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艳阳天。
京城正南门。
一顶御赐八抬喜轿,在无数人的围观下被迎进了城门。
喜轿前头,戴着绸花的白马上,正骑坐着一名俊逸男子。他身着艳红色四爪龙袍,头顶金丝盘龙冠,浑身装饰无一不透着皇家贵气。
虽面貌俊美,但明眸呆滞,口内津液不能自控地淌下嘴角,滴滴答答地撒满了衣襟。这俨然是一名痴儿!
他除了是一名痴儿,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身份。
他是大庆国昭元帝的嫡长子,安王刘旭。全天下最出名的白痴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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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国近二十年里,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
而,京城这等富贵地,更是繁华似锦,歌舞升平。
生活在这座安乐城里的百姓们,基本不瞅吃喝,每日里大都是斗鸟、遛狗、听八卦。
反正,哪儿热闹奔哪儿,恨不得菜市口那儿天天有人被杀头。
因着有这么一群老百姓,刘旭这个闻名天下的白痴一直都很受关注。
更何况今天,是他娶老婆的日子。
这街上,可比往年番国使臣来朝时,还要热闹上几分。必走的街道都挤满了百姓不说,街头的各大茶楼酒肆,也全被人包了场。
王府管家徐坤,早料到看热闹的人必然不少。清晨时分,就遣了王府一众侍卫上街维持次序。
但这会儿,他看着街头那人山人海的群众,冷不防地出了一身冷汗。面对这么多人,就他们王府那帮侍卫,塞牙缝都不够。
“让开,让开!”
在人群越发拥挤的关头,身着青灰铁甲的京城巡卫队,终于姗姗来迟。他们的加入,在最大程度上缓解了安王府的压力。
徐坤抬手擦了把冷汗,撇了眼马上正一把一把抹口水的安王。认命地牵起白马缰绳,朝着王府大街快步走去。
百姓们或恶意或嘲讽的嘀咕声,让他心头越发烦躁,脚步也越发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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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突然,吵杂的人群中冲起一声尖叫。然后,‘砰’的一声,一个白衣少女骤然被人摔在了白马跟前。
“吁!”
徐坤猛然扯住马缰,当即让白马收回刚踏出的前蹄。
‘咚!’的一声,司仪鼓手没能及时刹住脚步,一头就撞在了马屁股上。那白马后腿一蹬,愣是将人给一蹄子踹了出去。
顿时,司仪队一片人仰马翻,花轿也被迫原地停下。
“哈哈哈..!”
围观群众们轰然大笑,就像突然炸窝似得,笑地条街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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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停在路中的花轿里,染黎听着外头的嘈杂笑闹,满面惊愕!
“我不是死了么?”
她明明记得前一刻那人冷漠地下了杀令后,一柄冰冷地大刀就狠狠地砍在她脖子上!
可是怎么一睁眼,她就突然出现在了这顶花轿里?
想起断头台前那人漠然的背影,以及满地流不完的鲜血,她心头不禁一阵阵地抽搐。双手紧紧握起,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刺破血肉,溢出一点点殷红的血珠。
“我好恨,恨自己瞎了眼,看上你这人面兽心的恶棍。害死自己不说,还害的染家三百二十口一夕之间死于非命。若是一切能够重来,若是.。。?”
凄然一笑,悔恨地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不过,以你的性格,就算我不招惹你,你也会将我染家算进你的野心中去。呵!恐怕到头来,染家一样避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
这时,花轿的窗帘晃了晃,落进来一朵小纸花儿。
只随意扫了一眼,染黎便浑身一怔,神色略显黯然。这花儿是他们初遇时,传递相思之用。如今,已是事过境迁,怎还会出现?
淡绿色的纸花儿,只有掌心大小。每一处折角都极为复杂细腻,哪里是一个男人能叠出的?他那双手,连自己腰带上的绳结都系不好!
想到这些,不由暗自苦笑。
“这么明显的漏洞,当初却以为是他心思细腻,处处随着我的喜好!”
呆怔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捡起,拆开看了。
‘啊黎,若要逃婚,一会儿在永固桥混乱之际,顺势落水。吾已疏通京都巡卫,他们万不会主动拿你。若无差错,后事无忧!’落款处,是一个勾画如锋的‘谭’字。
‘啪’的一声,染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巨痛。
“不是梦?”
随即掀起衣袖,见雪白的手腕上,正静静地躺着一颗红梅。
“是我的胎记……真的不是梦!”
俯身,拾起不知何时落在脚边的红盖头,随意抖了抖,然后,将它摊开铺在膝盖上。
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上好的丝绸缎面,染黎微微上挑的凤目中,升起了一道道浓稠的血气,盘旋纠结着久久不散……许久,她嘴边缓缓勾起一抹极轻地微笑,一字一句缓慢的说道。
“我该如何回报你,我今生的仇人!”
如此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见外头依旧吵杂,心中不由烦闷。
这便掀起一线轿帘,冷眼打量着轿外情景。
只见仪仗前头,那马上的安王,正对一名少女痴痴笑着。
少女似伤了脚腕,歪歪斜斜地倒在马前。一袭绸缎披纱的白裙,疏散地铺在石板地上,更显得娇弱无依?,貌若芙蕖。
“白飞飞!”
望着还未长开就貌美异常的少女,染黎轻轻捏碎手中的纸花儿,粉唇微拧。
“这花儿就是你帮他叠的吧?他倒一向离不开你!果然,男人都爱你那份白莲花似的容貌么?”
抬手在贴着花细的眉心轻轻拂过,如果撕去牡丹状的花细,那儿便会露出一个深紫疤痕。
她之所以会被赐婚安王,就是因为这个疤。想起这桩婚事的由来,染黎嘲讽一笑。
无颜女配白痴,当真绝配!
才这般想着,外头的白痴王爷终于按捺不住。只见他抹了一把口水,对着马下的白飞飞大声嚷道。
“美人儿、跟跟跟爷回、回、回家!”
“不,不可以!“
白飞飞双手紧紧按着受伤的脚腕,吃力地爬起来,却又无力的跌了回去。
本就是少见的美人,这一番挣扎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引发围观群众一阵唏嘘,却始终无一人露出同情之色,大多是幸灾乐祸。也有起了色心的,几人聚在一处,舌燥地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爷!”管家徐坤冷冷撇了地上少女一眼,躬身对安王说道。“这位姑娘虽美,却不及咱们王妃一分。”
作为一个白痴的管家,徐坤忽悠起主子那都是不用过脑的。
他话音方落,那白痴便又抹了一把口水,呆然问道。
“王妃……漂漂?”
“王妃非常漂亮!”
完全无视百姓们越发放肆的哄笑声,徐坤说的一本正经。
“哦!哦!”安王傻傻地抓了把头皮,眼神喜滋滋地落在花轿上。两眼含春,那口水越发泛滥起来。“那、那本本王快快回、回去洞房..”
”哈哈哈!洞,洞房!哈哈.咳咳.哈.“
有人憋不住了,笑的岔了气!
民众的笑闹,让徐坤面色越加阴冷起来,回头漠然地吩咐王府侍卫长。
“将这女子拿下!“
“是!”
侍卫长向前跨了一步,将顿时惊慌的白飞飞一掌拍昏,干净利落,毫不怜香惜玉地拖到一边。
“此女身份可疑,即刻送审刑部,晚上,我要听到结果!”
“是,属下遵命!”
白飞飞被拖走后,花轿又复被抬起,司仪奏着婚嫁喜乐,队伍在人群的欢笑中再次起步。
平静地放下帘子,染黎的心头升起一股疑惑和讶异。
剧情变了,记得前世,安王根本不听管家劝说,非要接白飞飞进门不可。她就是忍受不了这等耻辱,才越发坚定了逃婚的心思,随后在那永固桥上,当真趁乱跳入了永定河。
为什么,事情变了。
白飞飞就这么被拖去刑部啦?她还没来得及打压报复呢……
半个时辰后,迎亲队走上了永固桥。
就在花轿抬到桥中央时,一群黑衣蒙面的杀手如期而至,一如前世一般突然冲进人群和一名蓝衣人打斗起来。
场面极其混乱,看热闹的百姓惊慌之中,盲目四蹿,花轿一时间被人流挤地东倒西歪。
“保护王爷,敢亮刀剑者杀无赦!”
“得令!”
此时,徐坤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紧紧揪住马缰,回头冷冷看了眼迫停在桥上的花轿,目中杀气一跃而过。心想,‘这亲迎地如此闹腾,保不齐就跟这染家女有关!’
数十侍卫朝黑衣人杀去时,这些杀手却似约好了一般立刻四散开来,和那蓝衣人且战且退都向城中各个岔路退去。
人流混乱,待侍卫们追到事发地点时,杀手们早扑到了分岔路口。
眼看着,就要追丢了。
却在这时,桥上那抬御赐喜轿里,突然探出一只如玉纤手,指尖连弹之下,数十枚珍珠如长眼一般的迅猛射向黑衣人。
只听,‘噗’‘噗’‘噗’的一连串的轻响,数十杀手和那个身份不明的蓝衣人,均在顷刻间被珍珠击穿腿骨,纷纷倒地哀嚎。
徐坤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抬喜轿,眼中杀意悄然逝了。嘴角微勾,心情不错地吩咐侍卫们。
“统统丢进刑部大牢,让刑部的人别乱伸手,这事必须等候陛下亲自发落。”
“是!”
皇家娶亲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他作为主事自逃不开责罚,为今之计,也只能将功补过了。
徐坤轻叹口气,再次让迎亲队整顿仪容,抬起花轿吹吹打打地向着安王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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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会儿,离永固桥最近的一座茶楼上,一个面若冠玉,身着青色四爪龙袍的儒雅男子,正一派闲适站在窗口,神情莫测地眺望着渐行渐远的大红喜轿。
“啊黎,你真让本王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