内,薄少筠正皱着眉头喝着乌漆抹黑的汤药,直到喝完最后一口,飞快地咬了口夹心小红糕来吃。
薄少筠又喝了口水,冲淡苦味。“我还以为是大姐来了。”
“是大小姐让容儿来说这几天很多事要忙,可能没办法过来,不过只要有空,一定会来看你的。”双月努力表现得很自然。
闻言,她没有怀疑,也能体谅。“大姐就要出嫁了,一定有很多东西需要张罗准备,等忙完再来就好,你就帮我跟大姐说一声。”
“好。”双月搀扶她回到床榻上,随口回道。
“等大姐嫁到京里,也不可能经常回娘家省亲,我更没办法去看她,以后想见面真的很难。”薄少筠万分不舍地说。
双月拿了张凳子过来。“那就用写信的,每天写一封。”
“这信得过好多日子才到得了,不像你说的,几百年后的信可以隔天就送到对方手上,甚至还能用什么‘计算机’来写,马上就可以收到。”她实在无法想像双月形容的那些东西,真的好神奇。
“其实还有一种叫‘视频’的,能从一个箱子里看到对方的声音和表情,两人就像面对面在说话,只是摸不到而已。”双月看着她吃惊地张大嘴巴,笑吟吟地说道。“对于不能天天见面的人来说,相当方便。”
薄少筠听得一愣一愣的。“要是真有这种东西,就算大姐出嫁,我也能天天见到她了。”
不是说有梦最美吗?虽然还要先有电,以及网络线和计算机设备等等高科技的产物,不过让二小姐做做梦,有了幻想和期待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大夫不是说只要照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外头走动,总有一天能亲自去看大小姐。”双月不忘鼓舞地说。
她将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我若是死了,大哥一定会很伤心的,所以我要活下去……”
“嗯,你一定可以办得到的。”双月也是每天早上睁开双眼,第一件事就是这样告诉自己。
只要不认命,绝对有办法活下去。
约莫酉时,薄子淮回到府里,听闻此事,马上换下补服,便要去见额娘。
“大哥!”薄婉钰早一步拦下他。
“别阻止我。”他嗓音冷到极点。
若一再地忍让,却让额娘得寸进尺,薄子淮绝对要据理力争到底,也不能让二妹再受委屈。
“你现在去见额娘,把事情闹开,少筠知道了,只会让她心里难过……”她也清楚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兄长冷静。“她身子好不容易调养过来,心情也开朗多了,别为了这事毁了少筠的努力。”
想到二妹这阵子绽放的笑颜,薄子淮又怎么忍心将它夺走,只能抽紧下颚,紧闭眼皮,将胸口的怒气压下去。
薄婉钰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以为我忙着出嫁的事,才无法天天去看她,咱们就让她这么想吧。”
直到兄长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不再那么紧绷,她才又保证地说:“我会趁额娘不注意,过去探望的。”
“我现在就去看她。”薄子淮按捺住了怒气说。
她笑睇着兄长阴沉的脸色。“要去可以,大哥可别板着脸孔,少筠不是小孩子,她会察觉的。”
薄子淮横了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就往另一头走。
他并不是不懂额娘的心结,可是对于身为兄长的自己而言,少筠是他的妹妹,是在阿玛临终时,亲口答应要好好照顾的妹妹。
何况事隔多年,阿玛和二娘都已不在人世,只有额娘还牢牢抓着那股妒恨,她也同样不是正室所出的女儿,为何就是无法感同身受?为何不肯放过自己?这么执迷不悟又是何苦?
轻轻地叹口气,薄子淮又走了几步,就瞥见一抹纤细身影站在二妹寝房外的廊上,手上捧着用过的碗盘,仰头望着方才还晴朗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双月看着远处的乌云,口中喃道。“不过下点雨也好,晚上比较凉,也好睡。”
在这一刻,薄子淮并未开口唤她,只是看着双月白净的侧脸,小巧的秀鼻,嫣红的唇瓣,虽非姿色过人,可是无论是挑衅还是反抗时的眼神和表情,自然予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
也许就是这副不受管教、任性自我的性子,以及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怪异言行让薄子淮感到困惑,进而想去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