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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人镜魏征(5)

千万不要以为魏征张口便顶撞皇上,拿起斧头就砍。谏诤是一门艺术,除了我们曾经提到的,魏征事前对太宗进行必要的个性揣摩、心理承受力评估等等之外,更重要的在于直言劝谏的过程,诸如神态、语气、火候以及言语分寸的把握,大的方面还有“寓贬于褒”、“因势利导”等方法。魏征绝非一味地直,他也在察言观色,也十分注意谏诤的方式技巧。

高昌(故址位于今吐鲁番东)王曲文泰长期截留西域给朝廷的贡物,暗中与西突厥联盟,无视唐王朝的存在。太宗李世民派使者前去质问,为什么几年来不按时纳贡,不行藩臣之礼,官员名号比照朝廷,又筑城掘沟想干什么?曲文泰一副傲慢的样子回敬唐使者:“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雄鹰在天上飞,野鸡在草里爬,猫在庭院游荡,老鼠钻进洞中吃东西,各得其所,我就不能****想干的事吗?曲文泰这话显得很猖狂了。后来,唐太宗召他来朝,他称病不来。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惹恼了李世民,命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帅大军征讨,曲文泰死,儿子智盛开门请降,高昌从此灭亡。

灭了高昌以后,唐太宗在两仪殿大宴群臣。席间,李世民突然发出感慨:高昌如果不是言语不恭、丧失道德,哪至于灭亡呢!不过,朕也应当告诫自己,不因小人的挑拨而非议君子,这样国家就安宁了。皇帝这里的意思,是借高昌王曲文泰的被剿灭,一来显示天子的威风,二来用自谦的口吻旁敲侧击地提醒在座各位,你们以后说话办事都要小心谨慎。

魏征当然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但他想提醒皇帝不要动辄发威,以剿杀臣子为乐,应当多念情义,君臣开诚布公和睦相处。魏征举起酒杯说:从前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个人在一起喝酒,桓公责问鲍叔牙为什么不起身给寡人敬酒,鲍叔牙站起来边敬酒边说道:愿大王不要忘记逃到莒国的日子,管相你也不要忘了被囚禁在鲁国的日子,宁大人你不要忘了在车下喂牛的日子。齐桓公这时离开座位向鲍叔牙表示感谢道:寡人与两位大人只要牢记先生的话,国家就永远不会有危险了。

太宗听出了魏征将这个故事的寓意,回敬魏征道:“朕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我不会忘记曾经做平民的日子,不过你可也别忘了要像鲍叔牙那样永远做个正直的人。

李世民是尚武之人,他最终能坐上天子的宝座,得益于他的武功。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了,但他仍然比较热衷于壮大武力,以使周边少数民族永远臣服。在魏征的治政理念里,一直推崇文治,主张“偃革兴文”。有一回,魏征陪太宗一边宴饮一边观看演出,当台上表演《破陈武德舞》这种武戏的时候,他就有意低下头去不看,当表演《庆善乐》一类喜庆欢快节目时,他定睛仔细欣赏,兴味盎然。皇帝当然从他的不同表情和举动里看出了他的用意。

太宗的皇后长孙氏是中国历史上帝王后妃中贤淑、开明的典范,“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则。”幼时喜读诗书,凡事严格遵循礼规。在李世民做秦王时,她尽心孝敬高祖,尊重妃嫔,想方设法弥合丈夫兄弟之间的裂痕。丈夫登基做了皇帝后,长孙氏严以律己,俭约忌奢,“凡所服御,取给而已。”服饰穿戴,够用就行,特别是主动辞让太宗对其亲属的提拔重用,不愿兄弟子侄布列朝廷,时刻防范吕氏外戚干政的一幕重演。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时常还会提醒规劝皇帝,用唐太宗自己的话说就是“每能规谏,补朕之阙。”两人一直感情深厚。长孙皇后先后为李世民生下三男四女,可惜天不假年,三十六岁便早早离世。临死前,病榻上的长孙氏再三请求太宗,她死之后不可厚葬,不须起坟,不用棺椁,陪葬品简单平常即可,要求一定“俭薄送终。”

一生心爱的贤内助突然逝去,太宗李世民既失去了事业上的一位“良佐”,也轰然倒塌了一座情感上的依托,很是伤心。直到安葬了长孙皇后,太宗的心情仍难以平复,常常会在夜里梦见他的长孙氏。为了排遣相思之苦,太宗命人在禁苑建起一座“层观”,就是高高的塔楼,登上塔楼,太宗可以望见远处九嵕山上的昭陵,聊以慰藉。有一天,太宗带着魏征登上塔楼,让魏征放眼远眺。魏征向远处望了两眼,道:“臣眊昏,不能见。”臣两眼昏花,看不到什么。太宗用手指给他看长孙皇后长眠的昭陵,魏征佯装不知,问:这是昭陵吗?皇帝说是呀,那就是俺老伴的坟墓。

臣以为陛下是眺望高祖献陵呢,昭陵臣早就看到了。魏征低下头对太宗说。

李世民领会了魏征的言外之意,他这是旁敲侧击要朕不要陷于儿女私情,振作起来尽心操持江山社稷啊。太宗哭了,为爱妻流下最后一抹眼泪后,第二天下令将塔楼拆除。

魏征也有把握不当、惹皇帝恼火的时候。有一天在朝堂上,太宗听政,为一件小事,魏征抓住不放,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指出皇帝做法不妥,又引经据典地说个喋喋不休。太宗心里早就烦了,一直隐忍着。退朝后见到皇后太宗就吼了起来:迟早我要杀了这个“田舍翁”!长孙皇后忙问谁惹陛下生这么大气?太宗说:这个魏征太不像话,当着众多朝臣顶撞朕,弄得朕下不来台。长孙皇后换上一身正式的皇后服饰,劝说了半天,才让太宗消了气。要不然,魏征这回兴许会栽一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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