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已经亮起来时,董建新终于来到铁道边上。他透过薄薄的晨雾极目望去,只见四周的荒野中景物逐渐清楚了起来,跟刚才脱身的那个村子已经很有了一段儿距离,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董建新看到在离他几百米远的铁道上,一辆铁甲列车正停着检修。一个穿着尉官制服的军官正在车头前叼着烟四下里张望着。董建新心里不禁暗想:“难道地下党的同志们早就等在这里了?还是碰巧遇到了敌人?”一想到身后的军统特务随时都会追上来,董建新把心一横,决定去冒险试试。
走着走着,董建新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身上的国民党军制服了,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装着印版的皮包,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董建新悄悄地摸到了兜里的最后一颗手雷,准备万一情况有变就跟敌人同归于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大步地朝着铁道上的铁甲列车走去。
来到了列车旁,由于跟头还没来得及交待接头的具体办法便牺牲了,董建新只得按照跟头嘱咐的话猜测,把那条作为接头信物的围脖系在了脖子上,点上了一支烟,故意在车前来回溜达着。董建新装出等人的样子假模假势地胡乱张望,焦急地等待着有人来找他接头。
董建新知道,眼下他再急也没用,他既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接头的暗语,只能心急如焚地等下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参加革命多年的他,耳闻目睹了地下党许多出人意料的巧计,坚信北平的地下党一定会尽快采取补救措施,帮助他尽快完成任务的。
董建新的行为终于引起了那个正站在车头旁吸烟的上尉的注意,在默默地观察了他一会儿之后,那个上尉扔掉烟头,招呼着身边的几名士兵,朝着他走了过来。董建新觉得对方看上去不像是来接头的,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由于这个变故来得过于突然,董建新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判断,那伙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上尉上下打量着董建新,带着怀疑的表情问道:“中尉,你一大早晨就在这儿瞎溜达,是想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呀,还是想等着共军把你请走?”
面对这个突然的局面,董建新反倒镇定了下来,他把手揣在兜里,悄悄地握住了兜里的手雷,装出为难的样子,望着那名上尉勉强地一笑,回答说:“长官,我是个小小的军需,正琢磨着给弟兄们踅摸点粮食呢。您说我还能干什么……”
上尉指着董建新怀里的皮包笑道:“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卖了机枪还是迫击炮?要不这年头哪儿有钱买粮食啊?这年头私自出城是违反剿总的命令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董建新知道对方把自己当成了私下跟投机贩子倒买倒卖粮食的军需官,想对付对付赶紧走人,连忙陪着笑脸苦笑道:“队伍上等米下锅呢,至于这钱吗,我哪儿知道长官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上尉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不会就你一个人吧?你的同伙呢?”
董建新想起了刚刚牺牲的同志们,不禁神色黯淡了下来:“确实就我一个人,没有同伙。”
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几声枪响,董建新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明白那是军统特务正在对可疑目标进行试探性的射击。从枪声传来的距离判断,他们离这里已经不是很远了。
情急之下,董建新故意用识别对方是否是自己人的暗语试探道:“铁比金子贵……”
可那名上尉对暗语却是毫无反应,就在董建新暗暗着急的当口儿,那个铁甲兵上尉却猛地变了脸,冷笑着对董建新说道:“上头有令,私自出城的见着一个抓一个,对不起了!”说着话劈手抢过了装着印版的皮包,头也不回地对身边的那几个士兵喝道:“愣着干什么?抓起来!”
不等董建新明白过来,那几个士兵就已经扑了过来,把一条麻绳往他的脖子上一套,不容分说地下了枪,把他绑了起来,连那颗手雷也被搜出来,交到了上尉的手中。
董建新正要争辩,那几个士兵却在上尉的连声催促下,把董建新连推带搡地拉到了车上。在走进车门之前,上尉对正在车头前站着的司机叫道:“有什么毛病回去再修吧,赶紧开车!”司机立刻答应着回到了车头上的驾驶室里。
身后的军统吉普车已经远远地出现在一段坡路上,随着地势不断地露出头来。董建新放弃了反抗念头,顺从地跟着那伙人上了铁甲列车。刚进到了车厢里,铁甲列车就猛地一晃,隆隆地开动了起来,暂时把紧追不舍的军统行动队甩在了脑后。
上尉摆了摆头,让士兵们把董建新带进了列车中部的指挥车门前,挥着手对他们说道:“你们去吧!等到了城里,到底该拿这家伙怎么办,自有军法处来定,咱们就不用操着闲心了。反正他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我一个人看着他就行了!”说完这句话,他顺手推开了指挥室的门,对董建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吧,中尉!”
在指挥室里,那名上尉把装着印版的皮包随意地扔在了车厢里的一张行军床上,随后便枕着双手躺在了床上,上下打量着董建新,带着戏谑的口吻开口说道:“你就老实呆着吧,到了城里之后,你这罪过最多闹个让本部长官领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朝车窗外瞟了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以后别再瞎溜达了,要让军统或是宪兵司令部的搜索队碰见,拿你当共党分子办了可就倒霉了……”
董建新向车窗外偷眼一瞧,只见军统的那几辆吉普车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赶忙回过头挣着身上绑着的绳子,对那上尉说道:“老兄,咱们都是国军,有什么话不好说,能不能先把这绳子松松?”
还没等董建新再继续说下去,那名上尉却已经点起了一支烟,连看都不看他,自顾自哼起了小曲来。
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参照物,董建新判断出列车已经在风驰电掣地朝着北平疾驶而去,便暂时放弃了和那个上尉继续沟通的念头,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皮包,盘算起脱身的办法来。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好像警惕性很高的上尉却根本就没有动他皮包的意思,到最后干脆闭上眼养起了神来。
与此同时,地下交通站转来密电,是中央情报部的部长老C发来的。电文上老C命令立即通知“赤色黎明”,打破以往不直接参与行动的规定,马上找到特使并配合他完成使命,决不允许人民币印版落入到军统特务的手中。
通过无形的电波,老C的指示迅速传到了北平城里,传达到琉璃厂附近的延寿寺街一处典型的北平民居门里。那名带着蓝宝石戒指的军医上校从电报的措辞中感到事态的紧急,必须要马上采取行动,想到这里,他那皱着的眉头逐渐拧成了疙瘩。
上校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知道不能再耽误了,他一边迅速地系着衣扣,一边从挂衣架上摘下军帽,往头上一扣,大声地对勤务兵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他的手已经抓住了门把手,只要一拧就要走出门去。他突然又站住了脚,决定还是先打个电话。沉吟了片刻,他转身快步走到了里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但接电话的却是邹立敬的副官古云豹。他客气地说,邹司令有事儿去了,等一回来就请他回电话。可眼下这种情况下,哪还容得再坐等邹立敬回来?那名上校马上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对古云豹说道:“我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必须马上找到邹将军,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电话那头,古云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刚才听司令说可能要到101师的检查哨去,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问到了实信儿,上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电话。他知道带兵将领的副官一般不愿意擅自说出长官的行踪,但也决不会信口开河,看来邹立敬必是去了101师的检查哨无疑,当下便决定马上去找他,把这个紧急情况传达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