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变狐
引子：我认得你， 他说， 取下头顶的树叶， 因为我也是狐。素素， 你变成了狐狸， 你得到了他的爱吗， 我变了狐狸， 我却还是没有得到你的爱。
(一)
素素开始找寻由人变成狐狸的办法。
她托说去庙里烧香许愿， 独自地一个人进得大殿来， 在佛前焚了香， 然后在震耳的钟声木鱼声中， 虔诚跪下， 先倒地三拜， 然后闭目祷告， 双手合什， 在心里喃喃念道， 佛祖， 请助我。我要变成狐狸， 请告诉我方法。因为他喜欢狐狸一样的女子。言罢想到他， 不由泪水顺着闭合的眼睛流了下来， 在昏暗地大殿里谁也看不出她的眼泪和伤悲， 可是她跪在那里一等再等， 也没有半点指示。金装的大佛坐在莲花宝座上， 单手托净瓶， 慈眉善目地看着这一切， 但是她不言语。大殿里隐隐地随风吹过来声声佛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素素听到这些， 心仿佛清风吹过水面， 心底一面澄静， 然， 只是一时的感觉而已， 年纪轻轻地女子又怎么悟得透， 看得穿？然在屋外望着她的黑亮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有着深深地叹息， 他也同样是情劫之人， 一样的看不穿。
素素无法， 在焚香中跪了一下午， 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祷告， 佛祖， 请告我法门。我求你了。心里是这样的痛， 这样的绝望， 这时佛唱已经换了南海观音颂， 整个唱声中只有南无阿弥陀佛， 六个字， 声音清洌凄楚， 时短时长， 时慢时快， 却让人听了不觉重复厌倦， 反倒让人一听再听安心， 仿佛找到依靠， 对于人世间的悲苦凶吉在一时间找到了逃避的法门。
素素就跪在那里， 头顶巨大的塔形篆香烧去一环又一环， 灰白色的烟灰一截截断落下来， 掉在素素的面前。她浑然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在一旁主事的和尚再三催促， 女施主， 天已经很晚了， 你明日再来吧。素素低头不答， 心里兀自喃喃念着那已经念了千遍的渴望，主事的无法， 只得走到一旁陪着，到后来， 小玉哭着走进来， 走到她面前强行把她扶起， 又叫来几个随从， 才把素素搂抱着带回家去。
第二天， 清醒过来的素素又跑到街上， 看到张旗算命测字的就上去打听， 一身华衣却不顾及地像一个市井村妇一样蹲在前面， 问道， 先生， 你知道人怎样变成狐狸吗， 眼神真诚， 可是在算命的人手里这是闲着无聊的大家小姐故意来砸他场子。二话不说沉着脸拿起旗子就走。素素总是失望， 看着他走， 还要追上去问， 师傅， 你知道吗， 怎样变成狐狸， 你告诉我啊。而她后面， 那双黑亮的眼睛在这时候听到这句话总是灰暗了神采， 无比地伤心。
终天有一天， 当素素又一次蹲在一个算命的面前时， 他并没有走。素素问出同样的话题， 他只是望她一眼， 不理她。素素也就无所谓， 继续蹲在那里， 跟他耗着， 他最后只得说道， 小姐， 你不要找我麻烦了， 我还要做生意讨饭吃呢。素素把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 说你给我答案， 这锭银子就是你的。那人眼睛闪了一下， 但是还是不答腔。这时旁边的一个来算命的女子刚好看到这一幕，她看到这银子眼睛也闪了一下，她问， 小姐， 你想问什么问题？人怎样才能变成狐狸？你知道吗？那妇人看了一眼她， 确定她正常， 又看了一眼银子， 她说， 我当然知道， 是不是我告诉你， 你就把这银子给我。素素点头， 言道当然。那女人笑道， 这还不简单。人想变成狐狸，那就先死去， 然后在轮回里选择来生做狐狸， 不就可以了吗？素素听到这， 恍然大悟。那妇人拿过银子急着要走， 素素也早已欣喜若狂， 跑着离开。这时那算命的拉住素素， 也拉住那妇人的手， 对那妇人道， 你这样瞎说， 要是出了人命你担当得起吗？看这姑娘的打扮也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神思恍惚的素素没有听到这些。那妇人大概也怕了， 丢下银子跑掉。算命的把银子还给素素， 叹了口气， 说道， 姑娘， 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谁知道是否真有人仙妖三界之说， 有轮回转世之法门？你还是不要听她瞎说。这都是骗人的。可是素素再也没有听进去， 她转身走开， 算命的塞在她手中的银子也掉在地上， 她慢慢转过身往回走去， 心里只想着有办法了， 只等着一心赴死。
（二）
素素开始绝食， 等第三天父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时， 她已躺在床上， 面如金纸， 奄奄一息。木夫人哭着拉着她的手， 说道， 孩子， 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能丢下爹娘不管了呢。木老爷也背手站在一侧， 眼里有泪花， 叹一口气， 说这孩子真不孝啊。素素现在的意识也还是清醒的， 她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 不由悲从中来， 眼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流出来。木夫人以为是她舍不得他们两个老人， 不由紧张欣喜， 连忙把时时准备在一旁的热粥端过来， 扶起素素， 意欲喂她， 口里说道， 素素， 乖， 吃点东西， 身体很快就好了。她却不知道， 当时素素想的却是， 爹和娘虽然老了， 但是儿女很多， 不少她一个。她离开他们， 相信他们也会原谅她。她望着他们的时候， 想着他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这些年对她的宠爱， 是觉得自已对不住他们才落下泪来， 可是也更坚定了离去的心。
而此时此刻院墙外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知道素素去意已决， 不由抬起头， 对着天空叹了一声气。梧桐院落， 叶子一片片落下来， 有谁能禁得去这样的深深叹息， 这样的生离死别？
素素果然死去， 在绝食后的第六天。她感觉自已轻飘飘的站起来， 从满房的哭声和人群中穿过去， 跟随着前面一黑一白两个无常往前面走去。
离开自已从小长大的闺房， 她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 看见自已的爹娘哭得悲痛欲绝， 她说， 对不起，爹，娘， 请原谅女儿的私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跟着两个无常走了。
真的是渐行渐远渐无踪， 一会繁华的长安城就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她不作声地跟着两个无常往荒芜人烟地郊外走去。
大概是去鬼城的路上太寂寞， 又美色当前， 两无常话不禁也多起来。黑脸自持脸像黑炭， 知道缄默更添威严， 白脸自负自已是白面书生， 在素素面前不由滔滔不绝。刚开始的时候， 素素手上腿上戴着铁链，走一步就分外沉重， 哗啦啦地响。走出长安的时候， 白脸看不下去， 对黑脸道， 我看就不要给她上锁了吧， 她一个弱女子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素素也笑， 苍白着一张脸， 她说鬼爷， 我是不会跑的， 我是自愿死的， 我还要到往生殿去等着轮回转世呢。黑脸白脸一听也放了心， 又想起她是饿死的， 想跑估计也没力气， 都觉得这铁索是多此之举， 便两人一个开脚镣一个开手铐，让素素恢复了自由身，
白脸话多， 他问， 你为什么要急着死呢？像你爹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你长得又漂亮， 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一心寻死。
黑脸感同， 说道， 要知道有好多女子修了十世也修不来你这样的福份呢。
素素就强笑一下， 心里痛楚， 想繁华富贵又何如， 再努力再用心， 也得不到自已爱的人？
两无常看素素不怎么跟他们说话， 也觉没趣， 就不作了声。三人继续向前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 听到滔滔江水声， 素素心里一跳， 惊异道，到哪了？
白无常就笑了， 为显自已见识广，急说道， 小姐， 前面是忘川， 忘川到了。
忘川， 素素喃喃念道， 愣征在原地，可是那人间传说， 喝过忘川水忘记前生的地方。黑脸道， 是的， 没错。
呀， 素素听到这里， 往后面退了一步， 不， 她不要忘记前生。她一定要记住他。她就是为他死的呀， 为他要变成狐锂， 怎么能够忘了呢， 她要变成狐狸后回去还要去看他， 还要去得到他的爱呢？
白脸看她止步不前，说道， 你不用怕。忘川的水很甜的， 很好喝。素素道， 难道你们喝过？黑白无常就一齐叹了口气， 说道， 当然喝过了， 如果没喝过， 怎么会在阴司一直当差， 生生世世当下去呢。
素素无话， 三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忘川面前。素素在心底暗暗地告诫自已， 忘川的水一定不能喝。否则一切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好了， 到了。他们走到岸边，江水一次次地侵袭上来， 像水又不像水， 笼在一层阴雾里， 你快喝吧， 喝了我们好赶路。素素点头说好， 捧一口水在掌心， 送到嘴边， 作出要饮的样子， 这时又停了下来， 对着黑白无常灿然一笑， 又各丢了个含情脉脉的眼风， 黑白无常立刻傻了， 素素不由叹， 谁说她没学好， 她那么辛苦地研习， 在两鬼使身上就起了作用。她笑着说道， 两位官爷， 素素累了， 到时你们谁背素素过河啊。我背， 我背！黑白无常再也注意不了素素， 挤到一旁去争得面红耳赤， 谁都想体会软玉温香在背上的感觉。尽管千年的阴司， 熬得只剩一堆白骨， 可是谁都渴望爱和温情。素素望他们一眼， 把捧在手心的水又往嘴边送了送， 然后嘴闭着手一侧， 让水顺着手心悄悄地流失， 等黑白无常走到她面前， 她正在擦拭嘴角， 说白大哥，这水真的有点甜。黑脸答， 一般心苦之物都能入口甘甜， 这叫先甜后苦。素素心头一凛。 深深记住了这句话。
背素素过河的问题是这样解决的， 白脸背前半程， 在中途换过来， 黑脸背后半程。各得其安。素素伏在他们背上， 望着身上波涛汹涌的忘川， 不由心里道， 安公子， 我一定会记住你。我一定要得到你的爱， 今生不可， 那便来生。转世轮回， 沧海桑田， 我也要记着你， 我也要得到你。说完眼里有泪， 泪水慢慢地流下来， 落在白脸的背上， 白无常只觉背上突然一凉，然后是莫名的彻骨的心痛。他不由心里狂喜， 难道我又有心了吗， 身体里面不再只有枯骨？回去以后一定要剥开皮看看。
在孟婆那里， 素素也如法炮制，倒了那盆孟婆汤。
终天过了奈何桥， 走到黄泉无穷深处， 远远地看到两扇巨大铁门，黑无常说， 往生殿到了。
三人走到往生殿大门的面前时， 门吱呀一声， 自动开启， 素素被带到大殿处， 被白脸轻告着， 前面坐的就是阎罗， 你来世有什么心愿， 可跟他说， 态度要好。素素点点头， 依言虔诚跪下。
低着头看不清前面， 也看不清左右， 只感觉烟雾缭绕地， 鬼哭声震天。
不知过了多久， 有威严声响起， 问道， 出身官宦世家， 年纪轻轻地， 为何寻死？素素伏首， 答道， 作人太苦。
哦，上面沉默，然后威严声又起， 既如此， 来生你愿做什么？
我愿为狐， 她极快地说。短短地四个字， 却历尽了痴心和痛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