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犹如大海，唯有会水者才能遨游四海，否则，你可能扑腾不了几下就被深不可测的大海给吞没了！
——肖庆水
法院爆炸案发生后，廖海荣一直躺在医院里。所有的后事都是由肖会水和张灵光负责处理。廖海荣千方百计想捂住案件的消息，但最终还是接到了省委、省政府办公厅转发的公安部首长对该案的重要指示。
廖海荣长叹一声，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现在，他的病已不仅仅是脑子里的，更要命的病在他的心里滋生蔓延。过去，不论他有什么病住进医院，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张灵光，一刻也不离开医院。可这次，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虽然来看他的人也很多，但目光里却多了一丝莫名的感觉。张灵光显然也不同往日，刚入院后来过几次，后来也就三五天来一趟，总说自己因为案件及旧城区改造的事抽不开身。倒是肖会水来的次数比张灵光多多了，廖海荣心里暖暖的，升起一丝对肖会水的愧意。
廖海荣心里明白，张灵光已经在暗地里准备接他的班了。
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廖海荣就决定出院。虽然案子已经了结了，但他必须让张灵光知道，新乐现在还不是他的天下。于是，第二天就召开了常委会，总结法院爆炸案，并隐隐批评了张灵光，同时对肖会水及时赶赴案发现场，并不顾个人安危亲自面对犯罪嫌疑人，做通了赵公理的思想工作，才制止住了一场本来极其严重的恶性事件发生表示高度肯定。
廖海荣出院后第一次在《新乐新闻》中的亮相，平息了所有关于廖海荣与法院爆炸案相关的各种传闻版本。他准备尽快去省里一趟，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要弄明白对他下一步的安排会不会产生直接影响。
没几天，廖海荣还没去省里，关于廖海荣任命的消息已经开始在新乐市机关疯传。有人说廖海荣上面有人罩着，要升了；有人说省纪委已经派出专案组，廖海荣已经被隔离审查；还有人说，廖海荣已经不管事了，新乐的大事小事张灵光说了算……最后一种传闻才是肖会水将主政新乐！
肖会水无暇顾及这些小道消息。他需要关注和办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刚刚参加完保障性住房工程建设的奠基仪式，很久以来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好在只要工程顺利完工，立冬前就可以让那些低收入、因拆迁而居无定所的家庭入住过冬。这样想着，他心里掠过一丝笑意。
肖会水坐在办公桌前，又一次瞥了一眼桌上那份《关于6?11法院特大爆炸案的侦查报告》。赵公理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赵公理原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一直在新乐化肥厂上班，2000年后企业改制，快50岁的他自然成了下岗的对象。老婆30多岁才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们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儿子拉扯成人。
赵公理下岗那年，因为工作时右手四根指头被压断了，法医鉴定为六级伤残，劳动仲裁委员会裁决化肥厂应赔偿30余万元。化肥厂不服裁决，上诉至法院。市中级人民法院司法技术室误鉴赵公理为七级伤残。法院依据新的鉴定结果，判化肥厂赔偿赵公理17777元。后来，赵公理提请民事再审，要求新乐法院依据省高院重新鉴定，重新审判。法院再度确定赵公理为六级伤残，在化肥厂的活动下，判赔65291元，同时收取赵公理诉讼费和鉴定费18000多元，只获4万多余元。赵公理已经无力再折腾了，只好憋着一肚子的火就此罢了。
今年，他又遇上了拆迁，因为嫌补偿费用太低，一纸诉状把房管局告上了法庭，可法院最终判赵公理败诉。但赵公理还是不搬，因为他无处可搬。在与拆迁队纠缠的时候，拆迁队叫来了派出所警察，屠万金指示民警以抗拒执行公务为由，把赵公理的儿子抓到了派出所，可第二天却从派出所报来消息，赵公理的儿子“自杀”了。赵公理听到噩耗后，除了愤怒，没有一滴眼泪。
赵公理把派出所告到法院，可法院最后只判给了他3万块钱，屠万金和手下的几个民警却什么事也没有，仍逍遥法外。个别民警私下里威胁赵公理：“别说弄死你儿子，弄死你也当踩死只蚂蚁。”赵公理说儿子是被民警活活打死的，但法院的鉴定结果却是心肌梗塞死亡。赵公理在送儿子“上路”前，亲眼看见儿子身上有多处伤痕。
之后，个别派出所民警又打电话威胁赵公理说：“还不搬？是不是想到天国陪儿子啊？！想整我，知道法院院长是谁吗？”
“呸！敢情法院院长是你爹？”赵公理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狠狠地在电话里骂了起来。
“哈哈！算你长见识，真让你说对了，他还真是我二爹呢！”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大笑。
赵公理心里被对方狂妄的笑声堵得难受。最后他搬了，安顿好老母亲后，他就开始着手爆炸的准备工作。他有时候也想，自己走了，老母亲怎么办？可一想起自己不明不白死了的儿子，还有那久久萦绕在耳边嚣张的嘲笑声，他就觉得与其这样苟活着，还不如陪着这些贪官一起去死。他想，即使自己死了，相信政府也会管自己老妈的。
赵公理就这样被送进了监狱大门，留给肖会水的却是无尽的思索。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执法环境，营造一个和谐发展的新乐市，这是自己的职责。
他无法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使劲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起身，准备去问问秘书长伍爱民怎么安顿赵公理老母亲的。他还没走出办公室，身后就响起了电话铃声。他转过身，返回到办公桌边，一看是红色电话响着，迅速接起来。
肖会水桌子上放着两部电话，一部是白色的，属正常的办公电话；另一部是红色的，只有省里部分重要领导才有这个电话号码。这会儿响起的正是红色电话。肖会水明白能打这部电话的人就是能左右他前途命运的人。
肖会水看了一下号码，却有些生疏，但他还是很客气地“喂”了一声。
“会水吗？”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还能听见汽车喇叭的声音，看来是在公用电话亭里。
“嗯，你是……”肖会水听出打电话的人是杨燕妮。
“晚上迟些的时候，你回个电话给……”杨燕妮并没等肖会水说完就抢先说话了，也没说句再见就急急地挂了。
肖会水感觉不对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杨燕妮电话里的声调、语气，可以判断出一定是发生大事了。
整个下午，肖会水都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如果省委班子有什么大动作，照以往，肖庆水的秘书宋玉刚应该早就打来电话透露消息了，可现在为什么宋玉刚悄无声息呢？
法院爆炸案发生后，肖会水给宋玉刚打过几个电话，主要是打听省委、省政府的反应，也顺便问过省委班子调整的动静。宋玉刚客气地说还没有听说，如果一有风吹草动，他会及时通知的。难道不是领导变动，而是另外的什么事情？那为什么肖庆水自己不打电话说，而要让杨燕妮在公用电话亭里告诉他呢？
肖会水正想着，手机响了。
他一看是孙晓茜打来的，马上接起电话。
“今天看来不忙了！”肖会水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疑虑，笑着说。
“省委的班子调整基本定局了，你听说了吗？”孙晓茜似乎没有心思跟肖会水开玩笑，直奔主题。
“哦？还没听说呢！”肖会水马上收住笑容，神态凝重地看着窗外天空飘来飘去的云，“情况是怎样的？”
“省委谢书记过些天可能要到中央去，老头子成了副书记，原来的肖书记到政协。是老头子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吧？”孙晓茜说话的声音很小。
“哦！怎么会是这样啊？！”肖会水深深吸了口气，按理他应该祝贺孙晓茜，毕竟是孙晓茜的老公又上了一个台阶。但他一想到肖庆水退居政协，心里多少还是感到阵阵凉意。假如这棵树从此倒下，那他面前的路走起来一定会更艰难。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不太妥当，马上改口说，“祝贺你家老头子更上一层楼啊！”
“我才不管呢！上不上与我没什么关系！”孙晓茜冷冷地说。
“地州市呢？有消息吗？”肖会水急切地问道。
“这个……还没听说！会水，我什么时候都支持你！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市长！你最终会走向更高的领导位置，这是必然的，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我永远都相信你！”孙晓茜尽力安慰着肖会水，然后就表现出无所谓的口气，笑着继续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呵呵！”
“呵呵，谢谢了！什么时候有空了到新乐来，我请你喝酒！”肖会水虽然从孙晓茜的话里能听出个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
“那好啊！可别到时我到新乐了，你把人家晾到宾馆啊！”孙晓茜从电话里觉得肖会水心情还不错，就开起了玩笑。
“你要来新乐，中央首长来了我也会躲在你身边！”肖会水呵呵地笑。
“好了，我要下班了，再见！”说着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肖会水心情格外沉重。
回到家，肖会水看如玉嘴里不停地哼唱着歌曲，低头擦拭着餐桌，显得很专注的样子。肖会水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公文包也没来得及放，走近如玉问：“是不是面试很顺利？”
“那当然，不看看本姑娘是谁的女儿！”如玉抬起头看着肖会水，一脸的喜悦。她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跟过去接住肖会水手中的包放到了书房，又赶紧帮肖会水脱下外套挂到了衣架上，然后跑到肖会水跟前，把嘴凑到肖会水的耳门上大声地说，“面试第一名！”
“真的？”肖会水睁大眼睛，一脸的疑惑。
“不是蒸的，还是煮的？”如玉撅着嘴，脸沉了下去。
“不错，不错！像我的女儿！呵呵！”肖会水频频点头。
“指望你这个大市长，估计女儿到时候只能到菜市场摆地摊了！”杨爱玲正往锅里下饺子，大声地说。
肖会水朝着厨房斜了一眼，没吭声。
等杨爱玲和如玉都睡着了，肖会水拨通了肖庆水特意留给他的电话。
肖庆水在电话里平静地说：“会水啊，省委的调整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将退居二线工作。当然，我也觉得这些年的确是有些累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了。这是好事！呵呵！”
肖会水只是在电话一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电话里“哦”上几声，以示正专心听着。
肖庆水停顿了几秒钟说：“你的事情，我认为组织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你年纪还轻，加之任市长时间还短，让你再锻炼锻炼不是没有好处的。今天慢一步，是为了明天更快一步，这一点我想你还是能想明白的。”
“我明白！”肖会水幽幽地说。
“这么多年，我们为了各自在官场的平稳发展，而把关系定格在了一般意义上，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亲人不能得以相认，兄弟不能畅叙亲情，对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说，这是何等残酷，但我们却做到了。”肖庆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关照你的实在是太少，谁让我们害怕老百姓戳脊梁骨呢！”
“其实，你自觉不自觉地影响着我的前途，每每在关键时刻，是你在精神上帮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受益的呢！”肖会水深情地说。
“好好干吧！官场可以让人成为英雄，成为老百姓称道的好官；官场同样也可以让人成为魔鬼，成为老百姓眼里的贪官。它们的差别仅一步之遥，一念之差，你可能就步入了魔鬼的行列。所以，人这一辈子当官，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保持本色，适应官场规则，这是需要不断自我修炼才能达到的境界。”肖庆水似乎不在意肖会水是不是在听，但他仍是娓娓道来，“你同样需要好好修炼，成功了，你将是一个在官场游刃有余且本色不变的好官。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会水吗？”
“我没问过父母。”肖会水说。
“官场犹如大海，唯有会水者才能遨游四海，否则，你可能扑腾不了几下就被深不可测的大海给吞没了！”肖庆水仍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说得对，父母亲怎么知道我会做官呢？”肖会水疑惑地问。
“呵呵，你都上学了，人们还一直叫你狗娃，你的名字还是我帮你起的呢！”肖庆水好像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说话的声音变得很爽朗。
“是吗？这些年，我怎么不知道呢！”肖会水说。
“现在不是知道了！”肖庆水笑了一下，然后又说道，“一定要记住，得意时不要瞧不起别人，失意时不要瞧不起自己。官场虽然无道德可言，但有道德的人一定走得更远！没想到啊，这么多年竟没看出来宋玉刚是这样一个人！”
“宋玉刚怎么了？”肖会水被肖庆水的话弄蒙了。
“他原来早就站到俞长水那边去了，这不，他快升成综合一处处长了。呵呵。”肖庆水冷笑着。
“原来是这样！”肖会水露出惊讶的神色。
“好了，基本情况就这样。我老了，你还年轻，我怕突然宣布后你受不了，产生别的什么思想负担，所以早早给你打个预防针！太晚了，早点睡吧！”肖庆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天说阴就阴了，似乎要下雨。
肖会水很早就起床了，然后去凤凰园转了几圈。
这几天，杨爱玲起得比肖会水还早，起来就开始收拾屋子，嘴里哼着歌曲。
肖会水是在杨爱玲高亢的噪声中被迫起床的。肖会水知道杨爱玲因为如玉考上了国土局的公务员而高兴。
如玉的确很争气，在众多考生中出类拔萃，这让肖会水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骄傲。等公务员岗前培训结束后，她就可以上班了。杨爱玲好久以来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肖会水吃过早点去上班。
刚行至办公楼下，一辆“丰田牛头”越野车“吱”一声刹在了肖会水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