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我竟然要在北海银滩举办个人“画展”!
老天,这,这,这究竟是算什么一回事啊!
一偏首,我突然看到王志光死狗一般独自躺直在球场边的小树下。
他哥哥打过钱来加单后,很快就促成了他那久钓不动的表哥携女朋友来到了北海。这一回,牛德仁连表弟也不许近前。他显然也已经感觉出什么了。表弟的向我们靠拢已经是人人显然可见。我们反乐得清静,因为王志光对他也早已只是敢怒不敢言了。
我们也不知道牛德仁他们究竟是下了多少功夫用了哪些手段,只是当我们第二天早上见到王志光时,他已经是独自一人伏在天台上默默地啃着一根无滋无味的胡萝卜了。
日后纳日巴再说起那句整日挂在嘴边的“看到王总就看到了希望”时,不止旁人觉得假,连一向很是受用的王志光本人也甚不自然了,他总不免要将那总是穿在纳日巴身上的已被丢失了裤子再无法配套的自己的西服瞅上那么两眼。
路上来了一群沸沸扬扬的人。是一伙老朋友在送一名未认可的新朋友。看那情形颇有些当年井冈山送行意志薄弱者的气势。老朋友越走越相互摩擦出某种坚持不懈将革命进行到底从而必将颠倒乾坤必将高人一等翻身做主的姿态,一时间竟反衬照得个新朋友行单影吊若有所失竟如个丧家之犬了。
面对这情形,我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该怎么说呢?能怎么说呢!
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看就行了。你看那汽车呼啸一声碾断了他们送行的脚步,扬风抛尘而去,一任粒粒尘埃随着他们返回的脚步沙沙落响,待垂首时早已是觅无踪迹。
那些学校、商场,那些大款、民工,那些草地、垃圾,那些破楼、豪宅……北海的一切渐渐地渗入到我的意识之中,使我慢慢走出了加盟连锁的屋子,不觉回到了社会回到了生活……
车来车往,人去人来,生活并未因我们的不参与而有所滞留有所失色,也并未因加盟连锁的插入而显何异象。而我们,我们这些自以为非同一般的无知者,其实只不过是流落到了一间异乡的门窗紧闭的破屋子里罢了。
4
当猛然发现自己竟一路走到了车站时,我呆住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意味了什么。是什么在驱逐着我?还是什么在召唤着我?——就像当初的大海。可我的大海呢?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还能找到她吗?她真的存在吗?
我看见身心憔悴、形容槁枯的黄娟背负着快要将她整个人压倒的沉甸甸的包袱,冷灰木然地登上了一辆出站的车。
尸骨终于浮出了水面,它昭然若示地顺流而去,还在起伏的波浪中蹒跚舞蹈,毫不惊悚,全无恐惧,可怕的只是旁观者们的无动于衷。
进站的车和出站的车摩擦而过,一粒火星蓦然照亮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和一具血淋淋的死尸。生与死一去不复的永恒交替,就这样被生命阐释得有如从不曾存在般。
所有的丑陋与肮脏都被夜色涂脂抹粉。灯光泛彩,音乐飘香,名车林立,美女招摇……夜开始发烧,直烧得世界晕头转向、麻木不仁。
我仿佛一个洞察人间万象的下界灵物,但更象是一个流失家园的异种。北海与我无关,我与北海无关,世界不属于我,我不属于世界……我就像一个梦,一个梦的影子,孤魂般漂浮于天地之间的交界线上,游离不定。
我呆坐在广场的草地上,任那些生活中的人们一层层将我推出,最终尸般倒下。
地下喷泉突然喷发,惊得阵阵欢声笑语,差点淋湿了迟钝的我。就是那么几滴凉凉的感觉,诱得我的灵感霎时喷发,胡诗雅桃花般绽放于我脑海。
我翻身而起,匆匆往回赶去,浑身汗透地赶到了幼儿园。
但见园中孤灯独黯,一片桃花也看不清了。
徒然炸响的拍掌声吓得我倒退两步险些摔倒。呆了一呆,我突然笑了起来,直笑得泪流满面,笑得落花如雪,笑得白痴一般,笑得疯子一样,——我走来走去,终还是走回了加盟连锁的这间屋子。
会场内一片哄笑,是分享的成功人士又在讲黄色笑话调节气氛了。我知道,苗圆圆也笑了,一定笑了,尽管或许她早已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甚至已开始厌烦恶心,但她还是笑了,就为了身边那个一塌糊涂的“男朋友”。
上帝就是应欺骗而生的,自从人类后悔为他制造了耳朵,就开始将谎言扭曲为真语,直至使他聋得不可思议却再不能罢休。
5
老板娘还没来营业,整栋楼暗如坟墓。
我扶着栏杆,拖着酸软的身子疲惫不堪地爬上五楼,一头倒在了凉席上。没有胡萝卜,刚折了一截白萝卜狠咬一口就听到了露台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牛总,我……我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了。”是韦锐明在向牛德仁哭诉。“我,我……牛总……”
“看着大家吃苦,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是我家里也没有钱!”牛德仁假惺惺地说。“等我上中级后,是绝不会再让大家吃苦的!”
“牛总……”韦锐明只差喊父亲了。
“你看,眼看又到交生活费了,可有好几个上个月的都还没补上。上个月的水电费、房租都还欠着,不够的也只好由我尽量去想办法了。总不能让大家跟着我饿肚子。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家里调运作资金!”
“牛总,我,我……家……家……我家……”
“我自己也正准备着!”
沉默良久,韦锐明又开口说:“牛总,我,我想……先,先去打一段时间的工!”
“这也不是不可以!先去打一段时间的工,挣点运作资金,顺便开发一下市场……”
“可是,牛总,北海……我……工作,找不到……我……牛总……路费……我……”
6
我尸般躺着,两人下去时也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感觉到,弟弟和表弟上来找我时我口里还含着那一大块萝卜。
弟弟责怪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乱跑!你已经压住赵兴华了,怎么这两早上又出现了短路滑坡?多用点心,把品牌好好打出去,先把赵兴华一炮打死,然后再把红军她们带出来。今后新朋友来了就包装你。他牛德仁算个鸟货……”
我们家向来是赵兴华一人专职接网,牛德仁也曾有意培养表弟一番,其余便浑浑噩噩。为此,弟弟一直都十分担心。
关于那些重复罗嗦的框框套套,我早已厌烦,觉得是那么地没有色彩缺失魅力更难具说服力。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独到见解别致措辞雄辩论证。可当我受弟弟之托、被责任驱使,坐到赵兴华的旁边时,这才发现自己唯有空想还不具备其“说”的能力,白白叫赵兴华捡了便宜去弥补完善扩充了自己,落得来串网的人对我翻白眼甚至都不与我握手(尽管我怕极了握手)。这使我很是生气,发狠心要将他从身边踢开,一时竟把不高兴都发泄到了他身上,甚至当场驳倒他的说辞一点面子不给他留。
我感觉我疯了。我煞有介事地坐在那里,指手画脚,张牙舞爪,上天入地,大言不惭,将那一个个诅咒似的圈圈吐得漫天飞舞,套得那些听众一个个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阵子,竟自以为找到了人生掌握了真理,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疯了。我真的是疯了。
牛德仁看着我这个大大大大大得不得了的大“准业务员”堂而皇之地坐在了那里,对着别人口若悬河、海阔天空、漫天飞舞,肯定很不舒服。而我也果真于不知不觉中“响”了起来,不仅到我们家串网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平日里也开始有人主动地招呼起我“施总”了。而人也似乎就充实了起来,有时竟萌生出某种类似于“成就感”的那变态的玩意儿。
弟弟她们又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从新释解“羊皮卷”,创立一套独立思想来驳倒牛德仁。他们说,现在才忽然发现,牛德仁只不过是在利用“羊皮卷”神化他自己从而束缚了大家。这似乎正是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同时也正是我所希望着的。——我要打破牛德仁的“利用”,塑立我的“责任”。我身负众望,不负所托,果然更赋成就感地注释出了自己的一套专辑来……
弟弟和表弟又给我分析“五一画展”的弊端,说用其它方法或许会更好,就算真要“画展”,也不必非在“五一”不可,北海有的是商机。还有,我不给她们工作,她们也就不会辞掉工作,从而给她们留下了后路,况且一次来得太多了也实难招架……
正说时,表妹上来催我们了。我们已经商定,今晚开始联手钓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