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光的一手导演下,皇太后下诏,列举了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的种种恶习,废黜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的刘贺。
霍光常常被后世诟病的,就是这一次的“擅自废立”,正统的腐儒们视之为大逆不道,编织了一顶“行伊霍之事”的大帽子,良莠不分地扣在废立当朝天子的人臣头上。
霍光在行事前并非没有顾虑,没有思想准备。事前他尽力为自己的行动寻找可资依托的根据,询问田延年有没有过类似的先例;事后他竭尽所能地做着弥补,当宣读完皇太后诏令,刘贺交回了天子玺绶,是霍光扶着刘贺走下了大殿,亲自将其送到设在京师长安的昌邑王府,且满怀愧疚地对刘贺说:臣只能负王而无法对不起汉家江山社稷了,原谅臣从此不能侍奉您!
我们说过,如果没有霍光的力挽狂澜,西汉可能在刘贺这里便戛然止步,遗憾的是,历代道学家们手捧着圣贤书,拘泥于条条框框之中,他们宁愿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而不愿丢弃清规戒律、祖宗章法。这就是霍光遭人非议的根源。站在黎民福祉的角度,后世应当为之庆幸,汉武帝没有看错人,挑选了霍光这样一位忠诚不二富有责任感的贤能臣子来辅佐汉室,他悉心照看大汉王朝的主人翁责任感,使其无法做到眼见昏君无能而袖手旁观;他可以背负欺君罔上的恶名,但不愿看到江山崩塌、百姓遭殃,这无疑是一个心底无私的大丈夫才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废黜刘贺,客观上也给霍光带来了更大的威名,常规的思维,能把皇帝拉下马的人,何所不能?从此霍光独霸朝纲的名声更加远播。
霍光再次为大汉选择的天子是流落民间的皇孙刘病已。
如果站在个人荣辱与家族门庭光耀的角度,霍光选择刘询(刘病已登基后用名)同样是欠考虑的。这位汉宣帝正是当年那个遭巫蛊之祸被追杀的戾太子刘据的孙子,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液,却自幼流落民间,漂泊藏匿、受尽屈辱,过着惊恐不安的生活,还曾险些被处死。长期的底层生活使他熟悉和了解民生疾苦,但同时也积压了一腔的怨气。霍光给自己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一个是左右朝政的外姓人,一个是咸鱼翻身的王室后裔,特殊的君臣关系决定了刘询跟霍光在一起时,心底难免别扭,用刘询本人私下的话说叫若“芒刺在背”。但这个苦难中长大的汉天子很有心计,他暂时明智地选择了韬光晦迹,听命于大将军霍光。而这样一种貌合神离的微妙关系,出现裂痕是迟早的事情。
汉宣帝被霍光扶上皇位,遵循礼尚往来的游戏规则,他马上想到要给霍光相应的回报,以此来换取自己皇位的稳定。——玩小心眼,大多来自小民,刘询在这一点上令他的祖辈们望尘莫及。汉宣帝郑重颁诏:“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话说得很冠冕堂皇,朕是按照惯例行事,绝无拍马溜须示弱之嫌,“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宗庙。”在刘询看来,大将军正直忠信无出其右,故再封一万七千户,赏赐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丝织品)三万匹,奴婢一百七十人,马二千匹,豪华庭院一处。
同时敞开大门奉送霍家子弟高官厚禄,霍光的儿子霍禹和侄孙霍云做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任奉车都尉,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与朝廷。”任凭霍氏家族盘根错节几乎已经控制了整个朝廷。
霍光一度想归政于天子,人家刘询不受,并且要求大臣们“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政事你们都先给大将军报告,然后再来告朕。“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在朝堂上,刘询装出一副虚心听命的样子,尊重霍光到了让人觉得过分的程度。
汉宣帝刘询明显采取的是任霍光为所欲为的策略,一切都把大将军推到最前面。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也许来自于刘询蓄意的纵容,客观地说,一生谨慎的霍光,晚年多少有些糊涂了,事情做得过头了。他似乎无暇坐下来琢磨一下,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既不是年幼羸弱的刘弗陵,也不是嗜酒好淫的刘贺,而是圆滑世故的刘询,汉天子一味顺从背后掩藏着的极度不满,霍光竟然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