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着表弟在黑暗中向我轻轻爬了过来,几次伸出手又都犹豫着缩了回去。昨天晚上他就告诉我让我今天做饭,但我却一直都未给他表态。此刻看着他那有些可怜的样子,又不由得心一软,刚要起身,又见他已轻手轻脚地爬了回去穿上衣服自去生火了。
起床后我仍是一言不发,表弟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先烧上了一锅水。
开始串网了,发现自己真的没了问题更加倦了的我这才顺阶而下钻入了厨房。表弟正如释重负地给我指点,弟弟就进来质问了。说谁让我做的饭。表弟缩在一旁不敢出声,施红军让我去串网由他来做。我让两人自去干自己的事,说我又不是不会做饭,况且不是一直在说要“改变”吗!
上五楼拿菜,才一俯首,一股不可思议的馊腐味差点就将我击个后到。那是些什么菜呀!老天爷!几乎无一完好的,有的简直已不成样子,真不敢想象自己平日里是怎样狼吞虎咽的!
正在一旁和赵兴华接网的表弟却起身过来将我拣出的菜又全给放了回去换上那些我欲将其抛弃的,说那样岂不要全吃烂了。
表弟一边帮我切菜一边对我说:“现在的生活已经算好了,当初我们吃的没有只是去偷木薯吃!你看我都瘦掉一大圈了!不过上中级后一定会更胖!你看那些一个个高级!我们体系的总高级江锋,当初大年三十没饭吃,房东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给了半个南瓜,熬了半锅南瓜粥;听着别的家庭吃年夜饭的声音,一拳就将桌子打翻了!但最终还是只有捡起来喝!没钱交房租,只是去足球场,男的在外女的在内,围成一圈露宿!他们那个家庭的人现在全都成功了,江锋已经拥有上千万资产,还娶到了市长的女儿……”
我忍不住问:“他现在在哪?”
表弟说:“一般高级都很难见到的,大都去开公司当讲师去了。但这种体系高级有时还会来会场看看。”
我又问:“他多大了?有几岁了?”
表弟说:“二十五岁!牛不牛B?”
正讲得津津有味的表弟一见弟弟便不由自主地噎住了,迅速找机会逃也似地离去。
弟弟对我削拣一地的菜瞠目结舌,对我的仔细弄洗无奈摇首,当我往汤里放油时便开口说:“老兄,这里是加盟连锁!”原来他们煮汤都是不放油的,即使放也只是弄几朵油花以掩人耳目的意思。
找油渣炒菜,一揭盖却傻了眼,昨晚才炼下的满满一盆油渣竟然是只见点可怜的残渣碎末了。经弟弟一说,方才省悟了为何大家都那么热衷于炼油,每逢炼油的晚上又为何一个个睡下后却总跑卫生间。等到后来,我也围住不让,把油渣一把把趁热往嘴里塞,睡下后又假装上卫生间偷上两把,嚼得满口油香,再和上一大口凉水下咽,味美之极,真是又饱又解馋。
其它的菜还好对付,可那道“芝麻炒猪肝”却着实不好伺候,不住地往锅里加水还是直炒得冒烟。
2
“串网无言圈圈绕,饥肠怨语喋喋嚎。美女收腹抱弯腰,帅哥有意不敢笑。”
十点一过,岳小龙便吟着打油诗第一个回来。
我的串网本快用完了——你看我多用心——只是那本子上既难寻问题更不见答案,什么心得体会就更别提了,有的只是滑稽的漫画和无聊的打油诗。为此,纳日巴还批评过我。
那天,我串网回来,正在烤火的纳日巴说是看看我的串网本,不容我反应过来便直伸手从我衣袋中拿了过去。一旁的藤川花子见了那些漫画和打油诗只差点扑在了火炉上,笑得只能喊“施哥哥”。纳日巴也忍不住发笑,最后还我时才严肃了说今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让我最好另换一本,特别是复制本中级经常会检查的。
弟弟见了很不高兴,说他假康巴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过是死人一个。我趁机问纳日巴的情况。弟弟说他是表弟的大师兄的大徒弟,虽然铺了四条线但全都死了,只剩赵兴华这么一个死兵了。
岳小龙吟着打油诗径直来到厨房,笑说:“哟,施总,给我们弄滇味啊!真是好口福,能尝到施总的大手笔。来来,小龙给你添点南京特色!”说着便抢去了我手中的锅铲。突然又问我说。“你猜今天我到哪家去了?”
我笑说:“小孩子别乱闯禁地!”
岳小龙一拍锅铲,说:“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昨晚我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我成年了!她给我打了一百八十元钱,你说我该如何完成这成年仪式?”
我笑说:“你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打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完成成年仪式的?”
“那你是如何完成的?”
“It’s a secret !”
“什么意思?”
“秘密!”
“那小龙也告诉你一个‘一死儿女痴’!落雁姐姐也为加盟连锁谈恋爱了!现在恐怕已经在宝宜大厦吃着螃蟹了!”岳小龙挑逗似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可别告诉小龙对此话题也没感觉哦!”
我心中立时生出莫名的惆怅来。好久以来,我都在有意的逃避着她,我们似乎都在有意的逃避着什么,可生活仍在继续,一切仍在继续,什么都不会因我们的逃避而缓慢下来停顿下来。加盟连锁究竟会把苗圆圆如何蜕变?她将在这该死的加盟连锁里怎样地“成熟”起来?
炒胡了的菜熏乱了我漫天思绪。
岳小龙边铲菜边说:“施总,今晚开发区,龙腾仪式,不见不散,无礼不收!”
韦锐明和杨文学十二点都过了才姗姗迟回,虽又得到牛德仁的口头嘉奖,却饿得大家满腹怨言。
他们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我辛苦夸奖我的大理风味,说到上中级后的各方美食一个个更加是狼吞虎咽,仿佛这一桌糟糕的饭菜就在那幻想中变为了山珍海味。唯独我却惨透了,不说还好些,越说越吃出了那一股馊味儿来。
吃完饭,一起动手收碗筷、抹桌子、扫地洒水,红军让我去睡觉他和表弟帮我洗碗。
韦锐明拿出了“羊皮卷”召集人围坐床上探讨学习业务知识;谢伟文和纳日巴躺倒一起交流曾经的吃喝嫖赌、内幕手段,只听得岳小龙不住刨根问底;曲扎和赵兴华说些传统行业的趣闻轶事;弟弟向人讨教各地的方言口语……上中级后的美女美食以及上高级后的金牌讲师,就像每日的定心丸一般非吃不可。而三名混睡过来的女生只骂男人有钱就变坏,她们也要去找鸭子养小白脸……
正闹时,岳小龙的朋友打电话来了,三个女生一拥而上,弄得那朋友直喊他正在开车这不非明想搞他个车毁人亡吗!
牛德仁一出现,大家顿时就都显得不自然起来,连韦锐明都似乎有些别扭做作了。气氛渐渐冷冻,一个个无声躺倒开始自去入梦了。
3
可以说从始至今我还从未高兴过见到牛德仁,今天可算是第一次。我刚才还在一直担心他会在五楼的小房间里睡午觉,而平日里却只希望他呆在那里一刻也别下四楼来。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住在什么“领导”的地方,后来才知道他就睡在五楼小房间的小竹床上。不上中级是不可能去市里住的,只能和家人一起滚地铺,牛德仁的小竹床可是个独一无二的条件了。
我独自上了五楼小房间反锁了门,可刚翻出画具还未动笔就有人来敲门。五楼的地盘虽说也算是我们家的,可这堆放行李的小房间却是整栋楼共用的。来人左翻右找,半天才翻出自己的包拿了衣服而去。刚刚动笔,门又响了,是三楼冯梅家的美女,把我赶出去换了衣服不算还想呆下看我画画。我看时间越来越少,也被惹火了,再有人来敲门就不予理睬,她们敲一会也只好作罢,多半还以为是牛德仁那杂种在午睡呢。
还好这幅画笔墨不多,色彩也简单。刚刚画完,门又响了,我还自赏着作品不理,那人就发起火来。原来是弟弟。上课时间到了。
弟弟一见墨迹未干的画就更不高兴了,只说:“看看现在已经是几点了?还什么也不知道……我看你怎么煮出来给人家吃……”提起笔记本自去听认为很重要的一节课去了。
今天星期四,讲运作流程八部曲中的“沟通与促成”。弟弟一直认为自己这一点很差,以至于使红军的两个朋友都没有带出来;同时也鉴于家中越来越不利己的势态,不得不赶快抓紧下功夫学习业务知识了。
按她们公司的规定,凡加单一个月内的新业务员都不能走入这堂课,因为曾有过刚加单的业务员去听了这节课转身就打包走人的先例。
也许是因为她们认为我的接受能力还比较前卫些,但或许也是别无他法,尚且是准业务员的我便被破例带入了这堂课。
讲师在上面讲,我在下面听着听着就有些不对了(或许很多事情我们早已知道了,可那必究还仅仅不过是“知道”而已,似乎还未据有足够的证辩一般)。我似乎这才蓦然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被他们踢来踢去的可怜的足球,而这支庞大球队的唯一的神话就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不择手段的出卖与欺骗。
我虽没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可弟弟也已看出了不容忽视的危机,忙求我千万别给他搞出什么吓人的名堂来。他说他也有些后悔钓了我,他也是当时一连邀废了几个朋友有些狗急跳墙了,只想着我的信任度而忘了我的个性;如今我也来了,务必再坚持一段时间,至少坚持到他铺下四条线;说他许多朋友都已经知道我已被他“仙及”到了这遍地是金钱与机会的北海,他的人生再不能错失这次机会了。
我从未见弟弟如此认真过,想想这些年来他又何曾遇上过一次真正的机会,而我却只是一味的埋怨他看不起他。他能有事业心能为人生思索负责有理想奋斗不正是一直以来我所痛心企及的吗?这对我来说哪怕是个火坑我也抱着他往下跳了。我给他垫底。我这做哥哥的也真正地为他付出一回牺牲一次。就当是对他因我的残废不争气所造成的直接的间接的伤害的一点补偿。
不想弟弟却又说,何况我如果就这么回去了如何去面对那些我写了信的朋友,三千九人人都输得起但我们谁也输不起人格尊严……我听着怎么就是在威胁我了呢。
然而,那些发出去的信,到底是一日日地可怕起来了。
不过弟弟最终还是赞美了我。他坚信那耀眼的金牌讲师就是我(甚至他)不久的将来,每小时上万元听着是有些可怕不过拿起来却更加舒服。
走进厨房才发现这十几人的饭菜虽说简单可也还真有些份量。幸好曲扎他们还不能去听“沟通与促成”,有了他和王志光的帮忙才算没误了听分享的时间。
4
岳小龙果真没骗我,苗圆圆的朋友闪亮登场了。所幸是个女朋友。到底使我松了口气。每天晚上那些“男朋友”“女朋友”,只要你用心去听,你就能发现那究竟有多可怕。
苗圆圆那最铁的女朋友却没有带出来。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碰巧和她到同一家串网,陪大师兄赖到最后充老油条,不仅听到了她那颇具消极的问题,还听到了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大师兄对此身富体会的问题的一翻令在者皆颇为所动的感慨。
特别的日子,王明把一身新衣的弟子带上了台去,请几百人齐唱“生日快乐”送给岳小龙。
分享结束回家的“会后会”,全家又一起祝他“生日快乐”。
岳小龙也踢踢踏踏地摆出了那酷气十足的舞步来回报大家。但大家都不过关,说今天可不比往日,最后还是唱他的专辑:
姑娘姑娘,你真漂亮,做我老婆怎么样?
不做不做,你还骂人,说我是在耍流氓。
流氓流氓,我是流氓,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看前面,一群色狼,小心他们一起上。
岳小龙唱得一张孩子脸红扑扑的,大家都说这才是最合适的,而在以前可都还是不宜的。
牛德仁又发言说:“这一定将会成为我们岳总今生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大家想想看,有几百人为你唱歌过生日,除了加盟连锁这个大家庭,那里还有?几百人啊!加盟连锁就是他成长的炼炉,是他人生的起点!从电话中就可以听出他父母对他的改变和成熟有多欣慰。这是到任何大学花多少钱也得不到的无形的财富……”
岳小龙平日都很消受牛德仁的任何赞美,甚至还崇拜他的每一个言谈举止,可是今晚牛德仁的每一句话都令他屁股痛。
5
我拿了画赶到开发区的烧烤店时,王明、小辣椒、曲扎、藤川花子、表妹和纳日巴皆已到位,只等我一个人点蜡烛切蛋糕了。
小辣椒说我搞特殊,劈手抢过画去,看时就说我仗势欺人,他们可都是只带了一张嘴来的。
岳小龙就笑说:“没关系,你们要真觉得内疚的话,帅哥负责待会把我抬回去,美女们每人来个成年之吻……”
不想三个女的一听,果就抢着要去亲他,一时慌得他躲闪不及,大喊:“小龙我可是还珍藏着初吻呢,怎能让阿姨、姑姑们夺去……强奸了……强奸……我成年了……”
那声音直上夜空,久久缠绕不去,使我忽而想到,我这不也是成年了吗?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在这间屋子中“蜕变”到“成年”了。
做饭,不就是我的“成年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