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木芙蓉
引子：昔本木芙蓉，生在西风陌。君自山中偶尔来，遗此人间诺。
才道发深秋，况值秋零落。君自江南去不归，一种愁如昨。
秋天， 大山的半山腰上， 远远地望过去， 像是有一片粉红色的云。那是一大株木芙蓉。在秋天， 如此美丽和繁盛的花除了ju花也就只有木芙蓉 。她的花每一朵都比较大， 红色， 红色的浓淡度不一， 深红浅红粉红艳红， 布置得自然又均匀。木芙蓉的花树很大， 与平常的松树柏树无异， 而且它的生命力很强， 不像其它的花草要人侍弄， 它一般长在深山里， 自生自灭， 春夏天一般绿意盈盈， 到了秋天就开了满树大朵的花来。
远远地看， 以为它长在大山的半山腰上， 走近一看， 才知它是长在半山腰一户人家的的庭院里。是泥坯的瓦房， 住着一个老奶奶和她的孙子。每天清早， 最先听到的就是老人绵长和持久的咳嗽声， 然后是听到她“有根有根”地叫， 然后就会看到一个黑瘦细高的二十多岁的男子出出进进。到了太阳照到半山腰来的时候， 老人和男子就同时出来。有根把一箩筐自已平时种的新鲜蔬菜放在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上， 再用稻草杆编好的麻绳捆好， 捆结实。奶奶在一旁絮絮叨叨， 有根啊， 菜卖完了别急着回来， 到张媒婆家去坐坐， 问一下， 她答应给你做媒的， 你尽管去问问， 奶奶过年的时候， 给她送过一百来块钱的， 她应承下来了的。他边捆扎边答应着好。捆结实了， 他就说， 奶奶， 我走了， 你回去， 说完就骑着自行车， 往山下去。经过屋前的木芙蓉， 他笑着看了一眼， 这让他心情愉快， 这株花树是他很小的时候从大山里移植过来的。 没有人陪， 就只能找个花树来陪， 陪伴他度过寂寞童年少年。车轮又碾过还有露水的野草地， 然后是一条下坡路， 他把脚停在踏板上， 慢慢地想一些心事。是应该到张媒婆家去走一趟了， 自已今年二十九了， 在山村这样的年纪再不娶老婆怕是一辈子也娶不到了。再说， 父母自他十多岁就去世， 原本想在山村呆几年等奶奶过世后再独闯天下去， 但是奶奶活到他二十九岁， 精神比他还好， 他也就放弃了那个打算， 现在只想着赶紧娶房媳妇。有个家， 多一个人， 家里会热闹许多。再说奶奶指望着他成家立业， 抱重孙呢。只是，唉——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家住在大山里， 他有根一个卖小菜的， 没有钱没有靠山， 又有谁会嫁他呢。这也是之所以这么大了还没有恋爱过， 想结婚还要靠媒婆的真正原因。
到了下午的时候， 由于他的菜新鲜干净， 又不含化肥农药， 他还没骑车转两个地方， 就已经卖完了。他执意留了几斤小白菜和红辣椒，骑车到了张媒婆家，把车放好， 院子里安安静静地， 门关着。不像他们山里， 不管有人没有都敞着门。他拿着菜敲门进去， 叫了声张阿姨。听到答应一声， 从后面转出来一个白胖的中年女人。她说是有根啊， 快坐。他先过去， 把菜递给她， 说自家种的， 送给阿姨尝尝鲜。那女人看一眼， 接过来随手放在地上。说坐坐， 我给你泡茶。有根坐下， 她递过来一杯凉茶， 也没有真的泡热茶给他喝， 他也不介意， 笑了笑， 一口气喝干。他说， 阿姨， 想问一下， 有没有合适我的女孩子。您是做媒婆的， 帮我介绍一个。张阿姨坐在他的斜对面， 听到他这么说， 就拍腿叹道， 说女孩子肯定有， 但是人家想嫁有钱的， 地方好的。不是阿姨不帮你。他的脸就红了， 他说所有的都这样吗？只要有人愿意嫁我， 模样难看一点也没有关系。那女的沉吟， 说这样啊， 倒是有一个。这样吧， 后天晚上有几对年青男女到我这里来相亲， 你也来吧。他笑着点点头， 连说谢谢。又说不打扰了， 奶奶还在家等着他回去。张阿姨就说好， 后天记得早点来， 多带点钱穿好一点， 不要露穷， 第一面很重要。相亲嘛， 谁不藏着掖着的， 尽管说自已有钱好了， 到手了再把真实情跟她说。他虽然觉得不对， 但也连声地答应， 一一记在心里。
回到家里， 天已暗了下来，他把这件事讲给奶奶听， 奶奶也跟着高兴。吃罢晚饭， 老人一早就睡了， 他睡不着， 想着相亲的那天到底用多少钱比较保险。用多了怕万一人家女子不同意就丢在了水里， 用少了怕又让那女的看不起， 第一眼就吹了。正想着的时候， 却听到有轻轻笑声。他抬起头来， 却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孩站在他面前正望着他笑呢。粉嫩的肌肤， 娇俏的身子， 长得很漂亮，他知道肯定不是人， 深山老崖的， 哪有这么年青漂亮的女子。他走过去， 站定了问，你笑什么， 你是谁？那女子继续捂着嘴笑， 她说我笑你肚子里想的事呀。我是谁？她指指屋前的那棵木芙蓉， 说， 我看着你长大的呢。陪了你这么多年。原来是家里的花妖， 他笑了笑说， 我很可怜的， 你还笑， 我没钱娶上媳妇呢。女孩就说， 怎会， 你心地善良又孝顺， 不可能没有女孩爱你的。他苦笑， 这时奶奶咳嗽声又起， 那女子突得消失了。他站在那里， 发征许久，也回去睡了。
为了后天的相亲， 他还特地跑到集市里买了一件新的外套， 黑色的， 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寒酸。晚上的时候又碰到木芙蓉花妖， 她穿着粉红色的裙子， 依旧扎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 他望着她有些怅然和痴心枉想， 想要是娶这样的女子就好了。女孩说啰， 相亲还买了新衣服啊， 那肯定会成功的。他说但愿如此。那要是万一不成功呢， 你怎么办。她的大眼睛好奇地望他， 那我就娶你啰。他戏谑她， 她红了脸， 许久不说话， 然后叹了口气， 慢慢地消失在黑暗里。
后天晚上， 他洗了个澡， 到张媒婆家时， 是第一个到的。他想帮忙做事。阿姨不要他做， 主要也是没什么事做。她说有根， 你定要记得我的话， 一定要舍得花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就只得问， 那今天晚上要花多少钱才合适。阿姨沉吟， 好像在算， 然后说待会女孩子来了， 你要争着买零食给她们吃， 带她们出去玩， 给她们买小礼物， 至少今天晚上要两百块吧。他吓一跳， 他平时买菜， 一天辛苦下来也不过挣十来块钱的样子， 他今天带了五十块钱， 想想够花了， 已经多得上天了。张阿姨却这么说。他有点心慌， 支吾着不敢再言语， 他走到客厅去， 客厅里有一面大的墙境， 他偷偷地往里面看自已， 他穿着一样黑色的新外套， 灰色的裤子黑皮鞋， 线条刚毅的脸， 看上去也还是好看的。他又有了一点信心。正想到这里的时候，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女孩子的笑声， 他紧张极了， 然后有敲门声， 他鼓起勇气去开。进来一个年青的女子， 长得很漂亮，他退到一壁笑着点头， 女孩子征征地望他一眼， 然后对他笑了笑， 大声地叫张阿姨， 张阿姨。胖胖的阿姨迎出来， 她拉着她到另一个房里去， 剩下有根在客厅独自发呆。一会张阿姨出来， 笑眯眯地对他说， 没想到这个女孩对你挺有好感的， 你还不快去买点吃的过来， 跟她好好聊聊。本来给你介绍的是一个长得很一般的， 没想到被漂亮女孩看中真是傻人有傻福。他呵呵地笑，心里被幸福鼓胀， 听话的去买零食。
他骑车到小卖店， 看着那么多吃食不知买什么好。买了一些自么平时喜欢吃的， 花生，花片，又买了饼干， 瓜子， 蚕豆， 糖粒子，各买了一斤， 花了近四十块钱， 心里疼得不得了，但是想想奶奶的盼望和自已孤独寂寞的生活， 也只得舍了。提到张阿姨家时客厅里已经欢声笑语一片， 他推开门， 看到已经做了几个男的和女子， 第一个来的女孩子也坐在里面对他笑。他把自已买来的吃食放在客厅的大桌子上， 那上面已经摆满了水果和巧克力糖，华丽包装的薯片， 他的这些土产货放上去立刻就露出了他的本色， 他一脸通红地坐到一边去， 羞愧得无法言语。张阿姨走过来， 示意他跟他们坐起来， 又埋怨道， 你怎么买这么土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张阿姨说好了好了， 你快坐到那边去， 一会请她们出去玩。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想问请她们到哪里去玩， 他平时除了四处卖菜就是在大山里种菜。但是没有机会了， 他被推着和他们坐一起。那个第一个来的女孩坐到他身边来，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能赶忙低下头去， 她长得还真是不错， 有点象那个木芙蓉花妖， 腰细细的， 她刻意抓了一把他买的花片， 边吃边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 有根。听到西西笑声， 她红着脸， 说我叫海波。然后她又问， 你做什么工作的。他说我卖菜的。一阵哄笑， 有人偷听他们谈话， 他看到其它的几个男的投过来的鄙视的眼光。他身上出了汗， 他全忘了张阿姨对他说的话， 他从来没有撒过谎， 他不知道谎言在爱情里有着多么重大的作用。那女孩不再说话， 做到另一边去。那个本来介绍给他的丑女孩坐他身边来， 有意跟他聊天， 问他平时玩什么， 他说玩？不会。我平时就是种菜卖菜和照顾奶奶。那女的说， 你还有奶奶？他说对， 奶奶八十岁了和我相依为命。那女的低头， 又问你们家到我们市里要多久？有根想了想， 然后答道， 骑自行车要骑四个多小时。他知道这个女的事先知道他家穷， 所以这个肯定是要说真话的。再说说真话他也没那么紧张。但是那个女的也板着一张脸也走开了。后来就剩他一个人坐在曲终人散，其它男的把所有的女孩带走了。张阿姨出来， 急道你傻啊， 不请她们出去玩。他摇摇头， 说不必了。胖女人叹口气， 说你这样找不到老婆的。他也有点恼了， 直感觉在被伤害， 说那就不找。他低头收拾吃食，他买的零食几乎没有动过， 他把他们系好结， 张阿姨冷眼看着他说， 你打算把这些带回家啊。他说是， 奶奶老了想吃点零嘴。张阿姨冷笑道， 那好， 反正这些东西给我们家小孩他们都嫌难吃。别人要我作媒， 带给我几百块的红包， 你倒好， 什么都没给。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他就生气了， 道， 你又没给我介绍成功， 我为什么要留给你。再说我奶奶过年给了你一百？一百！一百就够了，我给你介绍容易啊， 你条件这么差。他就火了， 他说好了， 我这辈子不娶， 我打光棍， 你把那一百块还我。那女人气得眼里都喷火， 把他推出门去， 抨地关上， 骂道穷鬼以后别上我家的门。他提着那些东西，站了一会， 就回去了。
到了家， 奶奶还没睡， 在等着，见到他回来问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 把那些吃的都给奶奶， 自已坐在门槛上不说话， 老人看到那些东西还是问，他就说没戏没戏嫌我穷地方不好， 老人只好不作声地回房去睡觉。他想， 花了一百五十块钱， 他卖小菜要卖半个月， 还一场空。唉， 这辈子真是娶不到女人了， 连坏女人丑女人都娶不到别说是好的漂亮女人了。这时那个花妖又出现了， 问他相亲相得怎么样， 他说没戏。她笑着说， 没关系， 你长得好， 心地又好， 会有好女孩嫁给你的。他摇摇头， 问道那你给我做老婆行不行。虽然是玩笑话， 却有着真心。她听了， 摇摇头说， 不行。我不能害了你。我是妖啊， 是异类。他坐在门槛上， 低着头， 心里听着她的这些话， 直觉生活的寂寞和苦涩。花妖见他不说话了， 知他心里难过。便笑道， 我来是告诉你好消息的。明天会有一个漂亮女孩子来找你。他继续低着头， 以为是她为了安慰他故意骗他的话。她说， 你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 成家立业。知道吗？他抬起头来笑，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 说道，我也想啊， 可是很艰难。这世上除了奶奶就只有你是不嫌我穷的。说到这里不由苦笑。花妖说， 你听我说， 明天那个女孩来了， 你一切都听她的，对她好一点， 知道吗？这样她才会嫁给你的。他不信， 但是望着她认真的眼神， 他也还是点点头。她就笑了笑，消失了。
第二天他正在菜地里锄草，突然听到铃铃的笑声， 一个娇俏的声音， 叫他有根？他惊的回头来， 一看是昨天相亲的那个漂亮女孩， 海波？他笑着傻站在原地。海波走过来，说道，我回去想了想， 所以今天就来看你了。说着双脸飞红。你怎么来的？他有点奇怪， 那么远的路， 海波说我不会骑自行车， 所以走了几个小时一路问来的。他突然就感动了， 一下子被幸福包围。他说，你？望着她羞红的脸， 心里也更加笃定了几分。奶奶也闻声出来， 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和有根在一起说话，不由好开心。
下午他送海波回去。独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可是也还是兴奋得睡不着。一个人独自坐在门槛上发呆傻笑。 有根？我没骗你吧。他听到声音， 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是木芙蓉。他笑着点点头， 说谢谢你。你真是神仙啊。木芙蓉看他一眼， 见他眼里尽是爱情的甜蜜， 不由灰暗了自已的眼神。说道， 你幸福就好。说完就轻轻消失了。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每次他和海波见面回来， 木芙蓉总要出现， 来问一下他们的感情进展。直到有一天有根说， 我和海波要结婚了。木芙蓉就叹了口气， 说道， 我知。明天她父母也要过来的。记住我的话， 你什么都听她们的。我希望你和她结婚。希望你过幸福生活。他点点头， 心里充满了期待。
见他点头， 木芙蓉灰暗了神情， 说了声再见， 说道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你娶妻生子好好的过日子。他望着她泪水盈盈的眼睛， 心里好声疑惑，难道她爱他吗？心里是这样的恍惚和甜蜜，可是现在心里只有海波， 想一下不敢肯定也不作多想了。他不由主的点点头， 算是答应了她。她叹了口气， 在夜色中消失。
第二天， 一大早海波同她的父母就来了。进去坐了一下， 和奶奶有根说了一些话。海波的父亲一直不说话， 皱着眉头。虽说有了心里准备， 但是没想到未来女婿的家穷到这种程度， 不由失望和火大。走到院子里， 无意中一抬头， 看到那棵开得正盛的木芙蓉， 不由大声怒道，院子里种什么树， 不是明摆着家里贫困吗， 砍了！有根的心轰得一下， 奶奶早就看出了海波父亲的不满，急急的拿出柴刀来， 说道是野生的， 是要砍了。生怕这回婚事又告吹， 有根还没反应过来， 刀已经砍在了树身上。一下， 两下， 然后轰得一声， 就倒了。有根啊的一声冲了上去， 他想到了木芙蓉对他说的话， 才知道她是早料到今天的事的。她为了成全他， 不惜让自已死去。他跑到树身旁边站定， 断切面流满了汁液， 一片一片， 好像一个人心碎的泪水。他不作声地望着这些， 突然间自已也莫名其妙的有了泪。原来， 昨天晚上她是来跟他告别的。她说再见， 说我以后不来看你了， 你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是的， 原来在这世上只有她是真爱他的。只有她不嫌他贫穷，怜他孤苦寂寞希望他过得幸福的。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只是砍死了木芙蓉， 这桩婚事也还是没有成功。嫌他家太穷， 海波的父亲最后还是不能答应。海波也改变了主意。
从此大山里又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人。木芙蓉再也没有出现。有根坐在门槛上等着她， 可是再也没有那个美丽的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