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瞪着眼前的东西,又看看她,薄子淮迟迟没有动作。
“二小姐临终之前说过,希望奴婢在她走后交给大人保管,将来留给薄家的子孙,一代传一代,她只是想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四年,但是一直很努力也很坚强地撑到最后一刻,始终没有放弃……”说到这儿,她还是会难过。“所以奴婢现在把它交给大人。”
薄子淮眼眶跟着微热,抬起右手,轻轻地打开盒盖,只见里头放着一整迭的纸张,而最上面则摆了一枝细细长长……前所未见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捏起2B铅笔。
“这叫铅笔,可以用来写字和画图,也是我在现代时最常使用的东西……”双月特地在里头摆放了一枝,就是希望留做纪念。“笔芯已经削好了,大人可以在纸上试试看。”
他半信半疑地在旁边的宣纸上画了几笔,确实有线条出现,不禁大为错愕,接着握笔姿势有些笨拙的又写了几个字,发现既不必蘸墨,也不会晕开,甚至不用洗笔,完全超乎既定的印象。
这是薄子淮活了二十七年来从未见过的物品。
双月见他被勾起兴趣,这下总不会再说不相信了吧。
“大人想多试几下没关系,不过要省着用,奴婢身上只剩下几枝,用完就没有了,这里可买不到。”她娇哼地说。
他仔细研究手上所谓的“铅笔”,接着拿起小木箱中的那迭纸张。
“在奴婢出生的未来,这样的图叫做漫画。”双月简单地解说。“这个故事是以二小姐为主角,希望让她看到几百年后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即便人死了,投胎之后,未来的世界一点都不可怕……”
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薄子淮皱着眉头,从第一张图开始看起,脸上严肃的表情像是在审核公文。
“大人慢慢看。”双月也不再多说。
双月步出书房之后,提起摆在外头的灯笼,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能做的都做了,至于相不相信,就要看鬼阿婆的曾孙子,只是……她还是不确定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这一个月来,自己似乎真的迷失了,而且无力感就像铅块一样,重重地压在她身上,真的快要无法呼吸。
她真要这样逃避下去吗?
“小月月,想要逃避痛苦是人之常情,可是解决不了问题,它们永远在前头等着你……你必须战胜心底的恶魔,才能往前走……”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长腿叔叔说得对,只要活着,各式各样的痛苦都会在前面等我,除非死了,要不然根本躲不掉……”
若只是一味的害怕希望破灭所带来的失落感,就不想再去尝试,那等于是放弃了自己。
“你要放弃了吗?”双月不禁扪心自问。“放弃就真的会让日子好过吗?还是就可以让你回到现代?”
不会的,放弃活下去的力量就等同放弃自己……
内心的另一个她这么回答。
双月停下脚步,用手心捂住双眼,感觉到掌心都是湿意。
她还是想活下去……
就算再痛苦再难过,还是想用尽所有的力气活下去。
“我不要放弃……”她呜咽地说。
在她出生之前,亲生父亲因为不愿负起责任而落跑,所以连见都没见过,是妈妈一个人生下她,可是也因为来自单亲家庭,遭到不少异样眼光,被嘲笑是没有爸爸的小孩,最后连妈妈都不要自己了。
这一路走得好辛苦,要是现在就放弃自己了,那么过去的努力就变成天大的笑话,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不就白费苦心了?
所以双月决定了,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比之前更努力更用心。
她要再试一次。
第二天午后……
双月并不确定薄子淮看完她画给二小姐的那些漫画之后,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打算主动提起,就等他开口问了。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薄子淮打从一早见到她,便用着评估刺探的目光打量着,让双月犹如芒刺在背,真的很想用力拍桌子,要他有话就快说,不要一直盯着她又不说话。
一直憋到伺候薄子淮用过午膳,小全子要她先去吃饭,才暂时摆脱那两道视线的势力范围。
“都已经把证据拿给他看了,要是再不信我也没辙……”她一面扒着碗公里的饭菜,一面愤愤地抱怨。
依照那个男人固执己见的个性,不可能马上就相信,得经过一段时间来消化,何况才过一个晚上,要多点耐性。
待双月吃完中饭,就去跟小全子换班。
见她回房,小全子将散发着中药味的药布递给她。“我都调好了,你来帮大人敷在瘀青的部位……”
“我……”她才想要婉拒。
小全子脸孔泛红,很小声地说道:“我要去上茅房,交给你了……”
见他似乎真的很急,双月也不能要人家憋着,只好把药布接下,来到坐在座椅上的薄子淮面前。
双月先将药布搁在几上,然后蹲下身子,不用抬头也知晓那双墨黑的眼瞳依旧盯着自己,这是在比谁有耐性吗?好,她也不会认输的。
“小全子不在,大人若不反对,就由奴婢来敷药……”她先规规矩矩地开口请示,见薄子淮也不作声,就当是默许了,于是双月伸出双手举起对方的左脚,然后为他脱去鞋袜。
一声不吭的瞅着双月的动作,薄子淮还无法从看了一整晚的“漫画”中回过神来,若她真的不是来自口口声声所说的“未来”,那枝铅笔又该做何解释?还有图上所形容的“东西”,莫非全是凭空捏造?
即便一个人的想象力再丰富,真能够捏造出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吗?他实在无法解释这一点。
薄子淮脑中有好多好多疑问想要得到答案,可是前提是必须承认双月说的那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是祖奶奶施了一种叫“穿越”的法术,将她从几百年后的朝代带到这儿来。
这些已经完全超越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而没有开口问,只因为不知从何问起。
当他再次把目光锁定在眼前,就见双月撩高自己的裤脚,直到膝盖,然后解开昨天包裹的药布,再拧了条湿面巾,将患部上残余的膏药擦拭干净。
“还好瘀青已经开始褪了,再过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双月检视一下患部,总算放心了,如此一来,也不用再良心不安。
双月将新的药布又贴在瘀青的部位,让它服服帖帖的包覆在腿胫上,再用长布条包扎几圈固定。
“是这样……还是要这样……”她怎么缠绕就是松松垮垮的。
他开口说:“我自己来吧。”
“不用了……”双月不想这么快就承认失败。“大人可是主子,怎么能亲自动手,还是让奴婢来服侍。”
闻言,薄子淮只得把双手又缩了回去。
即便无法完全认同世上真有所谓“穿越”的法术,可是从双月身上种种怪异的言行举止来看,确实跟一般寻常姑娘不同,加上她出现得太过诡异,连管事和牙婆都不能解释得一清二楚,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来否认。
真的是祖奶奶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吗?
而在双月的奋斗之下,终于将贴在腿胫上的药布缠紧,不会走个几步路就掉了,也很自然地把剩下的白布条在上头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固定。
“完成!”她拍了拍手心。
相较于双月的得意,薄子淮的脸色可就有点不太好看。
“这样叫做完成?”嗓音不由得降低。
“没错。”双月又看了成果一眼,算是相当满意。
“‘未来’的人都是这么包扎伤口的吗?”见她回答得干脆,太阳穴又不听使唤地抽动。
“奴婢又不是专业的护理人员,能弄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说到这儿,双月才意识过来。“大人相信了?”
薄子淮攒紧的眉心显示着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尽管信与不信全在一念之间,不过这件事毕竟太过离奇,要打从心底去接纳,并不容易。
“要完全相信……很难。”他保守地说。
她仰起脸蛋,多了些期待。“至少有相信一半以上吧?”
“确实可以这么说。”薄子淮无法否认这个说法。
“只要有一半以上就好了……”双月一面自我安慰,一面将他的裤脚拉回原位,结果缠绕了太多圈,又有蝴蝶结,变得有点紧,只好硬塞进去,然后再帮薄子淮穿上鞋袜,最后收拾好东西起身。
“真的是祖奶奶要你来跟我示警的?”想到这位祖先已经过世这么久,也应该到阴间,甚至转世了才对。
“她只跟我说到了曾孙子这一代,不但活不过二十八岁,薄家也会因此绝后,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无法安心去投胎吧,所以才会拜托我来救你,可是你到现在就是不肯娶妻,小孩又不像孙悟空,可以从石头里蹦出来,实在不知道还能帮什么忙。”既然薄子淮已经能够接受她的来历,双月也就懒得再咬文嚼字,不然开口闭口都是“大人”、“奴婢”的,又不是在绕口令,真的好累。
“若命该如此……”
“你就打算放弃?”双月嘲弄地问。
薄子淮望着她脸上的讽笑,也不气恼。“生死难料,除了谨慎提防,积善修德之外,没有其它路可走。”
她娇嗤一声。“你倒是想得开。”
“祖奶奶还跟你说了什么?”他并未加以反驳。
每每提到这个,双月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她把我带到这里之后,就丢下不管,也不再出现,害我回不了家。”
“你真的……想回去?”薄子淮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