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些年,我努力让自己别去想这件事,因为它让我感到恐怖和恶心……如果我母亲没有生我就好了!如果我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死了,那该多好!如果我能把这些事都忘了,那该多好啊!
伊本·阿希尔(1160—1233年)
伊本·阿希尔(Ibn al-Athir)是伊斯兰世界著名的历史学家。他出生在小亚细亚的军事重镇吉兹雷,现在属于土耳其东南部的舍尔纳克省。他所生活的年代(1160—1233年),正值伊斯兰世界的黑暗时期:
西面基督教世界的十字军,与东面大草原的蒙古大军,都不怀好意地来到中东,使这片孕育了两河流域文明、孕育了两大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土地,面临了前所未有的灾难。
作为库尔德人的伊本·阿希尔,曾在青年时代参加萨拉丁苏丹的军队,在地中海东部的累范特打击入侵的欧洲十字军。[1]欧洲人曾是他最为深恶痛绝的敌人,因为他们极度贪婪和残忍,伤害了很多穆斯林兄弟,破坏了伊斯兰世界的文化。但是,当蒙古大军到来之后,已届花甲之年的阿希尔才发现,与蒙古人相比,欧洲人的恶行只是小巫见大巫,蒙古大军带来的灾难要沉重得多。
大概是在公元1231年,也就是在71岁的时候,阿希尔写成了一本历史书,书名叫做《完整的历史》[2]。这本书已经成为经典的伊斯兰历史书,同时也是研究十字军和蒙古西征最为重要的书籍之一。
[1]萨拉丁(1138—1193年):库尔德穆斯林,埃及与叙利亚的苏丹,曾领导伊斯兰世界打击欧洲十字军。在萨拉丁实力最鼎盛的时期,统治着今埃及、叙利亚、伊拉克、沙特阿拉伯的汉志省,以及也门等国家和地区。
[2]此书的英文书名是The Complete History,目前似无中文版本。
或许因为蒙古人带来的痛苦太过深切,阿希尔在记载这段历史时,不愿意让理性——历史学家的标准——掩盖自己的情感,他选择用感性的词汇去表达自己的历史观。他在这本历史书中愤怒地写道:
有好些年,我努力让自己别去想这件事,因为它让我感到恐怖和恶心……如果我母亲没有生我就好了!如果我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死了,那该多好!如果我能把这些事都忘了,那该多好啊!
……
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我们知道,历史上发生过很多重大事件,比如,尼布甲尼撒二世(古巴比伦国王,曾攻陷耶路撒冷,曾修建空中花园)杀光了以色列的小孩,并把那里的神殿夷为平地。但是,与这些可恶的野蛮人(指蒙古人)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尼布甲尼撒毁掉的只是神庙,而这些野蛮人毁掉的却是城市。尼布甲尼撒杀掉的是以色列的小孩,而死于这些野蛮人屠刀之下的,则是难以计数的城市平民……在蒙古人的袭击之下,没人能够幸免于难。他们杀死男人、女人和小孩,甚至将孕妇的腹腔剖开,杀死她们腹中的胎儿……确实,伊斯兰教及其信徒遭受的痛苦与灾难,比世界上其他国家所遭受的要严重得多。
阿希尔在书中所表达的愤怒情绪,虽然让人有些担心内容上的客观性,但是,至少他的判断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在11世纪到13世纪之间,伊斯兰世界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灾难。
本篇的主旨并非回顾这些灾难,而是力求探寻这段历史的逻辑。我们将无法
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因为蒙古帝国残忍而热情的参与,世界历史首次具备了“全球性”的特征,拉丁西方的基督教文明与东方的游牧文明和儒家文明,汇聚于伊斯兰教文明的土地上,各个文明之间首次进行了大规模的近距离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