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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弟弟把我叫了出去,对我说:“你无论如何去找周兴明了。再也不能这样拖下去了。我现在不但要让牛德仁死,连潘昆我也要让他打包回家。敢跟我拽,我让他们死得比谁都难瞧!”
我们都还以为潘昆能为我们缓和调解矛盾,甚至差点误信了他的“正直”与“博爱”,谁料他的参与反而使事态滑向了不良的深渊。
潘昆终于亲自来开家庭会了,虽说他完全信得过他下面的准中级,但他还是“接受”了大家对牛德仁的不满,还怨大家不早向他反应,并说要给弟弟配一部新手机。可我是越发地糊涂了,他潘昆怎么就可能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牛德仁也突然一下子变了样,竟似他已由此而超脱罪状,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与从容来。
我看着夜色下弟弟那无可名状的神色,一句话说不出来。我还能怎样说呢,扮演了这样一个杀手。这一刀砍下去,砍得疲疲沓沓,一点也不干脆,感染了的伤口势必要化脓。这不仅将会有一个不容乐观的结果,而且必然要有一个漫长煎熬的过程。这期间人人可以中途退场,唯我不能。因为那刀是我的,是我铸造了交在弟弟手中并一路指导甚至是一路操纵了的。
“想玩死我,我就先让他们死!”弟弟骂说。“大不了同归于尽,我给他们陪葬!我一个小家长弄死一个大中级也值了!”
表弟来了,张口就骂:“其实‘刮风’还不都是那些****的中级一手操纵的!******加盟连锁全是假的,只有用尽必废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弟弟又打电话叫来了施红军和施建平。几人一时就说得激情难却,有如一井沸油,眼看即将“轰”然一声腾起压抑已久的冲天烈焰。
我看着看着,突然伤心极了。我不敢对他们说,潘昆之所以要保住牛德仁,或许就因为他早看出了我们根本就不具备“成功”的素质,他知道我们根本就经受不住考验无法坚持不能为他创造更多的财富。
弟弟突然喊道:“我明天就去小会场里当众揭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准高级敢说不管,我就直接给江锋打电话。我就不信我扳不倒他们。惹火了老子,让整个体系都知道!”
我无奈地痛心地说:“我们已经幼稚得够可笑的了,不要再往下嫩下去了好不好!又不是第一天来!这种事还有谁会不知道呢!谁敢保证,他牛德仁不会是最不狠的一个?什么事都是复制下来的,从社会到加盟连锁,关入了屋子里的人还是人。贪婪,自私,虚荣……这几乎已形成了人类正确的生存姿态!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只不过是已经被强有力的包装掩饰住罢了。也许那就是成功的必经之路。只要我们想要成功,也必然要走上那一步!”
“你不懂!”弟弟狡辩似地说。“就像只有做上了家长初级才能走进小会场一样。你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其实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表弟说:“就是吗,如果什么都让你知道了,那还怎么骗你?加盟连锁就是骗死人不偿命了!”
施建平说:“不骗人那就不叫加盟连锁了!”
施红军沉默着,那第三只眼睛也沉默着。
看着四人,我痛苦极了。当初是我给了他们星星之火并领导了他们想要燎原。可如今,如今……
“不做了!”
突然,不知是谁张口喊出了这一个声音。那“不做了”三个字,有如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振臂一挥,恰似国际歌中那一声“起来”,立时响遍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渗透了四万万同胞心田,被封建麻木奴役了的小鸟展翅一拍,“扑棱”就飞出了高深的牢笼……
附近一下子又冒出了两家烧烤摊,那些公款吃喝的准成功人士一个个****着上身吆喝得满头大汗。那强烈的气氛感染得弟弟突然直喊还有六十元生活费,我们也享受一次公款,权作是北海的最后晚餐。
五人齐头并进,一脚踢飞那被加盟连锁养得既肥且大又惨遭碾烂路中已被风干的老鼠,风风火火,情如是奔赴战场痛杀日本鬼子的义勇军。
不仅要将铺盖、桌凳和碗筷等一应事务从窗户大肆张扬地扔出,更要在屋中放一把火在北海腾起冲天烈焰,还要到昆明大肆张贴广告散布传单……我们的血在沸腾在燃烧。牛德仁和潘昆早已显得微不足道,我们要的是整个会场整个体系整个加盟连锁。我们要把这万恶的集团一举捣毁,我们会成为英雄,我们将被写入史册……
2
可是,表弟他们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还在潘昆手中。还好行李就在开发区的米店。
“米店?”我似乎傻极了地问了一句。“那,那……仓库……”
弟弟有些无奈地说:“老兄,都什么时侯了,你还相信加盟连锁里的东西!”
“那……产品……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我是真的傻了。
弟弟说:“要是早告诉了你们,那就不叫加盟连锁了!”
米店已经关门,打电话又说太晚了有小孩,让我们明天一早再去取。开始我们也不以为然,但马上便发现了不对劲,怕老板多半是要报告潘昆和牛德仁的。最后就商定,先告诉潘昆,就说我钱调不出来朋友邀不动,为不拖累弟弟他们的坚持决定要走了。
面对这个根深蒂固的庞大集团,我们几个沧海飘零的异乡人终究还是很快便显露出了人性的胆怯来。为了避免他们看出破绽采取措施,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先由我偷偷带走三个女孩子,他们四人断后告明毕辉他们并要将牛德仁骗到足球场打塌眼镜撕破衣服抢走手机(以免他及时报警传讯招来报复,同时也算他所欠之账的一点抵当)再赶到南宁来与我们会和(虽说南宁也有他们的体系,但必究是没有北海的恐怖了),只是那锁藏卧室中的大火不知还要不要点也不知该用什么机关才最适时安全有效。
我想自己先走还不至于引起太大注意,就要带走一份产品。
不料弟弟张口就骂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些狗屁东西!我就怕你和三个女的出事。何况那一套破产品拿回去干什么?卖垃圾?老爸老妈见了不被气死才怪呢!”
“为什么不要?”一直沉默不语的施红军突然睁开了那沉默已久的第三只眼睛。“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大徒弟,用用你的脑子好不好!我们这样集体离走,显然是要搞垮他们的团队致他们于死地。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加盟连锁里面变态的杂种!”
“其实真的,加盟连锁真的是相当黑暗的。和黑社会没什么两样。”表弟也说。“什么淹死人、轮奸分尸,说不定也是他们的一种内幕手段,不然怎么开除中级吃黑钱!”
话说到这份上,施红军又沉默了,一任额头上那刀疤奇光异闪。
五人盘坐开来,叼高洋烟,地痞流氓般叫喊吆喝。也不用杯子,一人抓起一瓶啤酒就碰撞狂饮。
尽管四周全是加盟连锁的人,且不乏搞促成的中级,可仍止不住我们对加盟连锁的数落。再加上几分酒劲,更不怕那些杂种一起围上来将我们撕碎了。
毫无疑问,加盟连锁一无是处,害民害国害企业,百害而无一益。什么星天公司台资企业,全他妈都是骗人坑人害人的。加盟连锁就是洗脑,就是传销。就算国家政府真的允许它存在,我们照样要炒它的鱿鱼,非炒出它的真面目来不可。这个北海的小“金三角”……
菜很快就吃完了,实在是还没什么滋味。看着那些搞无意识的满满的一桌子,再看看自己的一派狼籍,我突然就想哭。
发尽一通英雄豪气,接下来就该是考虑现实的问题了。走出加盟连锁走出北海之后,走去哪呢?他们都不回家。没脸回去。不敢回去。可是,去哪呢?
烧烤店的小工,甚至那浇水的菜农,或许都曾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闪现为幸福的画面,可当它真的要降临时,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