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邹立敬拉起赫敏慈肩并肩地走下了站台,马奎回味着邹立敬的话,顿时没了追究铁甲列车私自给101师运粮的胆量。他正琢磨着是否把这批粮食拉走遮遮羞时,却被周围101师的士兵那一副随时会扑上来拼命的架势震住了。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之后,马奎只得垂头丧气地对身边一个行动组长低声吩咐道:“快撤!”
那个组长跟他一样也被那些同样属于国军的101师官兵吓住了,赶忙朝着手下悻悻地把头一摆,跟在马奎身后走下了检查站的临时站台。
在马奎身后,性如烈火的赫敏慈仍旧是余怒未消,指着耷拉着脑袋走下站台的马奎等人骂道:“你们这些不管大家死活的货就等着吧,就算不让共军收拾了,早晚也得挨了自己人打的黑枪,全他娘的得不了好死!”
邹立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行了老赫,这事就算过去了……”
赫敏慈却恨恨地回答道:“你瞧着吧,不还了军统这个天大的人情儿,我就他娘的不算人!”
1949年1月19早晨6∶17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站台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马奎带着军统行动队灰溜溜地开着车走了,101师的加强连开始继续搬运起铁甲车上的粮食来。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刚才站台上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名上尉已经驾着车带着董建新远远地离开了这里。他们沿着已经热闹起来的街道朝着护国寺方向开去,汇入了熙熙攘攘的北平。
眼看着过了马相胡同,已经断定那上尉是自己人的董建新忍不住带着感激的表情开口说道:“老兄,改日我一定请你到柳泉居,尝尝新出笼的豆沙包……”
那名上尉“扑哧”一笑,头也不回地用教训的口吻回答说:“谢谢了,这年头哪儿有请人吃这个的?就跟你是在共军那边过惯了苦日子似的。”
董建新已经对那名上尉有了好感,当下便不好意思地笑着问道:“那怎么说才合适?”
上尉笑道:“怎么也得说去便宜坊弄只烧鸭子呀!”
眼看着车已经开到了护国寺大街,离董建新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近了,董建新望着那个神秘的上尉问道:“您怎么称呼?”
上尉笑着说道:“小名小姓的何足挂齿,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的话让董建新一下子想起了党组织的纪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吱声了。
说话之间,上尉已经慢慢减了速,把车停在了马路边。他对董建新说道:“这里是个热闹的去处,下去好好转转吧。”董建新用感激的目光朝着上尉深深地看了一眼,推开了车门。
他刚一站稳,那上尉已经重新发动了汽车,一边掉着头,一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盯着董建新的皮包,话里有话地嘱咐道:“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有,小心你的钱物啊!”
董建新正要道谢,汽车已经掉过了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开走了。
望着远去的汽车,董建新回想着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夜,不由得暗暗想道:“真险啊,要不是有这位自己人,别说完成任务了,就是城都进不来了……”
马奎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之后,看见张孝武也已经回到了站里,正在办公室里为没有搜到那个中共特使而生着闷气,他只得硬着头皮喊道:“报告站长,我……我回来了……”
一看马奎回来了,张孝武带着满脸的期待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发现那个中共特使了吗?”
马奎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向张孝武报告说:“还中共特使呢,连我们都差点有来无回了……”
张孝武还以为马奎他们跟中共发生了遭遇战,赶紧强压着激动的心情,装着关心的样子问道:“怎么?难道共党竟敢公然在城里开火儿?他们城里的同党来接应了?”
望着张孝武一脸期待的样子,马奎懊丧地说道:“眼下共产党倒是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倒是那些领兵的将领们越来越放肆,简直不把咱军统放在眼里了!”
张孝武以为是邹立敬阻挠马奎他们搜查铁甲列车,故意放走了共产党,当下便刚愎自用地打断了马奎的话叫道:“你是说邹立敬不让你们搜查,还为难你们了?”
马奎连忙回答说:“他倒是让搜了,就是赫敏慈跟着瞎掺合,要不是邹立敬拦着,我们差点让他的直属团收拾了,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张孝武不明就里地问道:“我让你去搜查铁甲大队的列车,怎么又把赫敏慈这个二百五给扯出来?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马奎从一回来就一直在担心张孝武追究他没有抓到共产党的事情,一看张孝武现在居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便添油加醋地说道:“本来是没他什么事儿,但因为车上拉着邹立敬利用铁甲列车帮他贩进来的粮食,这家伙才故意挑起事端,阻挠我们检查的。您看您要不要抓住这件事到一片天长官那儿去告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孝武知道马奎他们肯定是无功而返了,失望的情绪一下子笼罩了全身。但当马奎说到了赫敏慈时,他却不这样想。张孝武慢慢地站起身看着马奎,瞪着他用教训的语气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城外重兵围困,城内缺粮少药,凡是没带人投奔了共党的就已经是好样的了,你招惹他们干什么?不战自乱、自毁长城吗?”说到这里,他压了压火儿,语气又缓和一些对马奎说:“再说,我们告他们什么?私运粮食?要是每个高级军官都这样做,一片天还巴不得呢!到时咱们反倒成了没事添乱的,哪儿能告得赢?”说到这里,张孝武看了一眼低头听训的马奎,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继续教训道:“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什么规矩,但是我告诉你:这时候打这种小报告,不但得不了好处,反倒是树敌。咱们军统虽然不怕树敌,但这势必会影响到我们今后的行动。糊涂啊,以后遇事儿多动动脑子!”
思索了几秒,身为指挥官的张孝武一边飞快地整理着思路,一边加重了语气对马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估计那个漏网的共党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城,赶紧布置下去,严加搜索,决不能让他漏网……”
一看自己居然这么轻松地过了关,马奎赶忙答应着如逢大赦般地去了。
张孝武总是严格地执行着军统“勤汇报,勤沟通”的训令,不管大事小情全都要向远在南京的局长老A汇报。这些年来,他正是靠这一点,赢得了老A的信任,从军统保密局的普通一员,一步步地升到了今天的位置。这会儿北平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当然不会省略了这一关。等马奎一走,他便起身走到里间的保密室里,抄起桌上的保密直通电话,对总机的接线员说道:“请接老A局长!”
随着一个悦耳的女音,电话里很快就响起了振铃的声音。工夫不大,听筒里便传来了军统保密局局长老A的声音。听着老A亲自接听了电话,张孝武不由自主地站直,轻轻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张孝武一五一十地把当下发生的事情详细地作了汇报,并表忠心似的对老A说道:“请局长放心,我一定加紧搜查那个共党的特使,打击他们想在北平兴风作浪的企图!”
但电话那头儿,老A却沉吟着没有回答,似乎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张孝武也不敢出声,只得怀着惴惴的心情默默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不到一分钟,老A那边儿却突然有了声儿。一向不给下属好声气的老A,居然一反常态地用热情洋溢的语调儿对张孝武说道:“孝武啊,你的奋斗精神是我一向很赞赏的,你的忠诚更是我们军统同志学习的楷模,在这个时候把你放在北平我也最放心。目前北平的局势很复杂,党国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军统同志继续不懈地奋斗下去!要记住先总理说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继续同那些共党分子周旋到底!”
受到了来自老A的鼓励,张孝武顿时亢奋了起来,跟喝醉了酒似的热血沸腾了起来,连接电话的姿势也变得跟授勋典礼上等着戴勋章一样站得笔直。
电话那头,老A却话锋一转,恢复了平时那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问道:“你说说看,这起中共匪谍案件中什么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重点?”
张孝武听了,当即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堵截他们觊觎北平的企图,打击他们破坏的阴谋!”
老A冷笑了一声,猛地提高了声音,加重语气打断了张孝武的话说道:“不,这表明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实质。打击共党匪谍,确保北平平安固然重要,但你必须要意识到这批共产党钞票的重要性,这不仅关系到他们近年刚刚建立起来的经济基础,还直接威胁到整个国家的金融秩序,这才是重中之重啊!”
张孝武是个思路敏捷的人,听了老A的话,立即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案件对党国意味着什么了,马上从心里格外地重视了起来。他不光是重视,还很快就把事情分析透彻了,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有着很重大的意义,不仅仅局限于挫败北平方面的地下党那么简单了。
心念至此,张孝武马上态度坚决地表示道:“谢局长的教诲,我现在才明白,这件事实在是至关重要。我一定紧紧咬住这条线索,不仅要把城里和共产党勾勾搭搭的动摇分子清除掉,还将全力追查漏网的共匪,把他和他手里的钞票印版一网打尽!”
老A这回总算是满意了,笑着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利用这批印版大量印制人民币,瓦解他们所谓的解放区刚刚建立起来的金融体系。努力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等着你带着这批印版回到南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