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看到王志光掏出那一叠新得刺眼的百元大钞时,我忽而生出种莫名奇妙的感觉。我努力了好久,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一直以来根本就未曾真正的走入过他们的葡萄园。
难怪我总会感觉自己老是什么也搞不懂什么也弄不明白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虚无缥缈感,仿佛一切根本就从未曾开始一样;原来之前我所推开的不过是一道用以迷惑人的假门罢了。他们这一道戒卫森严的门,没有三千九买门票,你休想进去。
此刻,我终于进入了。借着王志光的三千九,借着他们的得意忘形,我混了进去。于是我这才清楚地明白:原来我们在此“葡萄园”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三千九百元人民币来交给别人。
面对那三千九百元人民币,潘昆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叫人难以肯定的捉摸不透的不怀好意的笑。猛回首,这才发现所有人包括表妹在内,面对那三千九百元人民币,所暴露出的神情,竟然是那般地不可思议。我不禁浑身一颤,骨都都地直起鸡皮疙瘩,仿佛那一个个诅咒似的圈圈又铺天盖地而来……直到比较地敢于确定潘昆眼中的贪婪之后方得以松了口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三十九张百元大钞一张一张被套入圈圈再回不来,越来越恍惚却真切地感觉到了王志光父母的眼睛此刻也如我般恍惚却真切,他们非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生病更不需要什么手术。他所需要的,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圈圈而已。一个套住了自己的圈圈。一个想要去套住别人的圈圈。
三十九张百元大钞所发出的光渐渐掩去了潘昆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终于如一记终判之锤敲落了众人那悬着的心变幻不定的神情通畅了呼吸。看着如释重负的他们一个个纷纷与浑然不觉的王志光握手恭喜,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霎时间圈圈缭绕、漫天飞舞……
那天,我们一起躲在女宿舍中看着表妹把王志光接了回来。西装革履的王志光才一出现,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评头品足,说是真来个相亲的了,牛德仁更是直言不讳地嘲讽说还真来了个打领带的“洗碗经理”(表妹昨晚向大家反映情况时说她认识王志光是他在她打工的餐厅洗碗)。也许正因如此,才使得我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怎么看王志光都怎么一副憨头傻脑的二百五。
听着众人的品评,我突然想到,自己不也是在如此一片目光和品评之中走进来的吗?他们不也都是这样走进来的吗?如此的进入,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你看他们现在……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要长江后浪推前浪更加变本加厉地去品评别人。
当时他们又是怎样看我如何品评我的呢?显然是不会有如此强烈与刻薄的,因为至少还有表弟他们在场。可是,在前一天晚上的家庭会上,弟弟已是怎样地将我“出卖”得体无完肤了啊!而牛德仁这杂种又会怎样地告诉他们,像我这样的人,该多谈些怎样的话题严厉摒绝哪些举止。
潘昆揣着三十九张新得刺眼的百元大钞走了,走得我的心一颠一颠的再无法麻木安稳。
我终于进入这间屋子进入葡萄园进入圈圈了,但只是混入的,显然还不够真实自然也不会太清晰明了。
我迷惑地看着表妹改了出生日月撇开已交出三千九越看越二百五的王志光和别的“男朋友”尽情甚至放肆地煲电话粥,表弟和杨文学联手一画将远在香格里拉个头不大但高原劲头十足的中专同学曲扎套了来……
表弟和杨文学请纳日巴出马帮他们全权带这个同乡藏胞,却只见这个唯其名字还剩点康巴味的假康巴一边甜言蜜语和曲扎谈老乡拉感情一边花言巧语套电话号码。曲扎生性爽直,何况还异地遇乡胞,加之纳日巴不一般的业务水平,那一个个黄金般的电话号码就在他那不怀好意的假笑声中从初来乍到的曲扎口中接二连三地被套入了他的手机。表弟和杨文学两人也只有在一旁看着干着急,还生怕一不小心一个异常举动反惊了看似反映应良好的曲扎。
纳日巴倒也确有些水平,才两天就把曲扎给带了出来。一个电话,曲扎告诉他老爸要培训,他老爸便将钱打了过来,加在杨文学之下。不过后来他向我提及时才说他当时可是揣着刀子去了解的,只要发现稍有不对他就抽刀,但他又想连表弟和杨文学都敢做的事他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曲扎才加单,信手一画,便将他那后来被大家一致改称为“康巴”的哥哥给圈了过来,极快地排出了第一个圈圈。
康巴参军退伍混进了派出所,吃喝嫖赌如鱼得水,自己工资不够花搞得没工作的老婆还要父母接济,又总转不了正,混得实在是没体面。一听弟弟进了待遇优厚各国美女如云的大酒店便自己先吊起了自己的胃口,才一听到酒店保安部经理缺出便毫不犹豫地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光荣的人民警察、怀着“从头再来”非“出人头地”不可的壮志雄心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北海。
康巴更是只拜访了一个自称原本也是人民公安且还是个副局级的成功人士便毅然认可了,而他的钱是知他毫无信任度可言的弟弟早在他尚未动身之前便已经帮他调出来了,毫不犹豫地一头便扑入了这无底的圈圈。
康巴还带来了青稞酒和牦牛肉,乐得大家尝个鲜解个馋。可牛德仁却一边喊以后新朋友不带东西不许进门一边就请来了好几个中级,着实分去了我们不少营养。好在牛德仁紧接着又伸出大手从康巴包中掏出了一百五十元人民币来,令表弟和赵兴华去采办了四桌酒席。
按公司规定,这“加单酒”的钱是由指导老师出的(他们就常以此向新朋友证明老朋友并没有赚他们的钱),但牛德仁说新朋友刚到资金比较充足,于是我们家就擅自篡改了此制度。反正C在成为B的迷惑之中是绝不会注意到的,而当他一旦清醒明白过来,自然也都乐意如此了。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牛德仁向王志光要一百五十元钱时只觉得王志光傻且还有不平,到了曲扎就有些自然,再到康巴就只是那早早的馋不住的期盼了。
三次酒席连番摆开,喝得我们家是喜气洋洋,一下子在人面前都似乎有了光彩。
而最振奋人心、激昂活力的还是韦锐明的到来。
2
早在我来北海之前,杨文学就将韦锐明钓了上来,但在认可后调钱时却把他老爸和哥哥给钓来了,结果硬是将他给押了回去。
谁也想不到,回去后的他反而偷出了家里的房产证作抵押贷了五千元钱重返北海,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这魂牵梦绕的葡萄园。
韦锐明事先没给他们打电话,搞了个突然袭击,惊得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让大家更为惊喜的是韦锐明还带来了一大袋橘子。馋极了的大家一哄而上,若非表弟给我抢了一个,那就只有闻别人的味儿的份了。
牛德仁嚼得满口黄水地笑说:“难怪这几天火老是笑,原来是有贵人降临!韦总你怎么不事先通告一声,好让我们杨总给你找个美女耍耍……”
韦锐明却当即认真地将牛德仁拉到一旁,要牛德仁千万不能让他家人知道了他又重返北海,不然他老爸和哥哥肯定会追上来将他分尸的。
牛德仁当即给潘昆打电话,潘昆马上便拿来了一张购物单和一张加盟单圈走了韦锐明那三十九张新得刺眼的百元大钞,而韦锐明也就在众人的恭喜声中激情高涨地成为了星天公司加盟连锁一名颇具传奇色彩的“未来高级”。
韦锐明一路与人点头、微笑、问好、握手,进入会场更是左呼右唤,有如是一位创出非凡业绩的和善人士荣归故里。上台便请来自第五十七个民族——“不满族”的兄弟姐妹欢迎他重返北海并恭祝他同时正式成为公司一名合格的业务员。高喊我们的明天都是阳光的锐不可挡的,都是抬头微微笑低头数钞票的。
韦锐明发自肺腑地说:“相信大家都应该知道,我是被父亲和大哥绑了回去的!但是今天,我又重返北海,重新站在了这个小小而又温馨的人生舞台之上。我今生认定了这份事业,我非干不可,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就像上次我问大家的一样,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人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就像我们家牛总说的,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是高级动物,所以我们必须要以人的姿态走在这个世界上;大浪淘沙,淘走的是沙子,留下的才是金子!虽然我大哥被传销咬过,我表哥又从北海的加盟连锁失败回去了,但……”
正欣赏着他精彩演说的主持人突然打断了激情澎湃的他,说:“俗话说得好,千言万语抵不过一首歌,大家还是用热烈的掌声把我们这位优秀未来高级的开心请出来!”
韦锐明说:“我会唱的歌很多,但现在都不想再唱了。我如今只爱一首歌,它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也将是我今生最爱的一首歌。这首歌就是我来北海之后学会的我们公司的体系之歌——‘出人头地’。请所有想出人头地的事业伙伴和我一起把它大声地唱出来好不好?”
被煽动得激情澎湃的众人一起叫喊:“好!”
于是,韦锐明起头,台上台下一起唱了起来:
为了出人头地,我毅然来到北海;
新老朋友的热情,叫我难忘记。
感谢我的好父母,辛辛苦苦把我养育;
让我长大以后,越来越有出息。
二十年来的生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在没钱的时候,谁都瞧不起。
感谢我的好兄弟,给了我这次好机遇;
让我站在这里,好好的干出成绩。
不要再过那,没有太阳的日子;
不要再让我们,看到女孩(男孩)还要去逃避。
新朋友呀我劝你,千万不要再犹豫;
最光辉最灿烂的日子,在前方等着你;
最光辉最灿烂的日子,在前方等着你!
这歌越唱越高昂,直唱得整个会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有如那大罢工的国际歌,有如那义勇军的进行曲。
这一唱,唱得韦锐明一夜成名,唱得杨文学整日笑眯眯的,唱得表弟扬起牛德仁复制给他的那个连短信也不能收发的破手机告诉远方的父母亲朋那是个价值三千多的带摄像头的名牌手机……同时也唱得弟弟焉焉的、施红军闷闷的、我惶惶的。
3
看着别人的圈圈排卵式衍生,被一层层地升将起来,已够不是滋味的了,何况自己的圈圈还夭折了。
因为一直没敢说北海,加之上次失败的遗症,施红军狠心大放血购置了一套正宗的“富贵鸟”西服,又和纳日巴换了手机连夜赶去南宁冻出尿地露宿一夜,接回了个每次都要在碗中剩饭比牛德仁还令人恶心的杂种,谁料成倍的经济花费之后又以失败而告终。
听说这次牛德仁倒也尽了力,却是弟弟和施红军自己没跟进好,第一天晚上听完分享后就没能阻止他打电话说出北海,好不容易促成认可后又私自跑脱去打电话调钱,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当得知他家里其实根本就不可能给他拿出一分钱来的境况,而他自己一直也只是假撑着面子时,牛德仁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最后连向来被他称赞的施红军那“做人成功”的面子也再不顾及一点,竟然当众喊大家不许叫那“虚伪的杂种”吃饭。
原本那人心里就够难受的了,如此一来,更加无法面对众人,只好趁大家不注意时跑了出去给红军打回电话来。没几句话施红军便把他说哭了。他真的想做,可他又真的不敢想象那几千元钱。施红军也哭了,不顾牛德仁阻止,去给他开了旅社等人打过路费来。
施红军的第一个朋友是初中同学,极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几人的市场,而且他临走时都还在担心着走不掉以为我们是被控制了;可那反而只是频添了我们那有朝一日回去拿钱砸他的坚定信念,深深蛊惑于那一个我们衣锦还乡正遇上他在刨地挑粪的不久的将来的情景片段。这第二个朋友甚至对施红军自己其他的市场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我们一个个却又都身受其害一般。
只有牛德仁又给大家总结经验教训说:“跟大家说过多少遍了,朋友的资料一定要真实,选人一定要选对,不要是人是鬼都拉来……”
弟弟再在背后对牛德仁出言不逊,红军又开始不满了。他现在不仅对牛德仁有意见,对弟弟这个指导老师似乎更为反感。因为他知道我还没有加单,我还没有被这个圈圈套牢,我还没有拿出三千九来。若非他那流氓表哥及时赶到,赐予了他那第三只眼睛,还真不知他又会生出些什么事端来呢!
而我呢?我的那些信?看着那些漫天飞舞的圈圈,我不禁想,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圈圈,又将会生出些什么奇形怪状的圈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