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正知道必定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因为他心里的危机感始终未曾去除。他已变成惊弓之鸟,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活。更加恐怖的是,经历了李拐子风波后,李东正的心再也难以安宁,虽然在李长根的“帮助”下他又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他自己明白,事情并没有过去,阴影仍然笼罩着他。他触犯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眼前每个人都是他的仇敌,都在觊觎着那件所谓的“黄金缕”!
这种危机感并不是他自己捏造出来的,他甚至能看到它的影子,能看见它从别人眼中闪烁出来的光芒!村庄宛若一个巨大的蒸笼,无时无刻不再煎熬着李东正!他对所有人都充满畏惧,哪怕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他的眼里仍然闪烁着恐惧,因为他无法不去想他们,无法不看见他们眼中的贪婪!
李东正的预感并没有错,无穷无尽的事件在时间的另一头等着他。
首先遭殃的是李东正养的家禽。
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他们家辛苦养大的十二只鸡和五只鸭子全部中毒身亡!第二天清晨,看到鸭圈鸡笼里的尸体时,李长根先是惊讶地感叹一声,紧接着放声大哭,哭过之后又纵声大骂!据亲临现场的人,那时候的李东正简直像疯了一样,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根本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看起来他更象是在发泄!
发泄过后的李东正又变成了以前那副畏畏缩缩不敢见人的模样,一见到有人立马绕路,孤独的在荒山僻径中穿行。
紧接着是他家的田地。
李东正家的地被人扔满了石头、瓦片和玻璃碎片,远远看去已看不见这是一块地,反而像是个垃圾场。而家里种满水稻的田一夜之间被人放干了水,有一块甚至被牛啃得干干净净!李东正珍若性命的田地一夜之间别人毁坏殆尽,半死不活的摆在他眼前深深地刺激着他。那些原本生机勃勃的田地瞬间毁于一旦,奇怪的是它们反而象是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变成了一个个弥留之际的老者,心不甘情不愿的瘫在床上,无可奈何求救般像李东正举着苍老无力的手臂!这回李东正没有表示出震怒,他甚至看不出伤心,他只是在每亩田每块地旁边绕了几圈,然后就风轻云淡的走了,仿佛眼前的一切根本与他无关!他根本就没有走进去看看,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旁观者。
随后面临灾难的是他的房子。
之后的每个夜晚,都有人躲在暗处朝他家的房顶扔石头。李东正一家不得安宁,每每刚要睡着之际,屋顶都会传来凛冽的瓦片被打碎的声音。李东正一家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不过两天,屋顶已经破了无数个洞,别说是雨,就连月光也能够一束束的照进来!李东正忍无可忍,拿着菜刀站在天坪里吼道:“你们这些杂种!有本事出来!老子要是不杀了你们就从你们胯下钻过去!出来啊,杂种!你们这些杂种……”李东正的吼叫看来的确有些效果,然而效果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儿石头还是从四面八方扔向屋顶!
李东正的老婆这几天都无法入睡,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孩子每晚的大哭大闹更是让她心烦!到了现在她实在忍不下去,拿了几件衣服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直奔娘家而去。李东正老婆说,什么时候事情解决了,她就带着孩子回来。言下之意如果不能解决,她和孩子都不会回来。李东正并未挽留她,只是叮嘱她要看好孩子。而在此之前,李东正已经把年老多病的父亲送到了妹妹家里。现在这个不断遭受袭击的房子就只剩下李东正一人,他心无挂碍,天一黑就搬个凳子坐在天坪里,每次石头一飞过来他就提着菜刀直奔那个方向而去,当然,每一次他都扑了个空。石头总是在一个时间点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据李东正估计,差不多每五分钟一次。李东正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而且是极有计划极有纪律的一群人!一想到这个,他的身体就成了一个无底深渊,心不断往下沉!
没过几天他的房顶就消失殆尽,拳头大的孔不计其数。但对方并未就此作罢,如蝗虫一般的石块还是极有规律的飞往他破烂不堪的屋子,甚至连板壁都被砸出了许许多多的孔!事已至此李东正也不再坚守,每天天一黑他就在床上躺下,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久而久之他居然练就了一身本领,即便声响惊天动地他也能安然入睡,哪怕被石块击中也不会醒过来!
这回李东正没有去找李长根帮忙,原因很简单,他知道这回李长根帮不了他。李东正认为这回针对他的人不是李家村人,他认为老李家人不会对他如此绝情绝义。既然不是李家村人,李长根的威严就无用武之地。所以李东正一直没去求他。
而李长根却一直在等着李东正去求他。两人都错误的估计了对方。等到李长根终于主动去帮忙时,却已为时晚矣。
李长根走到李东正家时,李东正已经一把火把自己的房子给点了!李长根先是看到了一阵浓烟,等他看清浓烟是从李东正家传来的时候,热浪已经滚滚而来!李长根迈开步子跑到李东正家,首先看见的是狰狞的火舌正呼啸着如释重负般朝空中升去!
李长根尚未反应过来,李东正疯癫地吼叫就已经响彻耳畔。
李东正站在天坪中,如疯似癫地吼道:“你们这些杂种!你们来砸啊!来啊,哈哈!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杂种!……”
李长根还没来得及同情,骇异先涌上了心头。
李东正张牙舞爪,在火光照耀下更加惊怖骇人,歇斯底里充满仇恨的吼叫透过重重烈火传向远方,变得虚无缥缈而又深入人心,仿佛上古洪荒时代不知名猛兽的嚎叫!
被惊恐之情占据的李长根呆呆站着不知所措,如鬼似魅李东正唤醒了他心中许久不见踪影的恐惧,而这恐惧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悲凉。
没过多久就有村民拎着水桶匆匆赶来,大家自发的组成了临时消防队,一桶桶水凭借他们的力量流向烈火顷刻间又灰飞烟灭。
直到有人赶来李长根才清醒过来。他压制住恐惧之情沉着的站在人群之中冷静的指挥。李长根终究还是五叔。
李东正对眼前的一切却恍若不见,他依旧在绝望的呼喊,只是这喊叫已不再让人恐惧。看着他的样子,唯一能流动的感情只有悲凉。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在烈火中坚持许久的几根房梁轰然掉了下来,砸出无数昙花一现的火星,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未断绝,它们就已消失不见。房梁一掉下来四周燃烧着的木板也跟着倒在地上,房子顿时消失不见堆积成一堆正在燃烧的木板,火焰却比刚才冲的更高了。李东正突然安静下来,无力地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
李长根一声惋惜,站在火堆旁负起了双手。
原本忙于救火的村民也停了下来,各自站在原地与身边的人小声交流着。他们有的指着火堆议论纷纷,有的看着李东正指指点点,眼神中无一不流露出不忍与叹息。
直到火焰燃尽人们才纷纷离去。临走时几乎所有人都走过去对李东正说了一番安慰的话语。李东正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块正冒着烟的焦土,脸上写满伤心欲绝,泪水不动声色地流进坐着的这块微微发热的土地。
李长根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还带走了傻了一般的李东正。
李长根等别人都走了以后,才过去拉起李东正,扶着他一步步往回走。李东正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他就像一具尸体一样靠在李长根身上,不论李长根如何宽慰如何提问,从头到尾他始终一言不发。
李长根扶着他走到家,将他放在凳子上说:“东正,你先坐一会儿,我去个给你打个铺。”
李东正仍然不出声。李长根搬着被子走进一间空着的房子,有些沉重的整理着床。
等他出来李东正已经闭着眼睛躺在了地板上。无论李长根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应。李长根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摇了摇他,李东正仍然不出声,眼皮却有意识的动了动,马上又闭得更紧了。李长根捕捉到这一细节,知道他并未睡着,于是说:“东正,别装了,起来,床我都给你铺好了,起来到床上去睡!”李长根一连说了许多遍李东正还是不做声,李长根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李东正却连姿势都没改变。无计可施的李长根只好动用暴力,试图将他拖到床上。李东正死死抓住一张大桌子的脚。李长根费尽力气也只拖动了一点点距离。
李长根知道他不论如何也不会上床去睡,只好说:“好吧,你愿意在地板上睡就依你,要是半夜凉了你就到床上去。五叔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房子虽然没了,你不还活着吗?既然还活着,日子就得好好过!谁这一辈子还能无灾无难的过完?唉……”
第二天一早,李长根一起床就发现,李东正已经不在了。李长根拉开门,看到左边的牛栏里摆着一捆新鲜的牛草,栏里的水牛正慵懒的嚼着。而右边的灶房外面,一堆已经砍好的柴禾规规矩矩的码在门外。
李长根特意嘱咐儿媳妇多煮些饭。一吃完他就拎着一盒子饭菜径直走向李东正那已不存在的家。
李长根猜的没错,李东正果然在这里。他席地而坐,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一堆又房子烧制而成的木炭。
李长根走到他身边,将饭盒递了过去,说:“东正,吃点儿饭吧!”
李东正无动于衷。
李长根又说:“房子没了还可以再盖,人死了可就活不过来了!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李东正突然开口,冷冷地说:“我都落到了这个地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李长根坐在他身边,宽慰他道:“唉,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还年轻怎么能这么想?房子算什么,我们这里树有的是,只要你肯干,一两个月就立起来了嘛!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把你逼成这样的?”
李东正抓住李长根地手,着急地问:“五叔,你知道是谁?”
李长根挣扎一下,李东正赶紧放开,又问:“是谁?”
李长根看着他说:“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不是老李家人。”
李东正点点头,期盼的看着李长根,希望他能再说点什么。
李长根说:“你既然想知道,那怎么能不吃饭?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在慢慢推敲!”
李东正狠狠点了点头,打开盒子就往嘴里塞!
李东正从此在李长根家中落脚,李长根家人开始并不乐意,仅仅过了一天,李长根一家人都开始欢迎李东正。原因很简单,李东正知恩图报,几乎把李长根家中所有的活都包揽了,每天蹲在灶间煮饭的人也变成了他!用村民的话说:简直就是请了一个只要管吃饭的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