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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凰涅穹苍

“西海郡危,向凰主求助。”

“黑山郡危,敌军已入内陆。”

“焕召郡危,郡守守城战死。”

“河内郡危,粮草已被烧毁。”

“韩阳郡危,敌军兵临城下。”

“宜光郡危,三座卫城失守。”

……

“龙魂军被击溃于天苍郡,如今只剩三万兵马。”

“天机营主将魏无双被刺客刺杀于京都,请凰主下旨调查,并任命新的主将。”

“已有二十万敌军在神凰郡百里外集结,神枭卫誓死保护凰主撤离。”

……

“升空的龙渊舟已有三艘被枪弩射下,请凰主立刻登舰离开,属下将调集所有的穿云梭护航。”

“陛下,乌月霜誓死为您守护国都神凰,必将击溃敌军,迎您回朝……”

……

嘈杂的声音在凰绮舞的脑海中嗡嗡响起,她伸出手想揉一揉自己的额头,却被肩膀上的剧痛所惊醒。

有多久没有那么痛过了,好像自从宰相乌月霜服食下牵心草,以示对自己的忠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被这样的痛苦所席卷。

牵心草,本身并没有治病的药效,但是可以把主人的疼痛转移到仆从的身上承担,可谓是千金难求的圣品神药。当初也正是因为乌月霜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她才会放心的把大半兵权交给这个宰相。

不过以往她醒来之时,乌月霜定会立在榻前等候,这次却为何会不见她的踪迹?

凰绮舞强压下心中的诧异,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明眸不由自主的微微眯了起来。

——她的右肩被一枚箭矢贯穿,从还未止住的鲜血来看,应该是刚刚出现的伤口。

这世间,到底是谁敢伤她!

“喂,小子,死了没有?”

凰绮舞紧皱的眉头还未松开,便有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慕枫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伸脚踢了踢她的身子,“要是还没死就起来继续探路……”

话还没有说完,便骤然顿在那里,他看见眼前的小小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眸,眸中是烽烟血海,天下臣服。

她漆黑的瞳孔中晕散出凛然的霸气,如神凰临世,威压九霄!

慕枫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才抵住那目光中含有的帝王威严。

少年缓缓站起了身,明眸再次睁开时已经看不出一丝波澜,她对着慕枫启唇轻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探路。”慕枫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咬了咬唇,发狠似的回答道。

他刚刚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到了,真是可笑极了。

凰绮舞低头应了一句,抬手掰断了插在右肩的箭杆,面上不动声色的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而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就在前一刻,她明明还在太虚宫中发号施令,而现在却诡异的倒在肮脏的地砖上身受重伤,更可怕的是,她如今的身子分明只有十五六岁!

难道是有人对自己施了咒语?

从刚才那个男子对自己的称呼可以分析出来,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天玑国主的身份,那么那个将她变成十五岁小孩的巫师,到底又存着什么样的目的?

她轻轻搓了搓自己的纤细的素指,抬头将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墓穴的甬道,她刚才应该是被机关中的箭矢所射中,才会倒地不起,但是,等等……

凰绮舞心头一跳,突然发觉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男子让自己继续替他探路,就说明自己一定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被箭矢击中的,而以自己的身手,纵然是凭借十五岁小孩的身子也不可能躲不过这种机关,这直接证明了这具身体在不久之前还不属于自己,细细一想,最后的谜底已经昭然若揭:

借尸还魂?!

这样四个大字猛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心脏不禁又是重重一震。

凰绮舞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这世间最让人心酸的事莫过于死亡,而她却连死前的记忆都没有,莫名其妙的就附身到了一个小孩子身上。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恐怕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虽然她被那人唤作“小子”,但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位少女。

“喂,你在愣什么!”身后又是狠戾的一声斥责,慕枫抬脚就想踹向那个少年的身子,但伸到半空中,却又莫名其妙的放下了。

“对不起,我这就去。”凰绮舞谦卑的回应了一声,沿着幽长的甬道,走到了一间墓室的门口。

她轻轻推开墓门,目光一扫,身子骤然又轻颤了一下。

这间墓室极为空旷,唯一存在的物品就是插在墓穴中央的一把长剑。

利剑长约三尺,宽逾两寸,莹白如素,浩渺如霜,像是攫取天边一缕月光封存于世,刃千军而不染一丝血迹。

神剑有灵,其名曰:

“碧落秋霜。”

凰绮舞轻叹了一声,抬脚步入墓室,伸手拔起锐剑,横在了胸前。

她瘦小的身子和锋锐的利剑相配在一起,却毫无半分不协调之感,好似这剑天生便是为她而铸,如今一遇明主,便如金鳞化龙,锋芒乍现。

于是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蹙起的眉尖缓缓舒展开来。

“碧落秋霜”是当年乌月霜为她所打造的一把旷世神兵,取地心之火,陨星之铁,锤炼三年方得其形,又以铸剑者心头血浇灌七日,养成剑魂,凡试剑锋者,无一不折。

既然她曾经的佩剑就被放置在这个墓中,那就证明自己定然是死后还魂了,不过只要还是身处于原先的那个世界,她便有信心找出当初的死因,夺回当年失去的一切。

“还不快把剑递过来,难道你想私吞了不成。”慕枫看见凰绮舞又停住了脚步,心底莫名一慌,大步就向前走来。

凰绮舞缓缓转过身,嘴角噙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静静看着慕枫脚下的那块地砖突然下陷,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在她刚刚走入这件墓室的时候便发现了这处陷阱,然后凭着“神凰游天”步法才安全踏过。但是这个聒噪的男子既没有高深的武功,又没有时时防备,怎么可能不中机关。

“咣”的一声低响随即响起,凰绮舞抬手一挥,一道寒光脱手而出,长剑刺穿了慕枫的衣领后钉在了地砖上,扼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你是谁?我是谁?现在是什么年代?天玑国怎么样?说!”她蹲下身握住剑柄,凝视着眼前之人的双眸,寒声问道。

“我是北岭慕家的少爷慕枫,你是我在路上买下的奴隶,现在是宣明十五年,我、我不知道什么天玑国。”慕枫颤抖着扒着陷坑的边沿,在那双神祇般威严的眸子下吐露了一切。

背景:

整个世界分为九州,共七十二郡,有四大帝国(大胤,大商,大夏、犬戎)

群雄角逐的主战场“中原”指的是最为繁华的五州:云州、乾州、煌州、离州、禹州。

另外四州则分别为:犬戎所占据的青州、人迹罕至的荒州、隐于海外的瀛洲和埋藏着诸神之骨的琼州。

【云州原为天玑国国土,包涵韩阳、焕召、河内、景川、西海、长青(京都)、黑山、天机(原名阳关)、潜龙、宜光、天苍、神凰十二郡】

【青州包涵西蒙、东原、北鄂、南平、昆山、苍阑(圣央)等九郡】

【乾州包涵樊川、嘉陵、韩武、河北、嘉庆、昌平、昭远(穹苍)、世平、安宁等十三郡】

【煌州包涵北岭、天水、函谷等十五郡】

【离州包涵南山、卓阳等九郡】

【禹州包涵津口、魏梓等八郡】

【瀛洲包涵方丈、蓬莱、云台三郡】

【荒州包涵婵羽、乌孙两郡】

大胤:国都穹苍,占云州、乾州两州,位于九州西北部

大夏:国都白城,占煌州一州,位于九州中心

大商:国都南京,占离州、禹州两州,位于九州东南部

犬戎:王都圣央,占青州一州,位于九州北方

“不知道天玑国……”凰绮舞轻声喃喃了一句,眸光转瞬变的冰凉起来,而后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拎起他的领口冷然一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天玑国,这个墓的墓主到底是谁?”

“你说的是那个天玑国?”慕枫突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凰绮舞,“你说的是那个已经灭亡了千年的天玑国?!”

灭亡了千年!

她倾尽一生所缔造的帝国,竟然就这么突然灭亡了?

丝丝缕缕的颤意迅速沿着凰绮舞的身子漫延,久违的慌乱终于袭上了心头,她勉强压下纷乱的心情,再次发问:“现在都有哪些国家?”

“大胤,大商,大夏和犬戎。”慕枫怯弱的垂下目光,心中却骤然一惊:这些都是明明都是世人皆知的常识,为什么身前的这个少年会不知道?

难道他是被鬼怪附身……再一联想到自己正身处于墓室,一层冷汗无声的漫上了脊背。

“慕少爷,你在哪里?”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打断了凰绮舞的思绪,她眯起凤眸,打量了慕枫一番,起身抽出了长剑。

“你……”慕枫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刺入他喉中的剑锋所打断。

凰绮舞顺势将剑往后一收,这个面露惊愕的男子便消失在了陷坑中。然后她侧耳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呼喊声,稍稍沉思了片刻,心中便有了决定:

虽然留在墓中可能还会遇到各种危险,但是就冲着“碧落秋霜”是在这被发现的这一点,她也不能放弃这次揭穿秘密的机会。

随着手中神剑的轻轻颤动,一种隐约的呼唤感似乎从墓穴的深处传来,凰绮舞不再犹豫,提着剑快步跑了过去。

“神兵离鞘,生死易变。”

漆黑的甬道尽头终于有了光亮,她抬眸弯了弯唇角,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

这座墓穴是以八卦为阵,处处布满杀机,却唯独藏有一道生门,直通最后的终点。

她现在所行的原本是最凶险的死门,但是阵心的神剑一旦认主,这条道路上所有的机关都会关闭,化作隐藏的生门。

她虽不知晓葬在墓中人的身份,但已料定那人一定是友非敌。

随着凰绮舞逐渐的深入,眼前的光辉变得愈发灿烂,碧蓝色的幽光像是起伏的海浪,照耀着两侧的石壁。

这种光辉,似乎只会来自于星海流银。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指尖竟莫名的有些颤抖。

在墓道的尽头,一条宽阔的小河正在缓缓流淌,河水稍稍泛着波纹,海天色的光辉犹如锦素。于是她俯身掬起一片河水,晶莹的水滴自她的掌心划落,好似飞旋的星光。

“朕一生甚厌黑暗,如若身死,必将聚星海流银为河,使亡室永昼。”

蓦然有一句话从脑海中冒出,那是极为高傲的语气,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凰睥睨清啸。

一瞬间,隐隐的猜测的心中成形,凰绮舞咬了咬牙,起身淌过河流,缓步走入了最中心的那间墓室。

与其说那是墓室,倒不如称其为大殿,只是大殿的正上方没有摆着皇座,而是陈列着一座造型精美的玉棺。

在棺木的下首位置,有一位素衣女子静静的倚着椅背坐着,墨发如瀑,容颜胜雪。她微抿着唇,浅浅合着的眼眸仿佛下一瞬就会睁开。

“乌月霜……”凰绮舞听见自己轻轻的唤道,原本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竟也染上了一屡颤意。

只是因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太过于幻灭,她明明身处于千年之后,怎么可能会看见乌月霜栩栩如生的面容。

她究竟、是人是鬼?

“凰主。”突然,轻柔的一声低语在大殿中徐徐晕开,那双浅阖着的眸终于缓缓睁开,露出了明澈如秋水般的清瞳,乌月霜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怔怔的望着身前执剑的身影,一滴泪水从眼角粲然滑落,“我终于等到了您的回归。”

“现在真的是千年之后,你还活着?”凰绮舞侧过头,遏制着惊涛骇浪般的惊诧,沉声发问。

“是。”乌月霜起身半跪在地上,垂眸应道。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凰绮舞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她绕过乌月霜走上高台,指着陈列在台上的玉棺寒声问道,“那这里面葬着的是谁?”

乌月霜霍然抬起了头,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罢了,我自己来看。”凰绮舞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回答,抬腕决然的推开了棺盖。

伴着轰然的重物落地声,璀璨的光芒从玉棺中刹那散出,四颗夜明珠被摆在玉棺的四角,照亮了躺在棺中的女子:

三千青丝倾洒如素,素颜红衣傲骨似凰,额间一抹朱砂渲染,艳若烈火血梅。

这赫然是当年天玑国主的遗体!

凰绮舞狠狠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怆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贴在了那尸体的脸颊。

“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她努力的弯了弯唇角,从口中溢出一丝轻笑。飘散开的声音很轻很轻,仿若风一吹即散,却又很重很重,承载了跨越千年的哀伤。

纵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在这一刻,胸口还是传来了一阵绞痛。

以时间顺序,整个世界的历史被分为四部分:

诸神所统治的太古时代(九州诞生之初到约三万年前)

神兽所统治的远古时代(三万年前到五千年前)

十二皇族争霸的神话时代(五千年前到一千年前)

及辉煌时代(一千年前到今)

“我是怎么死的?”良久之后,她拂手合拢了玉棺,转身向乌月霜询问出声。

“您当时选择封下了死前的记忆,属下无权违背您的命令。”听着凰绮舞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乌月霜垂下眸子,错开了她的目光。

立于高台的少女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瞳中却隐隐可见有血海翻滚,她掌心长剑斜指,沾染着血迹的身影犹如涅槃的神凰,振翼欲要莅临九霄。

她的皇,永远都是这般高傲绝美。

“为了等我,你又付出了什么?”凰绮舞握紧了手中的剑锋,胸腔似要被怒气炸裂,望着跪在台下的人影,再次沉声问道。

“幽冥草。”乌月霜低敛双眸,轻声回答。她勾起的唇角含了一抹苦涩,语气中藏不住淡淡的自卑。

凰绮舞的瞳孔随之猛然一缩,身子又震了震,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的戾气越来越浓。

幽冥草是生长于黄泉的引魂之草,由游魂之泪凝成,与彼岸花齐名,世间亦有“彼岸花开,幽冥草枯”的传言。

彼岸花可将亡者之魂引入轮回,幽冥草则能使生者之魂越出轮回。

但纵然幽冥草可使人长生,世间也鲜有人去服食,一是因为它难以寻觅,二则是因为使用者从此会变得不人不鬼,血脉断绝,再无子嗣。

在千年前的神话时代,众生以十二皇族的血脉继承者为尊。乌月霜上承三足金乌的皇族血脉,却因为她而落得这般下场,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怒!

“凰主。”似是看出了凰绮舞心中所想,乌月霜俯身叩在了地上,郑重的说道,“臣等甘心为您赴死,天玑国官员五十七人,及龙魂军、天机营、神枭卫三万残部,皆自戕于此,封棺化作阴尸,只为助您再图皇权霸业,天下大同!”

随着她一语落下,环绕着大殿的星海流银之河骤然掀起了滔天波浪,无数点星光从河水中飘散而出,凝成一队队带甲执兵的武士,军容严整的伫立于殿外。

原本空旷的大殿则被两排阴灵所占,左侧众人束发、着官服,乌月霜起身居于首位。右侧众人披凯、持锐剑,与殿外的三军遥遥相对。

“臣等愿助吾皇再图皇权霸业、天下大同!”

众人同时跪地,整齐划一的朝拜声平地响起,彻如洪钟,越过千年的岁月扶摇而至。

紧随其后的是三军的吼声,将士们血色的兵刃直指苍天,神情肃穆,一字一句尽是至死不渝的忠诚:

“皇权霸业!”

“天下大同!”

“皇权霸业!”

“天下大同!”

……

千年前深藏的血火之师,终等到帝皇的归来,如今只待她披坚执锐,率领他们再度征伐天下。

凰绮舞抿了抿唇,凝视着殿下的众人,身影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

这殿上的阴灵有传自前朝的老臣,亦有她一手提拔的勇将,她曾率领他们分田地于庶民,御强敌于国门之外。

泪眼模糊间,她似乎回想起了当年登基时所发生的一切:

十七岁的少女带兵扫平兵乱,浴血走上大殿,望着殿下群臣,沉声低语:

“朕只愿我天玑之民,老有所终,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朕只愿千里沃土之内,再无战乱,百丈雄关之下,再无暴弃之枯骨。”

“朕只愿天下俊杰,不论出身,皆能居其所位,尽其所能,立志为民。”

“朕只愿举国上下,能君臣合力,万民同心,缔造大同!”

她着皇冠,披凤袍,俯身三拜,以苍天后土为誓:

“朕此生,誓将永不负国民,但望诸位,永不弃我。”

回声袅袅,传唱过千年光阴。

如今她怆然身死,重生于千年之后,本以为早是孤身一人,却发现他们始终追随在身侧。

这是何等的幸运!

“孤王,谢过诸位的忠心。”凰绮舞狠狠的抹去了泪水,仰头大笑出声,然后抬起“碧落秋霜”,往手腕上凛然一划,鲜血潺潺流出。

“朕今日便以血为誓,定会复我天玑,不堕众卿之愿。”

“谨遵凰主之令。”三万阴兵齐声喝道,目光炯炯,再度倾身跪下。

凰绮舞抿唇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众人起身,转头瞥了乌月霜一眼,哑声说道:“诸位爱卿先散了吧,朕还有些私事要和宰相相商。”

“遵旨。”伴着整齐的应声,数万阴灵瞬间化作星光,消失在了星海流银之河。

乌月霜一人站在殿下,看着眼前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半响无语。

“现在该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吧。”凰绮舞轻笑了一声,倚着玉棺坐在了地上,原本孤傲绝艳的脸上竟显现出一抹寂寥。

不过一日之间,她的身边便改朝换代、人鬼殊途,倘若不是拥有足够坚定的心志,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失态。

乌月霜抬头瞟了凰绮舞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犹豫着轻轻张开了口,“您当年被庆阳王凰云歌背叛,黑山郡的郡城一日失守,殷国、华国、黎国三国联军从海陆两方同时出兵,半年之后,云州十二郡仅剩神凰、潜龙、天机、长青、景川五郡。

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天玑也亡了国,您选择封下了死前的这段记忆,在国师君邵阳的帮助下重生,而我则服下幽冥草,守护这座地宫以等待您的归来。”

“原来如此。”凰绮舞的嘴角忽然溢出了一丝讥笑,“没想到连自家的妹妹都会背叛我,云歌,你真是好样的。”

“凰主,庆阳王她……”

“不必说了。”凰绮舞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乌月霜的话,“我知道导致我封下记忆的原因一定不是因为云歌的背叛,当年应该还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重要到以我的勇气,居然都不敢面对。”

“罢了。”她拄着剑,缓缓站起了身,“那些事都过去了,在天下大业之前,岂有私情。”

乌月霜应和着颔首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晦涩的情绪,随后启唇问道,“请问凰主如今有什么谋划?”

“阴兵不能见到阳光,只能在夜晚使用,现今之计,应当是先在四国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凰绮舞若有所思的看了乌月霜一眼,继续说道,“想必我天玑国的珍宝都被收在地宫之中了,不知宰相现在拥有多少势力?”

“四国对军队控制的十分严苛,我们所有的大都是一些商铺、青楼以及江湖门派。”乌月霜垂下头,回应的声音有些沮丧。

“果然如此。”凰绮舞的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意外,垂眸沉思了片刻,复又问道,“那隐凤楼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在千年前的神话时代,以十二皇族为首的数百家世族逐鹿中原,先后建立起了数十个国家。但不管时局如何变化,九州大陆始终都是由世族掌控着最高权力。一国的君主要是想保持国家的稳定,那他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得到世族的认同。

为了对抗权势滔天的世族,培养出只隶属于自己的官员,凰绮舞在千年前创建了“隐凤楼”这一组织。她从平民中寻觅到了三千弟子加以培养,之后又从中挑选出了最优秀的三十四人列入了七星二十八宿。

七星是指作为楼主的“天玑”、担任宰相的“天枢”、执掌户部的“天璇”、执掌刑部的“天权”、执掌兵部的“开阳”、掌管杀手的“玉衡”和担任国师的“摇光”。

二十八宿则分别是司财的青龙七宿、司政的玄武七宿、司战的白虎七宿和司文的朱雀七宿。

这三十五人共同掌管着天玑的政局,当年也正是因为隐凤楼的建立,才使得凰绮舞成为了神话时代威望最高的帝皇。由于天玑国各地官吏皆是出自于她的门下,因此但凡是她所示之处,政令无不畅通无阻。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由我来负责隐凤楼的运转。”听到凰绮舞的询问,乌月霜垂眸回禀道,“我以隐凤楼第一代门人的阴灵为师,培养出了新的楼中弟子,如今的规模堪比全盛之时的七分。”

“爱卿辛苦了。”凰绮舞赞赏的点了点头,随后将悬在腰间的一块玉佩扔给了乌月霜,凝声嘱咐道,“帮朕查查朕现在的这具身体是那个地方的小姐,也许会对你我有所帮助。”

说罢她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自古睚眦都是战神的象征,可却被刻在这个女孩的随身玉佩之上,再加上她身材玲珑,手指纤细,一看就知道是没有经受过风雨的将门子嗣私逃出府,被人抓住当做奴隶卖了。

“遵命。”乌月霜接下玉佩,再度俯身,“凰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墓里还有几个北岭慕家的人,一并解决了吧。”凰绮舞抿了抿唇,思忖了片刻,又添上了一句,“再去给我查一个叫做慕枫的人,我总觉得他身上似乎藏有什么秘密。”

势力:隐凤楼

七星:天枢(宰相)、天璇(掌户部)、天玑(掌吏部)、天权(掌刑部)、玉衡(掌杀手)、开阳(掌兵部)、摇光(国师)

二十八宿:司财: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司政: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司战: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司文: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九州自古留有传说:天地初开时,清浊二气相伴而生,清气上浮,化作日月星辰。浊气下沉,凝成九州大陆。

有大神名为混沌,诞于天地之间,另有四位主神,分掌地火风水。

后四神死,精血化作十二神兽。五千年前,十二神兽与大神混沌相战,共殒于世,尸骨皆葬于琼州。

人间有十二皇族,得神兽血脉传承,各领一族逐鹿中原。一千年前,龙族血裔一统九州,开创大胤帝国。

如今大胤皇族势微,九州重分为四国,各国国都都各有特色。

大胤国都穹苍瑰丽,大商国都南京秀美,大夏国都白城辽阔,犬戎王都圣央雄壮。

被称为人间仙境的大胤国都穹苍,尤以西街的繁华称绝。随着夜幕缓缓降临,煌煌灯火渐次燃起,在西街的各大青楼门前,奏响的丝竹声缠绵不绝。

穹苍最大的青楼——芳菲阁的门口,在几名衣衫半露的少女的陪伴下,一位衣着锦袍的少年大步走进了大厅。

“今晚明月姑娘会不会出场?”韩武王世子齐博阳挥袖拂开了身边的女子,瞥了一眼走来的芳菲阁老鸨,肃然问道。

自从一月之前明月姑娘突然出现在芳菲阁,他便被这个女子深深的吸引住了。

“明月姑娘正在梳妆,还请世子稍等片刻。”老鸨恭敬的冲他行了个礼,笑着追问道,“不知世子是否还需要其他姑娘相陪?”

“不必。”一抹淡淡的不屑在齐博阳的眼中闪过,他抄了把椅子直接坐在了大厅中央,冷然一笑,“我就在这里等候明月姑娘。”

“好,来人给世子上茶。”老鸨拍了拍手,招来仆从置备好了茶具。

“妈妈,明月她又来惹事了。”突然间,一位少女快步跑了过来,俯身在老鸨的耳边轻声低语。

听了那个少女的话,老鸨的脸色瞬间一变,继而歉疚的对着齐博阳道了声歉,“世子,不好意思失陪一下,芳菲阁有一些私事需要我去处理。”

齐博阳轻轻皱了皱眉,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心里却蓦然有些不安。

刚才他听到那个老鸨隐约提到了明月,脸色又十分的难看,莫非是明月姑娘出了事情?

思至此处,他霍然站起了身,跟着那几人走了出去。

“妈妈,明月她非要收下这个女孩当婢女。”先前的那个少女正站在一个角落里,冲着老鸨娇声喝道。

“难得她相中什么东西,就给她送过去吧。”老鸨拧眉叹了口气,看向那个少女的目光中也有了不悦,似是在恼怒她的小题大做。

但少女却丝毫没有退步,反倒更加恼恨的跺了跺脚,“明月她已经有了七个婢女,每次看到这种小姑娘她都要收下,这样下去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听到墙角的议论声后,齐博阳终于舒了口气,眼中有了淡淡的赞赏。

芳菲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位花魁都可以收下几位婢女,她们只需侍候主子,不需在外接客。

明月姑娘她这么做,想必也是为了照护这些年轻的孩子,免得她们误入歧途,当真算的上是心地善良。

“把这个孩子卖给我,你们散了吧。”理清思绪后,他整了整衣衫,大步走上前去,想要替他的倾慕之人解除这个困境。

“公子,这不好吧。”那个少女尴尬的垂下了头,怯懦的回辩了一句,错开了齐博阳凌厉的目光。

“莺儿。”老鸨恼怒的打断了她的话,侧身让开道路,仰头向着齐博阳讨好的笑了笑,“世子说什么买不买的,这个女孩也不算是什么绝色,直接送给您就好了。”

“谢了。”齐博阳冷哼了一声,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女孩。

她脸上虽有脏污,却也看得出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隐约还透漏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心中骤然一跳,慌忙蹲下身擦干净了女孩的脸颊。

随着污渍褪去,映入众人眼中的是一副清丽无双的容颜,齐博阳手臂一抖,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妹妹!”

“她难道是韩武王府最近失踪的小姐?”老鸨掩唇低呼了一声,慌忙跪倒在了地上,“世子,我们对这件事真的不知情啊。”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知情。”齐博阳冷笑着扫视过面前的众人,出言警告道,“封锁好这件事的消息,如果我在街上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流言,你们就准备好棺材下葬吧。”

说罢他直接搂住了躺在地上的女孩,纵身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老鸨望着他的背影,缓缓起身,眸光中噙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来人,把那几个人贩子给我绑起来,秘密送到韩武王府,就当做是芳菲阁的谢罪。”

“可是那几个人是昌平王的手下,您这样就不怕得罪了昌平王爷?”名为莺儿的少女心中一惊,连声劝道。

“几个杂役而已,想必昌平王还没有那么记仇。”老鸨弯了弯唇角,转而垂眸睨了莺儿一眼,“倒是你今天的话太多了,就不怕祸从口出?”

“妈妈,我知错了。”莺儿闻言一愣,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股怯意刹那涌上胸口。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行。”老鸨勾起嘴角,转身绕过她踏进了芳菲阁内,只留下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毕竟培养一个出色的花魁可不容易啊。”

伴着她的话音,一阵狂风骤然刮过,吹起的烟尘半掩住凄迷的星光。

与芳菲阁的轻歌曼舞相比,坐落在城南的韩武王府此时则陷入一片混乱。

原本寂静的后宅转瞬便亮起了两排灯火,不时可见有提着药箱的医师出入一间小阁。

“禀王爷,齐舞小姐她这是由箭伤引起的伤寒,小心调理一阵就没事了。”

等到医师探过床上之人的脉搏后,韩武王齐洪这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峰,他侧过身示意房中的人全都退下,抬手搂住了王妃的肩膀。

“王爷,舞儿她哪受得了这种罪啊,也不知道她失踪的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坐在床边的美妇掩面而泣,忍不住哀声抱怨道。

“放心吧,夫人,本王会认真调查此事的。”韩武王转过头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女儿,目光在她结痂的右肩上停了一刻,心中不免也有些酸楚。

他定了定神,在王妃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走出门准备叫来长子来询问当时的情况。

然而他的脚刚落到门槛上,就听到了床上簌簌的轻响,随后而至的是一声微弱却清晰的低吟声:“这是哪里?你们又是谁?”

韩武王听到声响后慌忙回过了头,正好对上了齐舞迷茫的眼神,一个念头刹那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这个女儿莫非是失忆了?”

神话时代,九州大陆最为尊贵的是十二皇族和人族至尊后裔。

皇族是十二神兽和人族留下的血裔,他们分别为:

以“龙”为姓的神龙后裔

以“凰”为姓的凤凰后裔

以“乌”为姓的金乌后裔

以“麟”为姓的麒麟后裔

以“折”为姓的腾蛇后裔

以“烛”为姓的烛龙后裔

以“应”为姓的应龙后裔

以“鹏”为姓的鲲鹏后裔

以“天”为姓的天空后裔

以“白”为姓的白泽后裔

以“玄”为姓的玄龟后裔

以“齐”为姓的穷奇后裔

在“诸神之战”结束后,人族中的至尊也随之分裂成了三族,即为:

精通奇门遁甲的天机族、善于用蛊的巫族和追寻天道的仙族

直到安慰好惊慌的女儿和垂泪的夫人,韩武王这才面色阴沉的回到了大厅。

“父王,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齐博阳看着眼前的父亲,攥紧双拳,恼怒的问道。

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若要低调处置,只需要昌平王府派人赔个罪就好,但要是紧抓不放,甚至会导致两府决裂。

“哎……”韩武王长叹了口气,拧紧眉心,思忖了片刻后答道,“恐怕我们和昌平王府的合作,就要到此为止了。”

他原本就不赞同和昌平王玄璟联系过密,更何况这件事发生后,大家心中都有了芥蒂,怎么还可能会彼此信赖。不过出于维护名誉的考虑,两府都不会在明面上翻脸,最多就是暗地里为利益相争罢了。

“那我的婚事呢,是不是也办不成了。”齐博阳咬了咬牙,一阵无力感顿时泛上了心头,颓然叹息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难道就要让它白白溜走?”

胤国实行的制度是郡国并行制,韩武王齐洪和昌平王玄璟都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各领十五万大军驻守南北边疆。而他身为韩武王府世子,早年和昌平王府的嫡女有过口头上的婚约,两府一旦联姻,势力便可直逼胤皇。到时候,登上那个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放肆!”韩武王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应了那桩婚事。”

看着嫡子惊异的目光,韩武王揉了揉额角,又缓声解释道:“臣子势力做大,帝王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难道到时候你想造反吗,你有没有想过造反失败后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况且,就算真的坐上那把椅子,凭借这个残破的大胤,我们怎么阻挡的住北方的犬戎,南方的大夏?

胤皇需要我们韩武王府的军队去抵御犬戎,只要犬戎一日不灭,陛下就绝对不会对我们动手,对一个家族来说,长久的繁荣远比一时的煊赫来的更加重要!”

大胤的宣明十六年,在那位沉睡了千年的皇者苏醒之后,已经注定了会是风谲云诡的一年。同年一月,穹苍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在被积雪覆盖的翔龙殿中,大胤帝皇龙轩文突然狠狠的掷出了手中的奏章。

站在殿外的侍女听到声响后,把头埋的更低,不敢去看站在殿中的三道人影。

“犬戎的大君居然敢向我大胤求取公主,还说要以嘉陵郡三关为聘礼,真是可笑。”龙轩文扼住心中的恼怒,沉眸往殿下扫了一眼,寒声问道,“不知各位大人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站在殿下的韩武王、昌平王和大胤丞相闻言皆是一愣,相互对视了片刻,同时拢紧了眉心。

嘉陵三关是大胤在北方的屏障,历朝历代的胤皇和韩武王都会分别派遣一支军队驻守于此。但是在一年前,嘉陵三关的第一关却被犬戎大君率兵夺去,北方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

而如今,犬戎分明只得了一关,如今却说要以三关为聘礼,这无疑是在暗中威胁大胤:如果不接受和亲的话,他们便会以此为借口攻占三关。

如此想来,胤皇恼怒的神情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了。

“臣以为,如果陛下拒绝和亲,犬戎恐怕会趁机发兵,还望陛下深思。”看着两位同僚都陷入了寂静,丞相不得不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这么说,丞相是认为朕应该答应他们这个请求,献上公主求和?”胤皇横眉一瞥下首三人,眸光犹如利刃般刺出,冷笑着回应。

“陛下,南方刚刚发生过水患,国内民心不稳,大胤现在还没有能力应付这样的战乱。”昌平王玄璟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丞相身边,应和着出声劝道,“但陛下若是同意了犬戎的和亲,就可顺势收回嘉陵第一关,北方之危就此可解啊。”

听到昌平王的话,韩武王心头一跳,突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昌平王之所以支持和亲犬戎,就是为了保证北疆的安全,减缓犬戎的攻势。

到时候,胤皇势必会以此为理由削减自己的兵权,而自己要么任凭军权被夺,要么就只能赌上一把,和昌平王合作造反。

“我国没有能力,难道犬戎就有了吗?”韩武王连忙定了定神,眼中闪过一抹凝重,躬身望向殿上的胤皇,“据老臣所知,犬戎在今年夏天刚刚遭受了火灾,牛羊损失无数,他们也没有实力来和我们对战。”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为了保全家族,他绝不能答应这次和亲。

“此言差异。”昌平王皱眉瞥了一眼韩武王,回辩出声,“犬戎就是因为缺乏食物,所以才会有攻打我国的想法,自古以来,和亲公主的嫁妆向来丰厚,犬戎得到这笔嫁妆之后,一定不会再有出兵的心思。”

“好,既然昌平王说犬戎想要的是公主的嫁妆,那从大臣家里选一个适龄的少女嫁过去就行了。”胤皇闻言一笑,瞬间收拢起脸上的怒意,露出一副爱卿深知朕心的表情,若有所指的瞟了殿下三人一眼,意图昭然若揭。

听到这句话,昌平王和韩武王对视一眼,心头尽皆泛起一阵寒意。

虽说现在的大胤皇族并没有适龄的公主,但是宗室中绝不缺少合适的和亲人选,胤皇又何必要特地的从大臣家中之中挑选。

昌平王膝下仅有一女,要是嫁去犬戎,就失去了和韩武王府联姻的机会。而韩武王向来疼爱嫡女齐舞,就算他舍得送齐舞去和亲,可一旦胤皇以此为借口诬陷犬戎和韩武王府串通,降临到韩武王府上的就是灭门之灾。至于送去庶女,犬戎日后若以公主出身卑微为借口再次攻打大胤,那韩武王府岂不就又成了大胤的罪人。

胤皇这一计,简直毒辣的让人手足无措。

“陛下,老臣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为人妇,实在无法为您分忧。”丞相藏住心头的窃喜,倾身跪下,乍看上去满是歉疚。

真是个老狐狸,昌平王暗骂一声,已然猜到了丞相和胤皇沆瀣一气,慌忙也跪倒了地上,“禀告陛下,臣的独女和韩武王府已有婚约,还望陛下宽恕。”

听了他的话,韩武王顿时就瞪大了双眼,一股怒气骤然冲上心头。

眼看今天的情况,和亲公主必然会从他们两人的女儿中选出,你不愿意把自家女儿嫁到犬戎,难道我就愿意了吗。

再一想到如今的局势和自家女儿受到的侮辱,他更是直接下定了决心要和昌平王撇清关系。

“禀告陛下,昌平王的女儿和犬子之间只是口头协议,算不得数。”韩武王一拂衣袍,砰的一声跪到在地上,沉声说道,“而且和亲本就是昌平王提出的建议,由他家女儿来履行,再好不过。”

“你……”昌平王身子一颤,咬牙连声回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君分忧是我们每个人的职责,本王自是不敢不从,但是你忘了我们两家早已指腹为婚了吗?”

他说罢向韩武王猛使眼色,示意他赶快应承下来。

韩武王则将他的神态置之不理,直接再次俯身拜下,“禀告陛下,当年的婚约不过是我们两家的一个玩笑,玄璟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齐洪,你若想要毁这婚约,还没问我答不答应……”

“好了!”胤皇一甩衣袖,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良久之后叹了口气,“你们先下去吧,容朕再想想怎么安排。”

“遵命。”韩武王瞟了一眼昌平王,不管他恼怒的神情,起身就走,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看到自家的管家焦急的跑了过来。

“王府出什么事了?”他心下一凛,连忙迎上去问道。

“是小姐,小姐她今天一大早就把青楼的明月姑娘叫到府里了。”管家急的满头大汗,俯身到韩武王耳侧轻声说道。

“什么?”韩武王惊诧的一把拽开了管家的衣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起身飞快的踏上了马背,“快随我回家看看!”

韩武王府后院,梅香氤氲飘散。

一位少女斜倚着花园里的软榻坐着,三千青丝流泻如瀑,浅笑间眉眼如画,纵然年纪尚小,但也掩不住回眸流盼时散发的绝世荣光。

“宰相,事情都办好了吗?”她伸出素指执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缓声问道。

“禀凰主,我已派人已把昌平王府的杂役送到了韩武王府,成功的挑起了两王之间的对立。”站在凰绮舞身后的乌月霜微微垂头,轻声向她汇报。

凰绮舞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往身上盖着的银狐披风中又缩了缩。

她现在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韩武王最宠爱的嫡女齐舞,出身高贵,只可惜身子骨稍差了些,暂且还不能练习前世凤凰一族的心法。

冬日的朔风拂面而至,她抬手轻轻揉了揉额头,心中隐约泛起了一抹倦意。

当初为了能以一个“合理”的理由回归王府,她先是故意遭遇昌平王府的杂役,潜移默化间引诱他们将自己卖到芳菲阁,再以乌月霜扮演的明月姑娘为饵,引来韩武王府的世子将自己“寻回”。

可以说,从流落青楼到两府决裂,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

昌平王和韩武王之间本来就有婚约,如果共掌军权的两大王爷联合到一起,他们不论是立刻谋反还是按兵不动,都会导致大胤国内势力的迅速分化,在短期内形成稳固的联盟,使得她很难再找到挑拨离间的机会。

好在那两个杂役背后的主子就是昌平王的那个纨绔世子,此事发生之后,她终于坚定了韩武王与昌平王决裂的心思,使得两府之间再无联姻的可能。

只要胤皇心存野心,必定也将趁此机会削夺两个王爷手中的兵权,五年之内,大胤定然朝纲不稳,她们的复国大业也会因此变得轻松很多。

“凰主,韩武王就要回来了,我们现在用不用准备一下?”乌月霜望了一眼天色,俯身到凰绮舞耳边柔声问道。

“弹琴就好了。”凰绮舞指了指不远处的琴架,坐直了身子,手托香腮,目不转睛的看着乌月霜坐下抚琴奏乐。

伶仃的琴声在这一方小院悠然而响,像是潺潺的流水,空灵而缠绵。

不远处有几树梅花傲雪绽放,映衬着乌月霜雪白的衣袍,美如仙子临世。

凰绮舞轻弯起了唇角,眸中闪过一抹惊艳。这样的乌月霜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不同于以往她在朝堂上的挺拔身姿,此时的她反倒有一种想让人拥入怀中的柔美。

“铮——”

突然间,一声惊响从乌月霜的指下骤然传出,凰绮舞眉心微蹙,紧接着了然的笑了笑,静静的听着身后那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

随后而至的耳光声在小院里清晰的响起,凰绮舞抬手捂住脸颊,一层水雾霍然漫上瞳孔。

“父王,”她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韩武王,含泪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和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打你?”韩武王瞪大双眼,指着凰绮舞怒喝出声。

“我只是听哥哥说明月姐姐是我的恩人,特意请她来府亲自谢意,这有什么错?”凰绮舞扬起素净的小脸,泪水在眼眶中泛起一片晶莹,哑声辩解道,“知恩图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我哪里想惹您生气了。”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成了微弱的呜咽。

韩武王尴尬的收回了手,心中顿时涌上了一阵悔意。

因为受惊过度,他这个宝贝女儿被找回后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自然不知道女子要遵守的礼节,他这次确实不应该贸然打她。

“好了,不要哭了。”他伸手想去揉揉凰绮舞的秀发,却见她似是收到惊吓般的退后了一步,只好无奈的又垂下了手臂,眸光中染上了一层晦涩。

“作为大家闺秀,你不能和青楼女子来往过密。”韩武王放缓了声音,柔声嘱咐了一句,然后挥手招来院外的侍卫,指了指执琴的乌月霜,“天色已晚,你们把明月姑娘安全送回去。”

“等等。”凰绮舞突然一把擦去眼角了泪水,挡在了两个侍卫的身前,高声说道,“明月姐姐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能伤她。”

“舞儿,你……”

“父王。”凰绮舞转过身,打断了韩武王的话,她凝视着眼前高大的身影,轻轻张开了唇,“明月姐姐是我的恩人,大姐告诉我说,知恩图报是一个人应有的品德,舞儿不愿意做一个品德败坏的人”

韩武王看着自己女儿微微颤抖却坚定不移的身影,不知是该赞赏她的情谊还是怒斥她的无理。良久之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今天把明月姑娘叫到王府是你大姐出的主意?”

“是。”凰绮舞垂下头,有些委屈的抿唇答道,“大姐告诉我说,只有面对面的感谢才算有诚意。”

“罢了。”韩武王一拂衣袖,扼住满腔的恼怒,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他的目光在乌月霜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轻声叹了口气,“我不会伤害她的,只是你和她来往,毕竟有损于你的闺誉,哎,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拢起衣袍,无奈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韩武王离去的身影,凰绮舞揉了揉脸颊,垂下了眸光。

“宰相,明天你去给我传播一个消息,就说韩武王嫡女在家中私会青楼名妓,品行败坏。”

等到这个消息在穹苍流传开,韩武王只会怀疑到不愿嫁女的昌平王身上。此事过后,他们不反目为仇都算是好事,就更别提联合到一起了。

至于她名誉受损的原因,自然要归结于那个诱骗自己的大姐。她要让韩武王永远都只疼爱自己这一个女儿,在她的羽翼还没有丰满的时候,这个便宜父亲是她最大的依靠。

第二日晌午,凰绮舞果然收到了意料之中的传唤。

当她缓步走入王府大厅的时候,发觉上首两人的目光凝重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韩武王一脸肃穆,王妃则是眼眶通红。

“父王和母妃找舞儿有事吗?”掩住心中的愉悦,她拾起裙裾,盈盈一拜,缓声发问。

“我这苦命的孩子。”王妃以帕拭泪,口中突然溢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

“好了。”韩武王轻轻拍了拍发妻的后背,止住了她的哭泣,然后抬手揉揉额头,眉宇间满是疲倦,冲着凰绮舞问道,“今天早上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不知父王指的何事?”凰绮舞蹙起眉心,眼中涌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

韩武王看着她一无所知的表情,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昨天私会明月的事被人传遍了大街小巷,舞儿,大胤对女子闺誉的要求极其严苛,你现在,现在已经很难嫁出去了!”

在这厉声呵斥之下,凰绮舞的脸色刹那变得一片苍白,她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父母,两行清泪无声的垂下。

“舞儿,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韩武王望着惊慌的女儿,心底一痛,继续咬牙说道,“一个是将你许给一个普通人家,以我韩武王府的势力,他必定会好好待你,另一个则是,送你去和亲!”

这个想法也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才产生的,将嫡女齐舞嫁去犬戎虽然会为韩武王府带来隐患,但她若是能在犬戎站稳脚跟,日后未必不会成为王府的助力。

只是,这就要苦了他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了。

“和亲?”凰绮舞缓缓扬起了头,望向韩武王,嗫喏着询问。

“没错,陛下要从王侯家中选出一位适龄少女,封为公主后嫁到犬戎。”韩武王迎上她探寻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至于选择哪条路,就看你的想法了。”

“我去和亲!”凰绮舞蓦然抬起素手,狠狠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决然的答道。

“舞儿……”

“父王,您不必再说了。”韩武王刚想再劝阻几句,便被凰绮舞厉声拦下了,她睁大双眸,蒙着水雾的明瞳好似泛着一阵波光。

“舞儿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但也知道父王和母妃都是真心关怀于我的。既然这是陛下的要求,舞儿愿意为父王分忧。”

伴着砰然的撞击声,她俯身跪在地上,一字一顿的哑声说道,“只是齐舞日后不能在双亲膝下尽孝,还请父王母妃谅解。”

“舞儿,你这是何必。”韩武王伸出手想将她扶起,身子却遏制不住微微颤抖着,只好转而低声喝道,“你快给我起来。”

“如果父王不答应齐舞的请求,我愿长跪不起。”凰绮舞再次以头叩地,态度坚决。

韩武王妃看着她额头的青紫,心中一酸,连忙搂住凰绮舞,将她圈到了自己怀中,柔声责怪道,“舞儿,犬戎不比大胤,那里气候恶劣,民风粗俗,你真的做好和亲的准备了吗?”

“舞儿既然选择好了,就绝对不会后悔。”凰绮舞抬眸看向面带忧色的韩武王,咬唇点了点头,声音凝重,“还请父王母妃成全我的一份孝心。”

“那就这样定下吧。”韩武王静静的望着自己尚显稚嫩的女儿,心中被歉疚的心酸和“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同时萦绕,他挥了挥手,冲着凰绮舞和蔼的笑了笑,“我明天就去皇宫向陛下复命,并替你准备嫁妆。”

“是,那女儿就先退下了。”凰绮舞展眉起身一拜,转身缓缓走出了大厅,垂下的眼睑掩住了眸中的笑意。

大胤是建立于千年之前的帝国,其前身为殷国。据史书记载,大胤开国皇后华锦年文韬武略,代夫君征战天下,统一五州,与大胤帝皇共享江山。

因为她的原因,大胤女子的地位也一度可以和男子并肩。

直到三百年前,文昭皇后姜碧竹在其夫君胤景帝死后篡夺权位,妄图自立为皇。虽然她的谋逆被诸王带兵镇压,但大胤的朝纲还是遭受了重创,当时执掌兵权的两大异姓王裂土称帝,分别建立了大夏、大商两国。大胤的领土也因此收缩到了乾、云两州,历代胤皇皆以此事为戒,不断打压女子的地位。

所以要想发展势力图谋复国,离开大胤是凰绮舞唯一的选择。

她以穹苍为棋盘,以人心为棋子,招招紧逼,今日垂眸之刻,终是尘埃落定。

宣明十六年二月七日,宜嫁娶、出行。

七匹“青云追月”名驹开道,三百羽林军护卫,一辆坠着红菱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大胤都城穹苍的城门。

凰绮舞坐在车内,素指轻轻拈起悬在胸口的一枚玉佩,唇角晕染开一抹温润的笑容。

睚眦琅邪佩,韩武王府调遣暗卫的信物,在她数次隐约提及犬戎的危险后,韩武王出于愧疚和护女之心,终于将它交到了她的手中。

一百位精于刺杀和探查消息的影卫,虽然稍显单薄,但是只要利用得当,也是一笔不小的助力。

“公主殿下,前方有一支队伍正打算入城,命令我们让开道路。”马车突然间一晃,刹那停在了半路上,随后一声低唤从车帘外骤然传来。

凰绮舞轻轻皱起眉宇,压下心中的不悦,隔着车帘寒声问道,“来人是谁?”

“是从西疆平叛归来的太子殿下。”立在车外的护卫压低了声音回应,“他说我们应该为浴血而归的将士们让路。”

闻言,凰绮舞轻轻勾起唇角,眸中的锋芒一闪而过,清亮的嗓音清晰的传出了车窗,“太子殿下平定叛乱固然有功,但这重要性岂可和两国交好相比,本宫现在的身份不只是大胤的凤祥公主,同时还是犬戎未来的王妃,倘若耽误了和亲,试问太子能不能担负的起这个责任。诸位将士皆是忧民忧国的好汉,想必也不会为了逞一时之气而导致大胤生灵涂炭吧。”

“把我的这段话一字不差的到太子面前重复一遍。”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嘲意,眯起墨瞳,柔声嘱咐道,“记住,要大点声。”

窗外的护卫顿时一惊,一种莫名的惊慌涌上了心头,这位仅有十五岁的小公主似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单纯,她此刻的气质高贵的让人想到了坐在九重殿宇之后的君王!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突然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上前去,高声复述了一遍凰绮舞刚才的话语。

“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那本太子再挡着道路岂不就成了大胤的罪人。”大胤太子龙景辰勒住缰绳,目光投向重兵护卫下的那辆马车,回答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自觉的重音还是暴露了他难掩的恼怒。

凰绮舞抿唇笑了笑,惬意的倚在了马车中的软榻上,听着“青云追月”嘶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要前去的犬戎民风向来彪悍尚勇,一个马车被堵在城门口的和亲公主怎么可能得到尊重,所以可怜的太子殿下自然就成了她拿来立威的对象。

况且,此事还能把韩武王府跋扈的名声传播出去,激起胤皇和韩武王的矛盾,大胤从此三权离心,如今只待她披甲而归,收整旧山河。

辘辘的车轮声由远及近,当凰绮舞的马车驶过大胤太子身边的时候,一阵微风忽然拂开了车帘。

不经意间映入龙景辰眼帘的,是一副瑰丽韵雅的美人闲卧图:精致圆润的下颌,清丽无双的面容,以及深邃如潭水的双眸。那对漆黑如墨的瞳影中,埋藏了一切波澜。

他的心弦倏然一绷,情不自禁的屏了呼吸,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了神。

“诸位将军,本王先行回宫复命,届时必会依照各位的功绩,向父皇请赏。”他默默垂下眼脸,随后向着身后的众人拱手一礼,在“多谢太子”的回声中轻拍马背,奔入了洞开的城门。

沿途小巷中走过的行人,幻影般在他的眼前闪烁流逝,但片刻之前的惊鸿一瞥,却在脑海中愈发的清晰。

清晰到,此生此世,再不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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