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往蒙特丽方向走去了。自从买了车就很少步行走路了,今天走了这么远,腿已经有些酸了。看来藤子的玩笑不仅仅只是个玩笑,她说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藤子在没收车钥匙的时候说:“科技发展、社会进步的同时,人类也开始逐渐衰退了,甚至丧失了起码的本能,比如站立着走路。正如你,你就属于这种濒临退化的人类。为了体现我对你身体健康的关爱,今天就让我替你退化一次吧!今晚你的车归我使用。”
藤子会开车,我早就知道的,可是让她把车单独开走,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创作室里,一边揉着腿一边给她去了电话,她说此刻正和安君去往“藤子湖”的路上,一切平安。
这俩孩子,想什么呢?天已经很黑很凉了,去那地方干嘛啊?“玩浪漫!神经病!”我放下电话嘴里叨咕着。
没有风的夜晚
我期待飘摇
没有雨的清晨
我期待潮湿
没有阳光的午后
我期待心事被你烘干
读方怡的诗歌,总是有酸楚的感觉。诗歌的调子总是那么低沉,让人心疼让人怜爱。读她诗歌的时候我产生了怀疑,我怀疑这小妮子是白骨精变的,她的每一句诗都很折磨人。玩命地折磨你一通后,还会让你产生一种绝望。一种莫名的绝望。
正当我陷入绝望的意境里不能自拔时,手机响了。是秦沛打来的,她说今晚不回我这儿了,去见一个重要人物。靠,什么重要人物啊?随她去吧!妖精,都是他妈的妖精。
我继续看诗稿,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感觉每句诗都是一把小刀,它们排着队,很长很长的队伍,温柔地一点一点地刺进我心脏。心就开始滴血,没有声音,很安静地一点一点地滴沥。眼前幻化出许许多多的游走着的血丝,渐次蔓延开来。
这样的情景我似乎有过印象,我努力回忆着。真的,这样的情景我见过,绝对见过。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那块古玉,那块与生命有关,与爱情有关,与我有关的古玉。我从脖子上将它取下,拿在手里,靠近灯光,一种凄惨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玉里的红毛茸在灯光下,似乎真的在游走,在蔓延,如我滴沥的心血。呜呼,此玉竟如此通人心境,如此令人悲戚。越看越让人心碎,越看越让人悲痛。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形下发现了它,磨砺了它呢?我的视线模糊了,模糊中我看见玉佩里闪现出妈妈的身影,她正遭受着痛苦的折磨,她在奔跑,在哭泣,在大声地喊叫。不,不,不!我不要再看这玉佩了,也不要再去想了。好折磨人,好苦恼,我要清醒一下自己,我跑进洗手间,拧开喷淋,把头伸了过去,水很凉很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糊着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藤子来了。她把我搂得很紧,用手不时地摸着我的额头,她的手好凉。见我睁开眼睛,她说:
“老师,宫老师,你终于醒了啊!吓死我了。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没有力气,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
藤子说:“老师,你想说什么?你渴了吗?”
藤子弄来水,喂我慢慢喝下。喝完水我微弱地问:“我怎么了?”
“你生病了,发高烧。看样子是感冒了。给你打了一上午电话你也没接,就跑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怎么样也敲不开门,以为你不在,问了楼层服务生说没见你出去,那一刻可把我吓坏了,赶忙让服务生把门打开。谢天谢地,还好,你在,只是发烧而已,就让服务生给你吃了退烧药。这下没事儿了,你醒来就好了。”说着在我额头上亲了亲,又接着说,“你可把我吓坏了,可把我吓坏了,你这个坏蛋,再也不要这样吓唬我了。”说着哭了起来。
“别哭,藤子,现在几点了?”听藤子这么说,好像我已经睡很久了。“现在是中午一点多。”藤子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又傻傻地笑了。
我说:“藤子,我好冷。”藤子想也没想,就脱光了衣服,然后把我也脱了个精光,又钻进被窝,紧紧地搂住我,用身体给我传递着温暖。
“呀,好凉,什么东西啊?”藤子伸手拿起我胸前的古玉,打量了半天。“这玉好旧啊。”我没有说话。我不想说话。我在感受着温暖。
有人敲门,估计是秦沛回来了。没等我说话,藤子就围上衣服,冒冒失失地跑去开门了。进来的果然是秦沛。估计在门口她和藤子都尴尬地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们的对话。
“你是……?”
“我是藤子,宫老师的学、学生。”
“他,在吗?”
“在,他生病了。”
“那让他好好养病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然后是关门声,显然是秦沛离开了。藤子跑回卧房,又重新钻到被子里,搂着我问:“你听出那是谁了吗?”
“秦沛。”
“她就是秦沛啊?那么老的女人你也要?”显然藤子是在说前天的事情。我没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33
时间在彼此的呼吸间慢慢流淌着,温度在彼此的肌肤间暖暖传递着。没有睡意,藤子和我都清醒着。我把她搂得紧紧的,紧紧的。安静,室内难得的安静。我享受着藤子传递给我的温暖以及少女的芳香。喧嚣,内心无比的喧嚣。我们这一对怪物,明明都已经肌肤相亲了,却莫名其妙地绷着所谓的道德底线,彼此煎熬着。我们是干柴是烈火,却不燃烧,只是互相烘烤着对方的毅力与心事。
“你爱她吗?”藤子打破寂静轻柔地问。
“谁?”
“秦沛。”
“不,我不知道。爱?什么是爱呢?藤子,你真的认为世间有爱情的存在吗?”
“嗯,当然有啊!老师,您老人家别那么幼稚好不好,竟然问这么低智商的问题。世间呢,一定是有爱情存在的,就是因为有爱情的存在,才让世界充满了魔力,人与人之间才有了引力,生活才有了动力。”藤子轻柔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有些惊讶,惊讶于她怎么一下子长大了很多;惊讶于她怎么突然变得世故了成熟了。
“魔力?引力?动力?有那么神奇吗?这些为什么一定是因为有了爱情才存在,难道性就不可以吗?你不认为性更具备这样的作用吗?”我继续“幼稚”着。
“切,不可理喻。什么逻辑啊?性是爱的升华,是爱的最高境界。没有爱的性是拔苗助长,是占有欲的体现,是对生活的投机取巧,是对爱情理解的断章取义。”她有些激昂地说。这孩子在哪儿学来的这么多道理?
“那么,我们呢?起初的时候,我想穿越你,你似乎并不反对啊?难道那时候你爱上我了?难道那时候我们有爱情?”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时候的那件事情。
“不知道,我似乎没有爱的感觉啊!只是有一种亲切感。还有就是新奇,对性有好奇感。这应该不是爱情。”
“你能肯定你和安君之间的感情就一定是爱情吗?如果这样的感情叫做爱情,那么我宁可一辈子不要遭遇,感觉好累,好辛苦。”
“动物,你是个奇怪的动物。是个有着特殊魅力的动物,这种魅力让人不可抗拒。容易让人迷失心志。呵呵,也许,我那时就是被你迷失了心志。不过,老实讲,我很依赖你,见不到你会很想你,惦记你。喜欢和你在一起无拘无束的感觉,和安君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坦白说和安君的爱情真的很累,但也很快乐,有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他能让我心跳加速;他能左右我的情绪;他能给我青春的激情。所以,我相信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就是爱情。你很随意,这是你的优点。可有时候,你又太随意,这就是你的缺点了。比如你和秦沛似乎就太随意了。知道吗?老师,那时候我心里很痛,很难过,也很生气。可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能为了什么?小傻瓜,我突然意识到,你分明是在爱着我啊!难道这不是爱情吗?难道爱情不是这个样子吗?难道这不是爱情的一种吗?我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我自己并不确定;因为她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因为她自认为深爱的那个人是安君。
人心到底有多大?到底能容纳多少种爱情?爱情到底是不是专利品,一个人能同时爱上两个或者几个人吗?爱情,爱情,这个复杂的玩意,折磨人的魔鬼。
如果说藤子对我的感情真是一种爱情,那么我呢?我对她的感情呢?是什么?我在乎她,紧张她,牵挂她。难道也是爱情吗?难道不是爱情吗?我想,我们之间肯定存在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屏蔽着我们的感情,致使我们无法感知对方真实的内心。这道屏障其实很薄,薄如窗纸,只不过我们没找到捅破它的切入点。
这一切也许和我倔强的、不肯低头的性格有关;和我的复杂遭遇有关;和我的大男人思想有关。其实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秒钟内就可能发生爱情。只不过我没有勇气去相信,去接受,去面对。也许只有躲避,才能避免受伤。是的,我真正畏惧的,一定是害怕伤害到自己的脆弱。我很自私是吗?可谁又能理解男人外表的刚毅所掩饰的内心脆弱呢?男人其实也是脆弱的动物,只不过上帝赋予男人的天性是刚毅,刚毅是男人的尊严,这种虚伪的尊严不允许男人在女人面前示弱。
34
自从那天在创作室“撞上”藤子后,秦沛有三天没来我这里了,连电话都没打过。这三天里,我一直呆在创作室里,感冒好了,可是心情依旧很糟糕。几乎什么也没做,除了躺着,就是发呆。我真的病了,但不仅仅是感冒。
李丝打来电话,问我方怡的稿子是否已经整理好,这几天就可以编辑了。我没心情弄那些稿子。甚至有些害怕触摸它。感觉它们不是诗稿,很像玫瑰,带着很多毛刺很扎手的野玫瑰。看着让人心生怜爱,可真正触及了,却又那么扎手刺心。
想到玫瑰,我突然有了点感觉,便打电话给李丝以及电视台社会时空的制片老李,广播电台黑土文学栏目的女主播郝颜,晚报文体记者夏小雨,市文联地方文学创作部主任马强,让他们马上过来一趟。
两支烟的工夫,几个哥们儿就相继到了。
“宫老师,又有什么好事儿啊?把我们都拘来了。”女主播郝颜刚进门就问。
“是啊老宫,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吧?”制片老李随后跟了进来。
“呵呵,好事儿,就知道有好事儿才找你们啊?也对,我这不是看你们做节目怪枯燥的给你们个‘放风’的机会吗?坐吧,都坐吧,想喝什么就自己动手。”我笑着招呼着大家。
“得,有李丝这小子在肯定和出版有关系,宫老师你快说说又有什么大作要出炉啊?”记者夏小雨边问边拿眼睛瞄着李丝,眼神似乎有点妩媚。李丝撩拨的目光也投向了她。
“是吗?有我在就一定和出版有关系吗?有我在就不能和爱情有关系吗?”李丝肉麻起来。
“谁跟你爱情啊,想得美。”夏小雨怪诞一笑。
“不爱情,一夜情也行!我无所谓。”李丝贫嘴说。
“我有所谓。谁跟你一夜情啊?一夜情也是爱情。愚昧!”夏小雨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暧昧得很。
“得了,你们两个先别发骚了,听听宫老师怎么说。”马强笑着说。
“呵呵,看来你们两个小冤家还真有故事呢!那也得先打住,你们的故事留着下回分解吧,咱们书归正传。今天约你们来,还真与出版有关系。我有个学生叫方怡,她的诗歌写得非常出色,我正和李丝研究帮她出版诗集。可是诗集这类书刊你们都知道,这年月没什么市场,今天找你们来就想一起呛咕(东北话,意似调侃)一下,看能不能整出点创新的东西来,把书包装好,推广好,打造个‘新星’出来。”我把话拉到了正题上。
“嘿嘿,这个方怡可是个大美女啊!”李丝奸笑着补充说。
“你怎么一提到美女眼睛就冒绿光啊?”夏小雨眼睛盯着李丝问。
“大美女好办呐!现在不是崇尚美女文学吗?咱们也这么定位好了。”郝颜半调侃地说。
“别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想法。我看啊,干脆就在诗集里配上人体艺术摄影。”老李说。
“哈哈,只有你们这帮色男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损招。那是卖诗呢还是卖春呢?”郝颜指着老李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色的不光是我们男人吧,你们女人的思想也是够复杂的了,怎么老往黄了想啊?什么是人体艺术摄影?人体艺术摄影是高雅艺术,是真实美的展示,是个性的张扬,不是俗人眼里猥琐的裸露。不是所有的裸体都是低级的、下流的,也不是所有欣赏者的目光和心思都是卑微的、腌臜的。”老李正色道。
“是啊,李老师说得很有道理,我赞同。只要作者本人同意,个人条件又确实可以达到艺术标准的话,我们不妨就这么来做。我们可以用铜版纸彩色印刷,一页诗歌,一页解析,一页照片。解析呢不要解释诗歌本身,而是要作者自己说说这首诗歌诞生的背景或者当时的心境,类似内心独白一类的文字。这样能拉近作者与读者的距离,从而产生某种共鸣,感染或者感动读者。”马强的建议也很贴切、到位,不愧是专业人士。
“嗯,好主意。我看可以,就不知道作者本人是否能同意,我们先这么定下来,回头再找她商量。关于市场推广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吗?”我边说边环视了一遍在座所有的人,没人应和。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打算在印刷完毕以后,先不急着上市。而是在各家媒体上预热一下,先发几张书里的摄影作品和几首诗歌吊吊读者胃口,同时配发出版消息。再玩把神秘,先不公布作者名字。接下来再搞个争鸣类的征文,让大家随便评说,褒贬都行,有选择地发表在报纸上。温度上来后,我们再搞个热闹点的签名限量售书会,活动当天只卖500本。每本书上除了有作者亲笔签名外,还要配上一朵新鲜的玫瑰花。玫瑰花在该书上市的季节对于东北这样的城市来说是绝对的稀有物,它又是香艳、浪漫的传递品,能起到烘托氛围,点缀高雅的效果。而且首批限量出售仅限艺术院校的学生、老师和专业作家、诗人购买,这样把读者的胃口吊足了以后,再全面投放市场。大家以为如何?”
“高啊!”
“牛!绝对可行!”
“OK!我看这个思路不错!”
“呵呵,好浪漫啊!”
“大体上是可以的,我们需要研究一下细节。”
“饿了,饿了,先去吃饭,边吃边说吧!”
“好好好,这帮狼,呵呵,活不知道能干成什么样,肚子却是挺积极。走,喝酒去!”
35
吃完午饭除了李丝大家都各自回去了,我和李丝又把思路捋了一遍,然后我说:“李丝,我最近身体不怎么好,稿件你先拿去,在你们出版社找个好点的编辑给弄弄,争取尽快整理出来。另外你去找方怡把我们研究的方案和她沟通一下,看她是否能够接受。”
“我去找她说合适吗?”李丝显得有些为难。
“没什么不合适的,如果她不同意,我再找找她,这样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还是您想得周到,那好,我这就找她商量去。对了,请谁来拍摄呢?这可得请个专业的啊!”李丝确实是个心细的家伙。
“那你看请谁合适呢?宁柏松还是岳扬?”
“他们两位确实是高手,可是那得不少钱的,他们取费不会低。嘿嘿,宫老师,还请什么人啊,我看就您亲自来得了,不管怎么说您也算是专业人士啊!就别花那大头钱了,反正摄影对您来说轻车熟路。”
“我?恐怕不行吧?我对人体艺术可掌握不好,没有相关的拍摄经验啊。”我说的是实话。
“那我们回头再研究吧,先看方怡能不能接受这个方案。”李丝说完起身告辞。
李丝走后,我再次陷入疲软状态。身体以及精神都很疲软。懒懒地躺在床上,不睡,也不思想什么。晚上秦沛来了电话,连珠炮似地问我:
“你还活着吗?那个学生还在吗?她的身体不错吧?”
我说:“我要死了,要死了,我没了力气,没了灵魂。”
秦沛显然没听懂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在电话那头“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无比淫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