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王一凡和袁崇焕在京城收拾停当,准备奔赴宁远上任之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过来。
宁远兵变!
这一次和上回王一凡同赵率教刻意制造出的“伪兵变”完全不同,而是实打实的士兵哗变。
哗变的原因还是因为欠饷,由于王之臣等被押赴北京城问罪受审,在他的案情终结之前,朝廷并没有派相应的官员到宁远城镇守,而导致了宁远长达四个月的管辖空白期。
从山海关内调入的四川兵、湖广兵率先起事,将总兵官缚在谯楼之上,勒令逼饷。
而太守毕自肃因控制不住形势,被迫上吊自杀,最后亏得兵备副使把库房中的最后二万两银子都拿了出来,并向宁远富商和缙绅饥饿了五万两银子发饷,这才算将兵变平息了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袁崇焕心急如焚,立刻上奏朝廷将宁远城的一干将官以治军不严之罪惩处,并极力要求将外地兵马一律撤出宁远城,并向崇祯帝朱由检请饷。
看了他的奏疏后,朱由检心里着实不快,他一向以礼贤下士的明君自诩,但被他视为朝廷股肱的袁崇焕却不停伸手找他要钱,这让他不胜其烦。
这一日早朝,朱由检起身对众臣道:“蓟辽督师袁崇焕在与朕平台会面之时,以五年平辽、稳定大局为己任。但他还未上任,宁远就闹出这档子兵变,现在又向朝廷要粮要饷,朕该如何处之?”
百官议论纷纷,无不是在背后说袁崇焕居功自傲,行止粗鄙。
礼部右侍郎周延儒更是上前奏道:“启禀圣上,臣以为军士哗变,恐怕不单单是因为缺粮少饷,我看一定另有隐情。昔日安史之乱,御史张巡率军死守睢阳,士兵们罗雀掘鼠,尚且军心不乱,现在因为新君即位,才不过断了四个月的粮饷,就鼓噪生变,其中肯定有问题。”
朱由检听得连连点头:“不错,古人尚可罗雀掘鼠以抗强敌,难道我们就连古人都不如?”
周延儒见自己的话正说到了朱由检的心坎里,不由得一阵暗喜。
他是江苏宜兴人,长得一副标标准准的江南小白脸容貌,在二十岁时又连中会元状元,可谓是当时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此番在年岁相仿的天子面前,自然是抓住一切机会讨好朱由检,以为他日后的仕途打好基础。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却有不少知兵的官员暗自摇头叹息,罗雀掘鼠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而大明的士卒们自入军营起,就等于将自己这一辈子完全奉献给了朝廷,当兵吃饷对他们来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可以指望他们在平时也有如此崇高的精神呢?
眼见朱由检对袁崇焕的态度也有了些变化,周延儒趁机道:“圣上,这个袁崇焕口口声声以平辽为己任,之前更是谢绝了皇上赏赐的蟒袍玉带,以示其高风亮节,现在却又不停讨要辽饷,其状大是可疑。想先朝大学士张居正在时,也似乎是以清廉和贪婪的两幅面孔示人,臣只怕这个袁崇焕也……”
听了他的话,朱由检也不禁犹豫起来,对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道:“朕以为,将兵者若能待士卒为家人子弟,纵然食不果腹,也自不敢反、不忍叛,如何还有如此的鼓噪之事?今日国库空虚,这袁崇焕竟让朕以内帑补之,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众臣都缩了缩头不敢说话,周延儒见朱由检似乎已有些动怒,连忙继续中伤道:“现在安危在喘息之间,即便是皇上发内帑补足了兵饷,也是治标不治本。然而此例一开,九边的边军都学着袁崇焕的样子来向皇上请发内帑,岂不是天下大乱?”
朱由检被他说得心中怒极,站起身忧虑地在殿上踱着步,一旁的大臣个个吓得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张口说话。
为了与满清作战,朱由检已经在民间加重了赋税,现每年光辽饷就已高达九百万两,练饷也同样有七百三十余万两之多,一年的军费加起来达到两千万两,再加上他即位的第一年就出现了大规模的旱灾和水灾,四处民变蜂起,大明的国库在这种双重压力下已经濒临崩溃,他不由得开始思考和女真鞑子休战和议的想法来。
但这个想法却不能在朝堂之上对百官亮明,因为在素以诗书礼仪自居的大明朝君臣的眼中,小小的女真鞑子只不过是局部的威胁,那些茹毛饮血的女真人压根就没放在朱由检的眼里,自然就更不可能和他们以平等的态度议和。
之前和科尔沁部、察哈尔部议和,都是以对方的屈服为首要条件,若到了崇祯这一朝,反而要向野蛮的女真鞑子先释放出和谈的软话,朱由检又觉得大丢面子。
他知道,要想获得谈判上的优势,大明势必非得在关外取得一场较大的胜利作为筹码不可。
两相为难之下,他也只得按照袁崇焕奏疏上的要求,暂时以内帑补充辽饷,催促袁崇焕和王一凡等人立刻到宁锦稳定局势。
但他心里对袁崇焕的忌恨,却在这时已经悄悄埋藏下来了。
而这一系列的情况,在客栈里的袁崇焕和王一凡却并不知晓,他们积极筹备着回宁远的物资,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登上海船,从北汛口开洋出海。
久居海边的袁崇焕对烟波浩渺的大海并不陌生,一旁的王一凡和王守义等人也曾经历过海洋上的漂泊,因此也很习惯,倒是第一次登船出海的曹文昭被此起彼伏的海浪颠得七荤八素,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
王守义忙将这个粗大的汉子带回到船舱休息,王一凡顶着呼啸的海风走到袁崇焕身边,大声问道:“父亲,我们这是直接往锦州去么?”
袁崇焕望了望眼前的风景,若有所思道:“咱们该去见一见一个老朋友了?”
王一凡奇道:“父亲大人要去见谁?”
“平辽便宜行事总兵官左军都督毛文龙。”袁崇焕一字一句地说。
王一凡心里一惊,忙问道:“父亲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见他?”
“若换在过去,这个毛文龙就算是求我,我也没功夫去搭理他。”袁崇焕缓缓答道:“可是现在今非昔比,辽饷之重已经到了国家几乎无法承担的地步,而毛文龙屯兵皮岛,一向没有太大的建树,却每年要消耗掉三百万两辽饷,之前宁锦大战时我曾替他写过请功奏疏,以期他能乘虚在皇太极的背后突袭,却没想到他居然按兵不动,还有……”
“还有什么?”王一凡问。
袁崇焕从袖筒中拿出一纸奏折,伸手递了过去:“这是工科给事中潘士闻弹劾毛文龙浪费军饷、滥杀俘虏的奏疏。我借此向派部臣到毛文龙处清算士卒编制,清理粮饷,但被毛文龙一口拒绝,他现在平日只顾征召商贾、贩卖禁物,以牟私利为己任,不动手挤掉这个暗疮毒瘤,怕是不行了。”
王一凡忙劝道:“可是这毛文龙盘踞皮岛,坐拥十万之众,势力雄厚,恐非任人宰割之辈,虽然他为人贪嫉好利,但毕竟是朝廷敕封的总兵大将,就这么先斩后奏的话,恐怕不太好。”
袁崇焕冷笑一声,手里取过用黄布包裹的尚方宝剑道:“我这次奉皇命督师蓟辽,圣上授予我生杀予夺的大权,小小的毛文龙又算得了什么?”
王一凡见他动了杀心,猛然间想起历史上袁崇焕诛杀毛文龙的几大恶果,还是不死心地劝说道:“父亲既然觉得毛文龙虚糜粮草,于国家无益,不如孩儿就助父亲将他擒下,解送京中交三法司会审,如何?”
袁崇焕心有不满地看了看王一凡,想起之前王一凡等人潜入沈阳营救玉格格之时,便是这个毛文龙的部将耿仲明用海船助他们脱困,之后他们更在岛上居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期间只怕毛文龙对待王一凡等人是礼遇有加,给了不少的好处,所以他才会如此帮毛文龙说话。
想到这里,他的面色渐渐开始凝重起来,语重心长地对王一凡说:“儿啊,现在咱们所办的事,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你和那个毛文龙纵有些许的交情,也绝不可因私忘公,铸成大错。”
王一凡情知袁崇焕这是误会了自己,可偏偏自己不能将以后崇祯帝屈杀袁崇焕和毛文龙手下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三人降清的连锁反应说出,只得另外想出个借口道:“父亲,你这是误会孩儿了。自天启帝之时,军无军纪、国无国法,若父亲这次依旧是先斩后奏,岂不是形成了有法不依的新例子么?还请父亲大人深思熟虑。”
袁崇焕听了他这句解释,心中的疑忌才慢慢消失,他思索了一下,便张口答道:“好吧,这个毛文龙我就先擒了下来,交由朝廷按律定罪好了。”
王一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自从他穿越到辽东以后,史书中记载的事件都一一如常地发生在他眼前,从未有一次落空。
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尝试着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历史,因为他知道在不久以后,皇太极就会发动“已己之变”,率数万兵马绕道蒙古,偷袭北京城,而自己的岳父也正是在此次意外里,被中了反间计的崇祯帝朱由检蒙冤害死,他要尽力挽救这个即将发生的悲剧。
正在他思索间,袁崇焕却忽然道:“一凡,你看我们如何收拾这个毛文龙。”
王一凡忙说:“父亲可知昔日关云长单刀赴会的典故?”
“你是说,咱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去找毛文龙,找机会将他一举擒下?”袁崇焕疑惑道。
“大体便是如此,只是些许细节上的考量还是必不可少的。”王一凡笑着说:“咱们这次既然带着辽饷北上,正好趁此借口前往皮岛阅兵,以给岛上军兵发饷银稳定军心,趁势试探一下毛文龙的态度,若他依旧是不服从父亲的管制,当找机会将他一举拿下。一则擒贼先擒王,咱们只擒拿元凶首恶,另外也可借此机会安抚军心,使得东江镇官兵上下不乱,方为上策。”
袁崇焕点了点头,觉得王一凡出的这条计策的确是顾虑周详,便一口允诺。
他转头问向一旁的亲兵道:“我们现在的到了哪儿了?”
那亲兵上前看了看,便回来禀报道:“启禀大人,我们现在即将到达双岛了。”
“好!”袁崇焕笑了笑,正待下令在双岛停泊,却看见远处的海面上漂来几艘艨艟战船,桅杆上高高挂着绣着一个“毛”字的大旗,战船的甲板上站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卒,为首的一人远远挥手喊道:“袁大人,我是毛总兵麾下的参将耿仲明,是毛大人亲自派我来接你们的。”
袁崇焕对着身旁王一凡笑了笑:“看,正主儿不请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