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宁宇在军帐中焦躁不安,难以入眠。借着外面透进的昏暗的光芒,他看见旁边的几个孩子睡得正熟,但由于夜里寒冷、被子单薄,孩子们睡梦中也在瑟瑟发抖。如果他们知道明天将要与联军决一死战,恐怕现在也睡不着了吧。然而不幸不是只降临在他们头上,军营里半数以上的士兵都是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他们是多么年轻啊,他们本应该坐在舒适的教堂里学习丰富多彩的知识,他们本应该在春天的田野中绽放青春欢快的笑颜,他们本应该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然而,可恶的战争夺走了他们的这一切,万恶的帝国政府将他们变成残忍的武器,甚至战争将要在明天日落之前夺走他们年轻宝贵的生命,战争让一切生命变得卑微而渺小。
宁宇是一名志愿战地记者,随时关注着战争的形势,同时也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行径。随着战争的加剧,部队失去了总部的支援,势力节节败退,处于绝对劣势。为了保持良好的士气,上级封锁了食物缺乏、弹药不足的严重局面的消息,决定孤注一掷,与联军决一死战。但这一决定是将军提出并固执坚持的,将军被称作战争狂人,只要杀红了眼就必定要厮杀到底,就嗜杀而言,如果非要找个对比的话,那么只有元帅西特耐能出其右了。
会议上,将军用平缓深沉的嗓音一字一顿道:“军人当杀敌立功,或者战死疆场,决无退缩之理!你们回去准备吧。”说完,将军首先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下属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此战必败无疑,但没有人敢反驳,因为宁宇就是反驳将军后遭到惩罚的典型例子。于是,大战定在明天上午,具体时间是多少,宁宇不得而知。明天,将是他们最轰烈的一战,也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战。宁宇实在难以想象,成千上万个年轻的生命将要在他的面前惨烈地死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时节已到暮秋,冬天虽然没有来临,帐篷外却是寒风呼啸,寒冷透骨。宁宇缓缓坐起身来,为了不弄醒旁边的几个男孩,他尽量小心翼翼,从黑暗中摸索着找到那把手枪,作为男孩们口中亲切的哥哥,宁宇觉得有必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天气太冷,士兵们睡觉时也不会脱下任何衣服,甚至还要多加一些衣服。宁宇披着一件软和的绒毛长袍。由于宁宇是记者,可以随侦察兵一起外出完成许多侦察任务,曾立过几次功,更因为他在学校期间曾写过许多针对性很强的政治性文章,所以得到将军的重视,受到的待遇也高于一般士兵。但从上次会议上宁宇反驳了将军之后,宁宇就被投入到普通士兵的行列之中,将军甚至扔给了他一把配枪,算是把他的这条命扔在战场上了。然而将军怎么也想不到,宁宇将要用这只他亲手给的枪来结束他那充满罪恶的一生。宁宇甚至幻想到将军那强硬的形象在自己的枪下不甘心地倒下的画面。握枪的手抖动着,宁宇虽然学过射击,但从来没有向人开过枪,枪不是他所喜欢的,笔才是他的最爱。但是除了握住这只枪外,他已经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了。
巨大的恐惧和无奈反而给了宁宇足够的力量,让他有勇气将子弹一枚枚地装入弹膛,右手握枪,仿佛此刻将军就睡在他面前,只要他扣动板机,只有简洁明了的一声巨响,便将将军送入地狱。
宁宇走出帐篷的时候,把身上的长袍盖在了那个被冷得瑟瑟发抖的男孩身上,把他所有值钱的东西留给他们,谁知道他能否活过今晚呢?而他们才十五六岁,一无所有,却要在这荒野里忍受无边的寒冻。可是宁宇自己何尝不是个孩子呢?唯一的区别是他自己要求加入队伍远征罢了。宁宇走出了帐篷,寒风刮面而来,他打了个冷战。前方不远处的大帐篷内灯火通明,帐篷外排列着十几个黑糊糊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宁宇知道,将军就在这顶帐篷内。
帐篷外有士兵严守,宁宇想要贸然闯进去是不可能的,但怎么做才能进入军帐里呢,而且还要带着配枪?宁宇一时冷静下来,这硬闯肯定是不行的,也许还没见到将军就魂归故里了。寒风在黑夜里不停地乱窜,像是无数的毒蛇在寻找猎物。宁宇感到一阵寒冷,半边身子已经冻僵了。此时正是行动的最后机会,不能让时间白白流走了,宁宇想着,如果等到天明,一切都完了。管不了那么多了,纵使今晚要命丧于此,我也要搏一搏,只要将军一死,战争就必然不会发动。宁宇将手枪藏在破烂军服里面的夹肢窝处,然后弯着头哈着气向那明亮处走去。
“什么人?站住!”在军帐透出的昏黄的光芒下,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在宁宇的前面,几口黑洞洞的枪筒对看他们的脑袋。面对死亡,宁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但他决不退缩。他清清嗓子,然后高声说道:
“我是记者,宁宇,我要见将军。”
“将军正在休息,有事请明早来!”士兵语气坚定冰冷,显然对宁宇很不满。
“我确实有急事,今晚非见将军不可?”宁宇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料定将军没有睡觉。这时宁宇分明听到了士兵手中传来的咔咔响声,士兵要开枪了。宁宇急中生智,朝帐篷喊道:“是关于战情的。”
士兵的眼里生出极亮的光芒,他那残酷的嘴角轻微上扬,长枪已经上膛……
“让他进来。”将军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缓深沉,像一潭幽深平静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