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觉得自己全身都僵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思念苏幕遮而产生了幻觉,她闭上了眼睛,说:“如果,如果你只是不放心我才回来看一看,那么,那么……”
“傻姑娘……”苏幕遮叹了口气,他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吴琼抱起来,然后找个临近的树坐到树底下,一边找到吴琼的手放在脸上,一边微笑着说:“傻丫头,你自己摸一摸,看看是鬼还是人。”
吴琼睁开迷蒙的双眼,手轻轻颤着在他脸上来回游走,温暖的触觉以及眼前熟悉的面孔让她忽然明白自己是真的找到苏幕遮了,并且是活着的苏幕遮。
苏幕遮正琢磨着说一些安慰怀里姑娘的甜言蜜语,脸上忽然一疼,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佯装愤怒地说:“你属狗的呀!居然还咬人!”
吴琼得意洋洋地看着苏幕遮脸上的小牙印,“咯咯咯”笑着笑着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她用力抱着苏幕遮,好像力气用少了这个人就会消失一般,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了他的身上。
苏幕遮轻轻拍着怀里姑娘的背,一边轻声哼着歌儿,慢慢地,吴琼停住了哽咽,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问:“你唱得什么?”
苏幕遮不回答,他略有些责怪地问:“你怎么跑过来的?如今这世道这么乱,若是,若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不能够想象这个可能性,蓦地,他忽然明白了吴琼当时听到自己战死沙场的感受,责怪的话便在也说不出口了。
“不是我自己来的,有谢平生跟着。”吴琼简单解释了下,然后立刻将话题转移到苏幕遮身上,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凶神恶煞,“你不是死了吗?苏幕遮,你不是死了吗你!”她从他的怀里跳出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男人,“你为什么没有死?苏幕遮,耍人很好玩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话正要出口的时候,吴琼忽然改了词说,“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都很担心你?”最后声音低了一低,明显底气不足了。
苏幕遮见到吴琼这窘迫的样子本来还想笑上一笑的,可是看到她真的气恼到肯不得一脚踹死自己的模样,又笑不起来了,他说:“琼儿,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地上本来就阴湿,刚刚摔那一脚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地上的湿气,吴琼自然不会自己找那份罪受,反而跳得远了一些道:“我还没有原谅你呢,你别在这里给我套近乎!”
大概是猜到了吴琼心里想什么,苏幕遮说:“来,坐到我怀里。”他拍拍自己的腿,笑得如春风拂面。
居然还有脸明目张胆地占自己便宜,吴琼气得简直都要笑出来了,她朝苏幕遮飞过去一脚,偏偏他眼疾手快将她的脚一把抓到了怀里,然后为了保持平衡,吴琼只能将身子向后倾倒,这模样与远处看起来倒也显得飘渺美丽至极。
吴琼情急之下盲目用力,然后小巧的绣花鞋便从她的脚上脱落,而吴琼也顺着力道向后倒去,就在触地的前一刻,吴琼腰间一紧,已经被苏幕遮带到了怀里。
抬眼,看到苏幕遮那张惨白的脸厚,吴琼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兵说过的,苏幕遮在战场上受了足以致命的伤,所以即便是他现在好生生的还能和自己拌嘴,也应该是重伤未愈,正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
吴琼心下一紧,连忙从苏幕遮怀里蹦出来并将他扶到一旁坐下,皱着眉问:“是不是伤口裂了,是不是?”
苏幕遮咧了咧嘴:“哪里有什么伤,我骗你玩的,瞧瞧,还真的关心我啊……”
“苏幕遮你严肃一点!”吴琼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扯他的衣服,随即看到了隐隐透着血色的亵衣。
苏幕遮一边拿手挡着一边调笑:“我说,早晚都是你的人,不用这样心急吧,琼儿……”他以为这样说就能让吴琼住手,可是现下,吴琼也只是红了脸,手下的动作依旧。他不再说什么,静静看着眼前的吴琼,看到她的耳廓在细碎的阳光下越来越红,连上面细小的毛绒都透着羞涩。
他说:“我真怕,真怕再也看不到你……”
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战场上英姿勃发的少年,终于也有了害怕的事情,他怕看不到她,在受伤后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居然后悔自己招惹了这个姑娘,他怕她会很伤心。
吴琼听到这话的时候,刚刚扯开了他的衣服,看到了那被血染红的厚厚的绷带,即便是没有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她也能想象得到他受了多重的伤。
吴琼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夕阳西下,半边天都被染成了橘红色,在橘红色下面是大片大片的刚刚抽芽的树木,以及隐藏在枝桠中的一矮木屋。
木屋虽然小,里面的东西虽然破,却一应俱全。吴琼没想到这山中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她回头问身后的苏幕遮:“你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苏幕遮说:“这是山中猎户盖的,一般猎户一进山都是十天半个月的,所以必须要在山中储备好粮食,以及可以住的地方。”
吴琼左右看了看,道:“居然还有小菜园,这猎户居然不仅会打猎,还会种地呐。”
苏幕遮扶着篱笆,捂着伤口说:“莫要再引我笑了,这伤口在腹部,一笑会很痛的。”他见吴琼着实不解,只能解释,“老百姓都是种地过日子的,打猎也只是多赚个零用的钱,我终于找到能证明你出身世家的一个地方了。”他指了指菜地里刚刚露出一角的小苗问,“可知道这是什么?”
“你少小瞧人!”吴琼脸上一红,立刻转移了话题道,“快些进屋子吧,你带伤药了没有,我来给你换。”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进城,但看在苏幕遮坚持的份上,吴琼也便将疑问压了下去。
苏幕遮的伤口很深,他知道挡不住吴琼,便指引着她将绷带解开,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吴琼眼前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的惊惧与心疼。
“现在已经没事了,别看它样子吓人,其实我……”
“是谁救了你?”吴琼问这话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她甚至还想着要感谢这个救了苏幕遮的人,可是,苏幕遮却露出一副尴尬神情。吴琼开玩笑似地猜测,“不会是个姑娘吧?”
苏幕遮本就是个粗人,即便是读过几本兵书也改变不了他其实还是个不会说话的粗人本质,于是没有准备好谎话并且心虚的苏小将军两眼一闭,直接躲避问题。
正紧张他伤势的吴琼竟然也没有发现小将军的伎俩,又是一阵紧张。
换好药后,吴琼为难的看看床上正睡得香的苏幕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到别的屋子里寻个睡觉的地方,这边她前脚刚走出房间,苏幕遮就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勾起唇角扯出个无奈的微笑。
其实他的伤势远没有在展嫣然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重,至于为什么,他闭了闭眼,单手捂在胸口的地方,暗道:算我再欠你一次吧,虽然已经不仅仅一次……
这方小院子里并没有另外的床了,其他房间吴琼也只是寻到了一床被子而已,这辈子虽然破旧,可是上面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吴琼闻得出来,这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她心想这猎户居然还带着自己媳妇进山,然后笑笑,抱了被子在屋子里寻了一点草堆,倒在上面就睡了。
初始她一直睡不太安稳,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苏幕遮那屋子里去试试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后再回去睡觉。
这些全落在了苏幕遮的眼里,他觉得心酸的厉害,在吴琼第三次过来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她,吴琼惊喜地转头:“你醒了?”
苏幕遮往里靠了靠,他说:“到这边睡吧。”他以为还需要费一些口舌才能劝动这个姑娘,没想到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一边说着:“正好,和你离得远了总是不安心。”
苏幕遮本打算朝她笑一笑的,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他看着她抱了被子进屋,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在自己身边,苏幕遮说:“你靠里一点,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吴琼摇摇头,她怕碰到他的伤口。苏幕遮明白她,也不再多说什么,等多日未曾睡过好觉的姑娘陷入睡眠后,他才伸手将她搂到了怀里,低头,轻轻一个吻便落在了她的额心,伴随着这个吻的,还有苏幕遮眼角渗出的一点晶莹。
夜半,吴琼是被杂乱的马蹄声惊醒的,她再一次做梦梦到苏幕遮战死沙场,那纷乱的马蹄踏过了他的尸体,战争过后,满是断肢残壁的沙场上,再也找不到他。
“幕哥哥!”
“我在,琼儿,我在。”
吴琼睁开眼睛,就看到她上面正半撑着身子的苏幕遮,她顺了顺气,正想告诉他自己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忽然发现梦里的那些马蹄声并没有消失,她往窗子那边望去,就要下床去看看,苏幕遮连忙拉住了她说:“别去。”
吴琼眉宇里全是担忧,她抓紧了他的袖子问:“是你的兵?”
苏幕遮摇头:“不是,是敌国的兵马。”
吴琼大惊,立即坐起来,又拉着苏幕遮说:“我们得赶紧走,万一他们发现了我们,发现了你,肯定会死的!”
“琼儿,冷静,冷静一下。”苏幕遮微微提高的音量,待吴琼噤声,他才说,“他们不会发现这里的,今晚,他们的目标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吴琼纳闷。
“永泰城。”
苏幕遮醒来之后就联系上了自己人,他让自己手下不要声张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其实他的伤口愈合较之一般人要快很多,因此在用病情拖住展嫣然的时候,便暗暗部署好了兵力。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便是自己的敌人,苏幕遮和展嫣然做了那么多年的对手,如何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将自己放在永泰成,以及最后说过的那句保重,都暗含了一味诀别。他知道她回到卢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自己保重了还是没能保重,她都要在自己重伤痊愈之前打开天朝的大门,于是攻占永泰就成了必然。
用一个城池做诱饵,用展嫣然对自己的心意做掩饰,苏幕遮就设下了这样一个计谋。
吴琼不懂这些战争上的东西,所以即便是苏幕遮解释给她听,她的注意力也只是放在了“用一城百姓做诱饵”这上面,她想起了来的路上那些哀鸿遍野的苍凉景象,蓦地心惊与心凉。
苏幕遮立即感觉到了吴琼的变化,他问:“你怎么了?”说着还凑近她用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吴琼闭上眼,努力压下去自己心底涌上来的那阵心寒,说:“没,没什么……”她话音刚落,忽又抬了起来,“那么城里的那些百姓——”
苏幕遮叹气:“我会善待他们的。”
所谓的善待,其实就是,好好安葬死者,给生者一些补偿。虽然永泰城里民风冷漠,可吴琼还是难以接受,那些城里人说起苏幕遮的时候,都是一脸骄傲并且信仰的表情,这个被那么多信任的人,如今却要放弃了他们,只为给敌军一个残败的教训……吴琼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