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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前尘往事

天玑末帝凰绮舞一直都是九州大陆的一个神话。

天玑显德十七年九月初九,凰绮舞出生。彼日,破军星逆冲紫薇,有隐士为之批命:“此女夺天玑气运而生,一生无人能望其项背!”

而这位公主殿下也没有辜负这份期望,她年少聪颖,多谋善断,一时竟被世人传颂为“国之妖孽”。

也正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直至六岁那年,她才结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天玑五公主凰文彬。与冷静沉默的凰绮舞相反,凰文彬乐观开朗。由于性格的互补,她们两人反而成为了至交好友。

但是在凰绮舞八岁那年,凰文彬却因落水而死。后有史官证明,凰文彬之死或与天玑国太子有关。

自凰文彬死后,凰绮舞更是越发的冷漠寡言。她于十岁那年出宫立府,后又带兵驻守北疆,立下了骄人战功。

显德三十三年,南方的殷国北侵云州,凰绮舞奉旨率军回防。因为怜惜百姓,她下令清剿沿途的敌寇,不幸延误了救援时机,以致国都沦丧,天玑皇族尽被屠杀殆尽。

但也有史官认为,她是因为凰文彬之死而迁怒于天玑皇族,刻意放缓了行军速度,好让皇族血裔皆灭,同时也为自己日后以女子之身登基而除去了后患。

在凰绮舞暂时击退殷军之后,她又与位居东方的燕国结盟。为请燕国出兵,她将天玑国仅剩的公主凰云歌嫁予燕皇,又允许燕国把军队驻扎在国都神凰的五十里之外。

那时世人传言,凰绮舞与燕皇早有密约:在她登基之后,会以天玑为嫁妆,嫁予燕皇为后,而驻扎在天玑国都神凰外的燕军就是她诚意的体现。

但这一消息始终未被证实,凰绮舞在扫平敌军、登基为皇之后,在给养和军心两方面下手,隐隐挟制住了神凰郡的燕军。后又以天玑公主受辱为由,出其不意的派遣了天机一族所造的龙渊舟炮轰燕国国都,屠尽燕国皇族。

天玑国国都外的燕军在得知燕国皇族族灭后,只得选择投降,凰绮舞顺势吞并了燕国三郡,统一云州,使得天玑国一跃成为了北方强国。

作为凰绮舞仅存的亲人,离开燕国皇宫的凰云歌被授以了黑山郡郡守一职。

三年后,出于对嫡姐的嫉恨之情,凰云歌串通华国,开放黑山郡的海港,引华国海军入侵云州。

同月,殷国、黎国两国接连派军攻打天玑,在两国陆军的交击下,天玑国大军一触即溃。

两月之后,两国联军直逼天玑国都神凰,集结于神凰郡百里外的栖凤原。

存世上千年的天玑国,亡国之危近在眼前。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这场战乱从始至终就是凰绮舞所设下的一个阴谋。

由于殷国、黎国都修建了抵御空军的堡垒,以致抵消了龙渊舟的作战优势,而华国又是长于海战,更是使天玑国鞭长莫及。

所以她只能以自身为饵,坚守国都不离半步,从而引来三国围攻,就此将他们一网打尽。

面对着已至眼前的敌军,稳居于太虚宫中的凰绮舞终于展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她下旨调动了天机郡中秘密生产的近百艘龙渊舟,直扑栖凤原的敌军而去。

在之前长达半年的战役中,天玑的军队特意击毁了联军的重型弩箭,所以对于此次空袭,殷、黎两国军队几乎是毫不设防。

随着龙渊舟的万炮齐发,血漫栖凤平原,敌国的数十万大军顷刻化作枯骨。

而先前诈退的天玑国大军则秘密潜行到了黑山郡,击溃了华国登陆的军队,将华国海船全部击沉。

在此一役之后,殷、黎、华三国的主力军队全灭,再无与天玑国相抗之力。

就在天玑帝国统一九州已成定局之刻,身为天玑国主的凰绮舞却是突然消失,幸得宰相乌月霜和国师君邵阳两人合力稳定政局,才使得天玑国没有步入四分五裂的惨境。

而那些发生在神话时代末年的爱恨纠缠,也在这一刻悄然的拉开了帷幕。

这是发生在一千年前的故事,讲述的是凰绮舞的前世

神凰五年,天玑国大败殷、黎、华三国联军,奠定了在九州大陆上的霸主地位。但由于女皇凰绮舞的突然失踪,宰相乌月霜和国师君邵阳两人只得对外诈称国主重病,勉力掌控政局,引导天玑国进入了战略性的防守阶段。

时至秋日,殷国太子龙昊奉旨巡视边界守军,为显爱兵之心,当夜宿于军营。北府军主将主动让出营帐,并含笑说着要奉上一个“礼物”。

等到晚上走进营帐,龙昊才反应过来那“礼物”究竟是什么:

在他的榻上,斜躺着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女,那少女身姿婀娜,肤如凝脂,****半掩在裘被之中,露出来的丰臀挺翘,一把纤腰盈盈可握。

注视着那眼前的尤物,龙昊眉心一皱,对于北府军主将这种有违军纪的举动,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厌恶。

但他刚刚想要命人将这名少女扔出营帐,便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语:“请等一下。”

那少女用被子掩住身子,缓缓坐起了身,眼眸含笑的望着龙昊说道,“太子殿下先不必着急,且听在下一言,不知殿下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危在旦夕?”

龙昊抱臂望着装神弄鬼的少女,眸光清冷,心中的厌恶又浓了一分。

看到龙昊轻蔑的神色,少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殿下有没有想到陛下为何要让您来检阅军队。殷国兵败于天玑,使得吾皇威望大减,而殿下又素来功高望重,恐怕正是因为陛下对您起了忌惮之心,所以才会将您遣出国都。”

“挑拨天家父子关系,你可知该当何罪?”龙昊闻言缄默了一瞬,唇角轻撇,冷声喝道。

“如果我真的是在危言耸听,殿下何必如此惊讶!中宫地位是否稳固,殿下心中自知。更何况,北府军主将历来是君王的死忠,如果将军真的是为殿下着想,为什么会把我送到殿下的榻上,任由殿下****军营,背负恶名!”

在女子的一番呵问下,龙昊也不禁微变了神色,沉眸斥问道:“寻常的侍女绝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你到底是谁?”

“是啊,我是谁?”那少女哂笑了一声,神情突然间落寞了下来,低声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在醒来之后我就身处于这个军营,然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样的狡辩?”龙昊不由嗤笑出声,拔出剑指向少女的玉颈,“不管你是谁,今天都是必死无疑。”

这女子字字都是离间之意,如果这番诛心之言被别人听到,那就是他日后的把柄。

“既然今天我敢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不怕殿下清算。”察觉到颈间的刺痛,少女神色丝毫未变,而是挑眉笑道,“只是在我死后,不知殿下心中可有方案来应对朝臣,应对陛下,应对那势如中天的天玑帝国!”

少女声声紧逼,吐出的话语犹如巨石一般压在了龙昊的胸口。少顷过后,龙昊方才落下思绪,沉声发问:“莫非你有方案?”

“若是殿下愿意相信我,那么我自然可以献上殿下所想要的一切。”少女眸光一转,坚定的回应出声,“如今天玑强而三国弱,君主有私,东宫不稳,殿下该做的应当是‘循规蹈矩,厚积薄发’!”

龙昊看见少女神情自若,侃侃而谈,心中兀然一动,于是抿了抿唇,放下了手里的长剑,轻声颔首道,“愿闻其详。”

“那就看殿下想当的是殷国之主还是九州之主了。”少女微微一笑,启唇解释道,“若是殿下只想着保全祖先基业,那么只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人可以阻止殿下日后‘名正言顺’的登基。但殿下若是想当九州之主……”

她稍顿了一刻,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凝重了起来,“殿下应当先平定黎、华两国,再与天玑相争天下。”

“若我国与黎、华两国相战,天玑趁虚而入,那又该如何?”

“天玑帝国击败三国后,已经占据了渭河以北,大可挟战胜余威,统一九州。”听到龙昊的疑问,少女弯了弯唇角,敛眸答道,“但其宰相却对外称国主重病,又命人收拢军队,明显是没有再度出兵之意。况且,如今三国都是大伤元气,若殿下能暗设奇军,以雷霆之势横扫黎、华两国,就算天玑国反应过来,我军只要能守住边疆城池,有煌、离、禹三洲大片领土作为后盾,何患战败!”

“说的轻巧。”龙昊冷笑一声,一针见血的指到了问题的根结,“哪支军队能有实力快速击败黎、华两国?”

“攻城略地,唯有骑兵。”少女笑意一敛,郑重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只有骑兵的机动性才能满足殿下的要求,更何况,天玑国的龙渊舟长于空袭,对阵形密集的步兵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唯有携带弩枪的重骑兵才能与之相抗。如果殿下能够信任在下,属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看着龙昊的神情已经松动,少女浅笑着又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不过是一介女子,一身荣辱全系于殿下,纵死亦不可惜。但殿下生来即为天之骄子,九州山河近在眼前,为何却望而生惧!?”作为一名有着宏图大志的太子,她就不相信他会因小失大,白白放弃这个大好的时机。

“诚哉斯言。”在少女坦诚坚定的目光下,龙昊终于被暂时劝服,他脱下外衣扔到了那少女的面前,眼中闪现出一抹淡淡的赞赏。

少女捡起外套,不急不缓的穿到了身上,举止丝毫不显窘迫,最后只是拱手一拜道:“谢殿下赐衣。”

“你叫什么名字?”龙昊满意的点了点头,温言询问出声。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叫做什么。”少女摇了摇头,眉宇微蹙,叹息道,“记得古人曾留有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从今日起,我便给自己起名为:华锦年。”

在华锦年和龙昊达成协议之后,便担任了东宫的暗卫统领一职,然后带着太子的密令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与北方的强国天玑不同,位处南方的殷国少平原、多丘陵,并不盛产战马。华锦年在这销声匿迹的这一年里,亲自带着一队侍卫,深入荒州,捕捉到了用以组建骑军的战马。

通过一番精心的安排,龙昊给华锦年抽调出了三千人手,组建出了一支隐秘的骑兵队伍。华锦年率领着三千兵马毅然奔赴黎国,展开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由于黎国北伐失败,国力大损,近年来又是四处征兵,赋税沉重,乱国之相已然显露无疑。黎国境内的郡县流民横生,各地军阀拥兵自重,朝廷的政令不出中央,俨然威望越来越低。

华锦年出兵占据关口,俯望平原,以骑军控中枢之地,四方往来之商户,皆遵其令。

势力已成之后,她又遮掩住背景,以黎国军阀的身份和殷国太子龙昊相交,在三年的征战中得到了来自殷国的支持,也为龙昊培养了大批的骑军将士。

好在龙昊的封地靠近黎国,两人的关系又鲜有人知,所以直至龙昊登基,众人才知晓华锦年是殷国新帝的得力属将,而龙昊的封地之内,可上马作战的将士已逾十万。

殷国建武元年,黎国三分,殷帝龙昊出兵津口,由大将华锦年领十万骑军纵横禹州,仅用了六月便占领了黎国,“惊云骑”之名一时响彻天下。

又两年,龙昊安定煌、禹两州郡县,集结二十万大军,出兵南征华国。

此次出征,殷国名将齐出,分为五路大军,挥鞭直指离州内陆,虽然每一路将领都有着充足的带兵经验,但是隐患却在出征的这一刻悄然埋下。

由于五位将领的资历水平相同,所以彼此并不服气,犯了“缺乏统一指挥”这一兵家大忌。

等到殷帝龙昊反应过来,殷国的军队已经失去了最佳的作战时机。

无奈之下,龙昊只得亲临战场督战,华国主将抓住了这个机会,派水军截击殷国的运粮船队,尽获其军粮。

殷军缺少粮草,只得期盼速战速决,龙昊领兵直入华国腹地,却意外遭遇了暴雨天气。

离州各江流洪水泛滥,龙昊又是孤军深入,一时间竟与另四路大军失去了联系。华国主将趁此时机将龙昊包围于卓阳城中,倾尽全力以图诛杀殷帝。

华锦年得到消息后,沉思片刻,决定将指挥权交给副将,亲自带领着三千骑兵前往卓阳郡。

由于华锦年所率领的军队大都由骑兵组成,在水道纵横的离州并不占优势,所以她的进攻目标一直都是离州的边界郡县。

因此,华国将领自然也不会想到:最先赶至卓阳郡支援的将领竟然是距离此地最远的西路军主将华锦年。

建武三年一月六日,在龙昊被包围了半月之后,华锦年终于来到了卓阳战场。她一马当先的冲入了围城的华军之中,三千铁骑紧随其后,硬是在万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一直杀到了卓阳城下。

龙昊临机应变,引弓箭手放箭支援华锦年所率的骑兵,在纷纷箭雨之下,华军支撑不住,终于开始后退。

华锦年见此时机,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重新杀入敌阵,之后卓阳城城门大开,守军如洪流般涌出,两军合兵一处,击溃了士气骤降的华军。

这一战为“殷国主力赶来救援”成功的拖延了时间,华军主将见攻城无望,只得仓皇退兵。

看见华军退去后,华锦年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回到营帐后便晕倒在了床上。

在冲阵之时,她的身上中创十余处,鲜血浸满内甲,龙昊闻之静默良久,半晌后钦赐伤药,以示恩宠。

建武三年四月十五日,华国灭亡,殷帝龙昊彻底平定了南方三州。

自华锦年与龙昊相识的那一刻起,七年岁月转瞬而逝,因开疆辟壤之功,华锦年以女子之身官拜太尉,执掌殷国半数军权。

在封侯拜相的那一天,龙昊垂眸凝望着座下身着紫服的女子,唇角不由自主的轻弯了起来。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七年前和她的第一次相遇,营帐之中,灯光之下,于惊鸿刹那所视的雪肤玉颈,半掩在锦被里的窈窕风情。如今忆起,仿佛是一曲流动的诗歌。

于是下朝后,他忽然间便起了心思,换上一身便服,直接带着心腹侍从来到了太尉府的门前。

华锦年得到消息后,连忙赶至门口迎驾,她抬头瞥了一眼微服私访的殷帝,忍不住低声谏言道:“此时殷国初定,陛下只身上街,恐有不妥。”

龙昊听到她话中的担忧,心中的那点绮念又冒出了头,索性板起面庞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沉声应允了她的建议:“朕知道了,日后必不会如此了。”

见龙昊答应的这般干脆,华锦年倒是微微一怔,不禁弯眸称颂出声:“陛下如此善于纳谏,想来我大殷亦将盛世可期。”

“朕一定不会辜负卿等的期望。”纵然龙昊在宫中听惯了奉承,也不由觉得华锦年的这句话甚合心意,他心思一转,又询问道,“既然爱卿如此忧国,为何不请朕去你的书房坐坐。”

听到这番话,华锦年心下微讶,不禁揣摩起了龙昊的意思。要知道,书房向来都是处理政务的绝密之地,即使是一国之主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也是有些失礼了。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只得颔首回应道:“请陛下随臣过来。”

两人走了几步,绕至大堂之后,便踏进了书房。

在华锦年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叠信件,龙昊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上面竟然都是她颁布下的“救济灾民”的命令。

“太尉居然用自己的俸禄去接济百姓,到真是慈悲心肠啊。”

“接济民众”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由皇帝发起,官员私下如此行事,难免会有“收拢民心”的嫌疑。

听出龙昊话中的忌惮之意,华锦年苦笑了一声,俯身请罪:“微臣只是有感于自身遭遇,想要为这些难民略尽些绵力,陛下就莫要笑话微臣了。”

“朕在爱卿的心中难道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昏君?”龙昊伸手将华锦年搀扶起身,浅笑着张开了口,“锦年你一心为民,声名却丝毫不显,朕岂会不知好歹的怀疑于你。”

华锦年这两年虽然广施粮草,但却一直都是以匿名行事,从不敢对外张扬。她这样做一是为了防备君主的猜忌,二是害怕其他的官员心生怨怼:若是其他官员知道她的举动,势必要为了名声而效仿从事,这样难免会把她推至众矢之的,结果完全是得不偿失。

“你放心,朕知道你的苦衷。”龙昊抬腕拍了拍华锦年的肩膀,掌心下所触的肌肤微有弹性,让他忍不住又是心中一荡。

他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有着最为坚强的外表,但也有着最为柔软的内心。她可以持枪挑动山河天阙,也甘心俯首倾听民间疾苦。

“微臣谢过陛下。”华锦年闻言轻弯唇角,感激的倾身拜了下去。

窗外的日光投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更照的那肌肤如璞玉般剔透。龙昊低头俯视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岁月如此静好,让人不禁留恋。

等到龙昊回到皇宫,他的心腹侍从突然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凝重的禀告出声:“华太尉如今掌握着我国半壁军权,属下认为令她权势过重,于陛下有所不利!”

龙昊拧眉瞥了那侍从一眼,沉声警告道:“朕相信太尉的忠诚!”

“但是太尉她毕竟是女子,一旦出嫁,难免要被她的夫君所左右,若是太尉的丈夫心生二心,那陛下又当如何自处?”在龙昊阴沉的目光下,侍从再次开口直言。如果华锦年和朝堂上的另一强势人物联姻,那势必会直接威胁到皇权。

龙昊听到这话后微微一怔,突然笑道:“那你的意思是?”

“请陛下求娶太尉为皇后。”侍从咬了咬牙,迎着龙昊含笑的语气,终于吐露出了心中的念头。

不管是论地位,还是论助力,华锦年绝对都是皇后最佳的人选。而且依他所见,陛下确实也对于这位女太尉心怀好感。

“好了,你下去吧,这件事让朕好好想想。”龙昊沉默了片刻,挥手遣下身边的心腹,独自一人走到了窗前。远方的层层殿宇重叠于他的明眸之中,使那双瞳影刹那变得深邃如墨,幽潭般埋葬了一切波澜。

直至第二日清晨,龙昊心中方才有了决断,下旨把华锦年招进了宫中。

“锦年。”他垂眸望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女子,突然间笑了笑,和声道:“我们相识了很久了吧,你的能力朕很清楚,你可愿意帮朕……管理后宫。”

听到这番话,华锦年心中愕然,暗自思忖了一下:发现自己如今正是功高震主之时,恐怕龙昊是想要借机把她关进后宫,夺了她手中的兵权。

如此思索着,她心口更觉得苦涩,索性直接跪在地上强笑道:“陛下若是想要臣放下权柄,臣定然不会有所异议,可是陛下何必出此下策?”

察觉到华锦年话中的悲愤,龙昊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只得轻叹了口气,窘迫的解释道:“朕没有想要夺你的兵权,只是,你就不能同时身兼两职吗?”

华锦年瞬间愣在了原地,龙昊对她微微一笑,径直走下皇座,握住了她的手,说出的话音中满含柔情,“朕是当真倾慕于你的,若你成为了皇后,朕依旧准你上朝带兵。等到天下安定,你我共受万民朝拜,你觉得如何?”

“陛下美意,臣自是不敢不从,只是……”华锦年犹豫了一下,涩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臣在少时饱经磨难,曾在心中起誓:不求日后的夫君闻名显达,只求他能与我推诚相见、白首一人。”

作为皇帝,怎么可能会不纳妃嫔而只守着皇后一人,华锦年的心思自然是想要龙昊知难而退。

龙昊闻言轻笑了一声,伸手将华锦年拥进了怀里,坦然的点了点头,“朕能做到。”

“啊?”华锦年仰起头,怔怔的注视着龙昊的双眸,显然是没有从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朕说:朕会做到你的期望中的样子。”在华锦年惊诧的目光下,龙昊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含笑解释道,“日后的江山必将属于你我的子嗣,朕有什么必要去怀疑你。至于妃嫔,朕可不敢把那些娇滴滴的美人放在太尉的刀下,她们有什么资格和开疆僻壤的锦年相比呢?”

在龙昊的戏谑声中,华锦年的脸颊不禁染上了一抹薄红,半晌后垂首应道:“君有令,妾自当遵从。”

建武三年七月一日,盛大的封后仪式举行于殷国的太极殿中,华锦年身着赤红凤袍,在宫女的簇拥下踏上丹壁。

曜日当空,映照的她衣袍上的凤凰蹁跹若飞。待圣旨宣读完毕,她向着龙昊的位置俯身跪拜,起身接过皇后的紫绶、金印、玉册,又加授太尉印信,意为同掌后宫事务及殷****权。

后世之人认为,殷国后宫干政之制,皆起因于此举。

礼成之后,华锦年端坐在了殷帝身侧。在紫金凤座的映衬下,傲世威仪显露无疑。

等她坐稳,群臣在礼官的指引下山呼“皇后千岁”,华锦年颔首而笑,示意众卿平身。

龙昊稍稍侧首,伸手握住了华锦年的素指,纵然殿下的群臣各有心思,但也不得不承认,皇座上的大殷帝后两人确实是龙章凤姿,可谓是天作之合。

建武四年六月,殷国再度大举兴兵,于渭河南侧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决定渡河北伐天玑。

因为这场战役的重要性,华锦年被授以虎符,统领全军出征。

自“诸神之战”结束后,九州大陆最宏大的一场战役就此拉开了序幕。

在历史的记载中,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两年,两国动用的民夫数以百万,战死的士兵几可阻塞河流。

由于两国将士伤亡过重,只得签下条约暂时休战,以渭河为界,中分天下。

等到殷国将领返京复命的那一天,国都之中万人来迎,盛景空前。华锦年驱驰骏马,一路疾行,直往皇城而去。

但是当她拐入朱雀大街的时候,一名抱着婴儿的妇人突然间冲到了她的面前。

华锦年连忙勒住缰绳,才没有撞到那名妇人的身上,然后,她便听见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喊道:“请皇后娘娘饶了小皇子一命!”

说着,那人便高举起了襁褓中的孩子,婴儿的啼哭声一时响彻大街。

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华锦年瞳孔猛然一缩,电光火石间便反应了过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了话,在她离开的这两年中,龙昊居然给她生了一个庶子!而且,竟然还让孩子的生母闯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妇人也算是个有心计的,今天这件事有了这么多的旁观者,要是她日后打算除掉这对母子,那就免不了要背上一个“残害天家骨肉”的罪名。

不过,她华锦年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弱女子。

“副将。”华锦年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心腹,扯了扯唇角,沉声吩咐道,“你去把宗正叫来,让他来鉴定一下这孩子的血统,不是什么杂种都能妄称皇家血脉的。”

副将拱手领命,将马头转至了宗正寺的方向,不动声色的脱离了队伍。

“来人,带上她们随我回宫面圣。”

安排妥当之后,她又挥了挥手,从身后的亲卫队立刻冲出来了几个人,迅速的擒住了那对母子,随着她的马蹄冲向了皇宫。

疾行片刻,大殷皇宫便出现了华锦年的视野中心,她抬头望去,看见殷帝龙昊带着两列臣子正站在宫门之前,含笑着迎接她的归来。

触及那双温煦的双眸,她的胸口莫名一涩,沉眸压下心中的情绪,直接下马禀告道,“微臣有事启奏陛下,还请陛下回宫详谈。”

站在龙昊身后的大臣听到这句话,识趣的往两边退了几步,让开了一条道路。

龙昊微微皱了皱眉,颔首应允了下来,然后不经意间瞥见了跟着队尾的那对母子,身子倏然一震,一抹惊慌缓缓染上了眼眸。

等到两人走进大殿,华锦年屏退左右,率先张开了口,“陛下,臣妾在宫外遇见一对母子,自称为皇室血脉,还请您出面一验。”

说话间,她招手将那对母子唤至了眼前,又冲着站在一旁的宗正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审问。

龙昊的抿了抿唇,狠狠的瞪了那妇人一样,涩声道,“这名女子曾是皇宫宫女,朕确实和她有过一夜风流。不过,朕早已经下令将她杖毙了!”

那一夜,他因为思念出征在外的皇后而喝多了酒,竟然一时不防,让这个宫女爬上了龙榻。

事后,他立刻下令让人处死了这名宫女,可没想到她居然逃出了皇宫,还激怒了他心心念念的锦年。

那女子听到龙昊话中的狠意,慌忙跪倒在了地上,向着眼前的帝后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陛下,妾身知道自己不配和皇后相比,但是这个孩子真的是您的子嗣啊。皇后娘娘,求您大人大量,饶了这孩子一命吧!”

华锦年眯起墨瞳,冷笑着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言不发的将视线转至了龙昊的身上。

在她的眼中,这女子的阴谋近乎可笑:无非就是在暗指她因妒忌而容不下这个皇子,而实际上,一介皇子的生死还完全不配被她放在心中,她其实只是想要看看她的夫君龙昊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在华锦年阴沉的目光下,龙昊面色微变,直接拂袖下达了命令,“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给朕杖毙,把那个孩子发配到城外,令他永世都不得踏进国都!”

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子嗣,他都绝不可能允许一个婢生子动摇到皇室的继承。而他之所以选择将那婴儿放逐,一方面是向天下人宣布自己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避免有人拿他的血统来做文章,另一方面也是隐隐起到了保护的作用,希望华锦年能放过这个没有作用的婴儿。

华锦年闻言展眉一笑,抬手阻止皇宫侍卫的举动,和声劝诫道:“陛下,那妇人的生死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过这孩子的血统还是请宗正来验一验吧,我大殷的皇子可不能流落到市井之地,况且,臣妾也不想担上一个‘残害龙子’的名声。”

就算这婴儿真的龙昊的子嗣,一个放在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也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留下他还能给她自己赢得一个贤惠的好名声,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听了华锦年的话,龙昊默然半晌,苦笑出声:“对不起,皇后,是朕辜负你了。”

华锦年垂下头,低敛双眸,唇角缓缓扯出了一抹笑容,轻声道:“你我夫妻本为一体,又何必说什么对不起。现在天玑和我国虽然已经停战,但还是有些军务放在太尉府,现在需要我去处理,若陛下无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不顾龙昊的反应,径直转身离开了皇宫。龙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住的攥紧了双拳,瞳孔渐渐晕开了一抹隐痛。

“太尉,您就这么直接离开皇宫,不会激怒陛下吗?”

在前往太尉府的道路上,华锦年的心腹爱将望着自己长官的身影,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无妨。”华锦年轻笑了一声,转头向着皇宫的方向扫了一眼,沉声道,“如果我真的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反而才会奇怪呢。”

这一次,她要用行动去告诉龙昊自己所能容忍的底线,她的尊严,不允许再被践踏!

与此同时,天玑帝国的朝政也在悄然间转变了方向。

神凰郡太虚宫中,国师君邵阳和宰相乌月霜相对而坐,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来自殷国的密信。

更令人惊愕的是,在这密信之上,分明记载着殷国刚刚发生的“皇子事件”。

“可怜朱雀轸宿了。”扫视了一眼密信,君邵阳朝着面前的乌月霜微微颔首,低声商议道,“时机都已成熟,我们终于可以接回国主了。”

远在六年之前,她们两人便寻觅到了天玑国主凰绮舞的踪迹,但是令她们意外的是:失踪在殷国的凰绮舞竟然失去了所有记忆,还给自己改名成了华锦年。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两人一方面四处寻找神医配置恢复记忆的药丸,另一方面,伴随着凰绮舞手中势力的逐步壮大,一个计划渐渐呈现了她们的心中:

那就是暂时先按兵不动,等到凰绮舞能够完全支配殷国军队后,再和她建立联系。届时两方里应外合,殷国便唾手可得。

眼看着这计划就要成功,可令她们惊愕的一幕再次上演:凰绮舞居然嫁给了殷帝龙昊为后!

如果凰绮舞真的爱上了龙昊,那她们的计划就注定了是个笑话。所以乌月霜在凰绮舞出征期间,派遣出了隐凤楼二十八宿中的朱雀轸宿,令她引诱龙昊上床,用以试探凰绮舞对于龙昊的感情。

好在经过这番试探之后,凰绮舞对龙昊确实没有情根深种。相信她们的凰主一旦归来,属于天玑的盛世很快就会再度出现!

建武七年,九州大陆的天空始终沾染着淡淡的血色,如同日落之时纵横漫洒的余晖。

同年三月,渭河北岸的天玑军队再度出现了集结的现象,出于防备之心,华锦年带着一队惊云骑连夜赶至了殷国在渭河南岸的驻地。

当日夜,乌月霜引三千骑闯营,趁着惊乱之时混入殷国营帐,只身来到了华锦年的面前,凝声交代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在解药的作用下,华锦年终于回想起了自己身为天玑国主凰绮舞时的往事,不由自主的扶额长叹了口气。

“天玑的存亡近在眼前,请陛下早作抉择!”见到这番情景,乌月霜俯身长拜,叩首上谏出声。

“既然龙昊敢让朕兼任皇后和太尉两职,那就证明他并非是迂腐之人。朕如今已为殷后,若两国联姻,天下兵戈可休!”望着眼前的乌月霜,凰绮舞沉吟良久,在心中暗暗勾勒起了当前的局势:

此时的九州大陆只剩下天玑和大殷两国,如果两国合并,天下便可安定。等到她们的子嗣继承皇位,依靠她的影响力,未必不会实现“大同社会”的政治理想。

出于对龙昊的信任,她抬手劝阻道,“勿需多言,朕意已决,万不可因朕一己之私,而置九州苍生于战火之中。”

只要她甘心退后一步,届时双圣临朝,未必不是一件美谈。

如此思忖着,她翻身上马,径直返回了殷国国都。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大殷皇宫之中,相似的一幕也在不久之后上演。

殷国的暗卫首领跪倒在殷帝龙昊的面前,语气郑重的低声禀告道:“根据属下的调查,华锦年的身份实为天玑之主凰绮舞。以此妖女为我国皇后,亡国之危近在眼前,还请陛下早作抉择!”

“皇后心性纯良,岂会轻易背叛于朕。”听了心腹的禀告,龙昊眉心紧锁,怒笑道,“况且,她乃是朕唯一的妻子,日后万里江山皆属于吾等子嗣,她何必行此谋逆之举。”

“陛下,您可记得十四年前天玑大乱,凰绮舞从燕国借兵十万才得以平乱。当时世人传言她将倾国作嫁,嫁予燕皇为后。但结果呢,她反而派遣了龙渊舟炮轰燕国国都,屠灭燕皇一族,并借机吞并燕国三郡,一统云州。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岂能予之轻信!”暗卫再次俯身叩首,声声凄厉,引得龙昊也不禁攥紧了双拳。

“她待朕……终究是不同的。”良久后,龙昊拂袖长叹出声,叹息声中隐隐夹杂了一抹疲倦。

“国家存亡之事,岂可全付于一人之念!”看见龙昊的态度已经松动,暗卫眸色一深,咬牙又上奏道,“属下有一计,可用以试探太尉情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荒州有花名为‘曼陀罗’,以其根须入酒,可令人有中毒之感,但实际对身体并无伤害。若以此花配置毒酒,待太尉还朝时请其饮用,便可试探出她的真心。若太尉对陛下真的有情,在她察觉到自己‘中毒’之后,应当会怆然而泣,心意哀绝。若太尉对陛下无情,则会选择调动军队冲击宫门,与陛下同归于尽。等到太尉作出反应之后,她的立场自然一目了然。”

“你确定曼陀罗确实无毒?”龙昊闻言默然许久,突然间低敛双眸,沉声问出了口。

“属下不敢对陛下有所欺瞒。”暗卫垂首再拜,毫不犹豫的低声给出了答案。

“那就由你去安排吧。”龙昊轻轻挥了挥手,遣走了身前的暗卫。待四下寂寥无声之后,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倚着柱子缓缓跪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锦年,这次又是朕对不起你,但是朕不能把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当做儿戏。你若心中有怨,朕愿倾尽一生一世竭力偿还于你。你、莫要恨朕!”

建武七年五月一日,凰绮舞领军归国。在她将要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被龙昊的心腹侍从拦了下来。

“皇后殿下,陛下他正在太极殿中面见大臣,请您先往偏殿等候片刻。”

听了这话,凰绮舞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抬眸睨了那侍从一眼,凝声道:“给本宫带路。”

侍从垂首领命,带着她缓步踏入了偏殿。

凰绮舞在大殿正中的桌前坐下后,一种莫名的烦躁逐渐升上了她的心头,轻吐了一口气后,她端起了摆在桌上的水杯,未加多想便一饮而尽。

茶一入口,凰绮舞就发现了这茶水的味道不对。于是她迅速的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站起身环视四周。

在她视线的尽头,龙昊的侍从立在门口静静的凝望着她,低声道:“太尉,陛下他御赐的鸩酒味道如何?愿您在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即使是隐藏在殿外的刀斧手听到这话也不由一惊:虽然在之前他们就得到了“要小心皇后”的嘱咐,但是也从未想到这对伉俪情深的帝后竟然会骤然翻脸。

“不会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我。”得知真相后,一层水雾快速的在凰绮舞的眼眶中晕开,她微微踉跄了两步,勉强支撑住因中毒而变得酥软的身体,咬唇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相信他会害我!”

这声音中满含着哀痛,悲愤和难以置信,让人不禁黯然动容。

然而,凰绮舞的话音还未落下,她的手中便寒光一闪,十步之外,鲜血四溅。顷刻之间,站在门外的那个侍从便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殿外的众人明显没有想到皇后的举动会是这般突兀决绝,一时间竟都怔在了原地。

趁着对手失神的机会,凰绮舞执剑从殿中一跃而出,随即素手一翻,掌心的一支焰火刹那间冲破云霄,在天空绽放出了一朵鹅黄色的焰火。

——这是召集惊云骑的信号:烽烟入云巅,千军万马来相见!

方圆十里之内的军队,不管此时在做何事,见此焰火,必须速来驰援。

发出消息之后,凰绮舞默运功法,强行压制住了体内的曼陀罗毒素,然后抬头望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军士,径直挥动长剑,向着大殷的皇宫正殿杀去。

在她的剑光下,阻拦的士兵纷纷倒地,很快就让她冲出了一条血路。

坐于正殿内的龙昊听到殿外的声响,心口不禁一痛,起身在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出了殿门。站在九重石阶之上,他遥遥的看见了凰绮舞持剑闯来的身影。

黑甲金戈之中,唯有那一片赤红夺目耀眼,仿佛是在狂风暴雨中舞蹈的火凤,高傲的睥睨着天下。

恍惚之中,龙昊突然便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

建武三年一月,他因为轻敌冒进而被敌军困于卓阳城中,得知此事后,凰绮舞领三千骑火速驰援。面对着人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当年的她依旧是义无反顾的杀向了敌阵,最后中创十余处几欲死去。

而今天,她再度拔剑指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可是所为了却是杀死自己。

世间之事居然是如此的变化莫测,原本并肩而战的人如今竟落得了个不死不休的结局。如此想着,巨大的悲怆在龙昊的心中涌出,引得他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曾经给予了她的皇后那般的荣耀,可是今天她却背叛了他!

她怎么敢?!

终于,龙昊还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弩弓,轻扣下扳机,寒铁淬成的弩箭瞬间离弦而出。

与禁卫军相战在一起的凰绮舞听到身后的破空声,抬剑欲挡,可是却生生看见了龙昊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强弩。

一时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再也喘不过气。就在这刹那的失神之际,那支弩箭穿透了她的胸口,绽放出了一朵妖娆的血花。

“你……”

凰绮舞口中的话尚未说出口,又是一支弩箭迎面而来,击中了她的大腿后透骨而出。清晰的骨裂声随即响起,引得她不禁痛哼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住手。”看到凰绮舞已经重伤,龙昊抬起手,拦住了身边正在射箭的弓弩手。随后,他抿唇走下了石阶,站在凰绮舞的面前静静的俯视着她:

鲜血染红了眼前之人的衣袍,更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容雪白如素,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含着的情绪错综难明。

“原来……真的是你要杀我。”良久后,凰绮舞苦笑着张开了口,她的眼神苍凉如烬,喉咙中慢慢溢出了破碎的言语,“我以为……你会……信任我,我以为……是他……假传了……你的旨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言至此处,蓦然没有了声息。

龙昊心中一紧,欲要上前两步,突然听到了宫门外纷乱的马蹄声。片刻后,大批的骑兵包围了太极殿外的空地,领军的将领下马跪倒在他的面前,沉声道:“末将护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等等……为什么那将领说的是护驾?

听到这句话,一种莫名的惊慌席卷了龙昊的内心。他抬头看着那些举止忠诚的惊云骑士兵,又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凰绮舞,隐约察觉到了自己好似犯下了一个错误:

如果他的皇后真的是想要谋反,那么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先冲出皇宫和惊云骑汇合,再前来攻打太极殿。可是,她所做的却是直面皇宫中的上千侍卫,拼死杀到了自己的面前。

从这些惊云骑将士的面色上可以看出,他们似乎并没有谋反之意,那么凰绮舞她是否真的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是要谋逆呢?

如果他猜错的话……

思至此处,龙昊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拳,抬手抵住了额角,忽然回想起了凰绮舞刚刚说的话语。

她方才说:她以为是有人假传了他的旨意。

原来从始至终,他的皇后一直都不相信是自己要杀她。在一开始,她就错估了事情的真相:认定了那杯毒酒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暗中害她。

也正是因为她认为在他身边有人妄图假传圣旨,所以,她才会一边发出讯号让惊云骑前来勤王,一边杀出重围来到他的面前,意图向他预警,揪出他身边的叛逆。

如此说来,她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反而还是一心想要保护他,因此才会在他的那一箭下失神受伤。

可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成为了取走她性命的刽子手。

四年前,他们在这座太极殿中约定要推诚相见,永不背叛。但最后,卿心不转,君心已改。

只是顷刻间,龙昊便明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垂下眸子看着静趟在青玉石板上的凰绮舞,惘然的上前了几步,半跪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指在她的鼻翼下一探:

竟是气息全无!

丝丝缕缕的颤意从指尖瞬间传遍了龙昊的全身,他慌忙将凰绮舞的娇躯抱入了自己的怀中,用手掌紧贴着她的胸口,试图试探出她的心跳,但那里却依旧是平静的没有一点波动。

“来人,传太医!”龙昊狠狠的咬了咬牙,起身怒声喝道。

在他的身边,万军静默,无声的看着眼前的君王紧紧的簇拥着皇后,转身踏进了不远处偏殿中的寝室。

“锦年,锦年,锦年……”步入寝宫之后,龙昊跪倒在放置着凰绮舞的床前,低声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你是因为恼了朕才不愿意醒来吗,等你醒来以后,我认你处罚好吗?”

“求你,再睁开眼看我一次。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你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死去?”他紧紧的握着凰绮舞的右手,神情恍惚的喃喃出声,身影不自觉的轻颤了起来。

他的皇后曾经是那般张扬明媚的女子,可以与他并肩打下半壁江山,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而她之所以会重伤垂死,只是因为她信任他,因而才会在这场交锋中落败!

他不敢去想凰绮舞在醒来后会是如何对待自己,更不敢去设想她无法醒来的那个结局。

“陛下,太医来了。”

正在龙昊不知所措的时候,宫室外的禀告声传了进来。他急忙招进了太医,哑声宣下了旨意:“你若能将皇后治愈,朕便封你为平安候!”

站在殿外的侍从动了动嘴唇,但在龙昊噬人的目光下,完全不敢出声提醒他这道圣旨的不合规矩。

“陛下。”探查完病情的太医满脸冷汗,瑟缩着上禀道,“皇后她被弩箭射伤了心脉,皇宫中的药物只能勉强为她延命几日,还请您早日准备后事吧。”

竟然被射伤了心脉吗?

龙昊垂眸凝视着凰绮舞胸口的箭羽,心口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悔恨淹没:若不是他射出了那一箭,她又怎么会死!说到底,还是他害死了她!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龙昊拽着太医的衣袖,脸上的脆弱显而易见,近乎乞求的寻问出声。

见到这番情况,太医倏然一惊,犹豫了片刻,跪地颤声道,“陛下,虽然皇宫中的药草无法为皇后治伤,但是臣听闻荒州的有灵草名为‘衔蛇’,于治伤一道颇有奇效,只是……”

他顿了顿,抬头瞥了一眼龙昊的神色,方才继续说道,“只是臣听说这种药草极有灵性,只有身怀真龙血脉者才可取之。”

所以要想得到“衔蛇”灵草,恐怕必须要龙昊亲自动身前往荒州才行。

“陛下!”一听这话,门外的臣子纷纷跪倒在了地上,直言上谏出声,“您乃是一国之君,岂可因为一句传言而擅自离朝,至国家大业于不顾!”

“若不是为了这国家大业,锦年她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龙昊闻言惨笑了一声,愤然转身,挥袖扼住了群臣的谏言,“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尔等速备行装,令惊云骑抽调一部随行,朕明日便出发!”

大殷建武七年五月二日,殷帝龙昊领军前往荒州,为皇后华锦年寻找救命之药。

七日后,由荒州传来急讯:龙昊在返程路上被刺客伏击,重伤将死!

一时间,殷国的朝堂之上风谲云诡,各势力的斗争逐渐浮现在了明面。为了稳定帝国的形势,数位重臣经过协商后决定迎回殷帝龙昊的私生子,并将其立为太子。

为了避免殷国太子沦为傀儡,皇宫侍卫决定使用药物将凰绮舞唤醒,请求她暂时执掌殷国内政。

在得知龙昊重伤垂死的消息之后,凰绮舞冷笑片刻,寒声道,“你们的胆子倒真是不小,竟然敢把大殷的命运交给本宫。”

“如今殷国上下只有殿下一人的威望足以震慑群臣,还请殿下不计前嫌,不要让您和陛下多年的心血在这一朝倾毁。”

在群臣眼中,凰绮舞虽然有通敌之嫌,但她也是殷国的建立者之一,想必她不会甘心自己的心血被白白葬送。更何况,由于药物的刺激,凰绮舞的生命力已经几近透支,最多不过再活上十日,因而他们也并不畏惧她会损害朝纲。

而事实上,凰绮舞确实也达成了他们的期望。她先以惊云骑封锁皇城,又下旨令四方藩王立刻回京述职,最后在全国上下完成了将领的换防任务,以雷霆之势铲除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等到殷国的局势逐渐平息,又有一个消息骤然传进了皇城:殷帝龙昊已经伤愈,不日便可返回都城。

夜半时分,纷乱的马蹄声在城外的官道上笃速响起,一列骑兵向着国都疾驰而来,而位居队首的那人赫然就是大殷国君龙昊。

此时的他虽然衣衫整洁,外表平静,但是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滔天狂澜。

就在不久前,他从那些刺客的口中拷问出了一个消息:原来他们都是奉着凰绮舞的命令来刺杀他的!

如果他一旦身死,那么他的皇后自然就可以趁机收拢权柄,掌控殷国。

而事实也正如龙昊所想象的那般:在他的“死讯”刚刚传出之后,凰绮舞便现身于朝堂之上,雷厉风行的平定了国内的局势,隐隐已有了君临大殷的迹象。

如此想来,恐怕就连凰绮舞之前的重伤也是她串通太医而设下的一个骗局:她的伤势应该根本就没有危及性命,她所想要的只是借此机会将他诱出皇城,好让她暗杀的计划奏效。

“恭迎陛下回宫。”

拂晓之际,龙昊的队伍终于来到都城脚下。见到圣驾后,担任执勤任务的惊云骑将士纷纷下马行礼,低声禀告道:“皇后她身有不适,无法起身迎驾,还请陛下勿怪。”

居然连“迎他回宫”的举动竟然都不屑于做了吗!

龙昊在心中冷笑一声,遏制不住的愤怒几乎要从胸口喷涌而出。

他眼前的这些惊云骑将士向来都是凰绮舞的心腹,估计现在整座都城都已是在她的掌控之下,这也难怪她准备要和自己翻脸了。

在群臣的目光下,龙昊只身一人步入了太极殿中,绵延的烛火将这座宫殿照耀的如同白昼。于是他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的凰绮舞半倚在皇座之上,寡淡的眸光静静的投在了自己的身上。

“华锦年,朕真是后悔娶了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皇后!”两人对视了片刻,龙昊突然勾起了唇角,一字一顿的怒斥出声。他的声音中是满盈的愤怒和嫌弃,犹如一把锋锐的利剑钉入了眼前之人的胸膛。

“是啊,我在你眼中就是狼心狗肺。”凰绮舞闻言静默许久,明悟了龙昊话中的意思,然后稍稍扬起头,遮挡住了眼中的晶莹,扯唇笑道,“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听到她的回应,龙昊嘴角的冷笑愈发嘲弄,寒声回讽道:“朕曾经相信你,但是你却辜负了朕!”

说罢,他一步步的走上了丹墀,拔剑指向身前的女子,做出最后的决断:“把你的底牌都揭开吧,今日就让你我在太极殿中做个了断。”

然而,在他宣战之后,眼前的人迟迟没有动作。

龙昊微微拧起眉心,诧异的看向皇座上的凰绮舞,却发现她的脸颊始终苍白如雪,一道血痕自她的唇角蜿蜒而下,早已凝成了干涸的一线。

“华锦年,锦年?”龙昊心中一颤,忍不住低声唤道,但是面前的女子再也没有丝毫的回应。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上前两步握住了凰绮舞的手臂,可是一触到她的肌肤,才发觉她全身上下已是一片冰凉,从手心至脖颈,从额头至胸口,都已再无半点温度。

就像是——已经死去了多时。

转瞬间,磅礴的惊慌击中了龙昊的心扉,他厉声高呼着太医的名号,俯身将凰绮舞抱进了怀里。

应着龙昊的呼喊声,原本就已经候在殿外的太医纷纷跪倒在了他的面前,颤声禀告道:“请陛下赎罪,皇后殿下她已经无救了。”

“怎么会无法救治,不是说只要我取到‘衔蛇’就可以医治了吗!”龙昊缓缓的转过头,不敢置信的怒视着下首的医官,咬牙喝问出声。

“十日之前,当‘陛下重伤’骤然传入朝堂,国内就已产生了分裂之兆。”为首的医官俯身请罪,为龙昊解惑道,“在各位重臣的要求下,我等只得以秘药唤醒皇后殿下,请她代为平定乱局。只是这支药剂完全耗干了皇后殿下的生命,殿下她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再见陛下您一面。如今,殿下她已经实现心愿、含笑而终,还请陛下节哀。”

“含笑而终。”龙昊闻言轻笑了一声,手中的长剑“咣”的一声砸到了地板上。许久后,他扬起衣袍,指着殿门以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等到大殿内恢复寂静,龙昊低下头,默默的凝望着自己怀中的女子,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这个结局:他的皇后,华锦年,真的已经死了。而且,再也不会醒来了。

既然华锦年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么她怎么可能还会派出杀手杀他篡位。说到底,只不过是他又一次的冤枉了她。

在临死之前,她对他说: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每次遇到变动,他总是不吝于以最恶毒的心思揣摩他的皇后,所以,她死了,被他生生的逼死了。

在死之前,她还在拼尽生命为他延续大殷的万世基业,而方才,他却执剑指着她的心口,让她在嘲讽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所以她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应该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了吧,十年的相伴,终于在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画上了句号。

那么他曾经邀请她“与他共受万民朝拜”算是什么?

那年他握着她的手做出的“坦诚相对,白首一人“的承诺又算是什么?

他已经把他那个举案齐眉的皇后给弄丢了,所以从今以后,这世间再无一人会浅笑着为他担忧,为他厮杀,为他无怨无悔的打理这浩浩天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在最后的结局里,他只得孤身一人,日日独自咀嚼着痛彻心扉的悔恨,直至生命的终结。

建武七年五月九日,天玑国得知凰绮舞死讯后,陈兵三十万于渭河以北,乌月霜只身前往殷国皇城,只为迎回天玑国主遗体。

殷帝龙昊恼而不允,断然拒绝道:“华锦年(凰绮舞)乃是朕的元后,她日后自当陪葬皇陵。”

乌月霜闻言怒笑了一声,一字一顿的斥责出言:“吾皇虽为女子之身,但她登帝台,破燕都,败三国,霸天下,这每一件事都远胜于世间男儿,她理应依帝皇之礼下葬,陛下的皇后之墓,还没资格埋葬我们的凰主!”

乌月霜的回应极为狠毒,字字句句都在就指责龙昊根本配不上凰绮舞。

龙昊指尖微颤了一下,心口刹那传来一阵绞痛。是啊,他的皇后是那般雄才大略的女子,她的恩情,他根本就偿还不清。

许久后,他垂下眸子,抿唇答道:“朕知道自己对不起皇后,但是朕也绝不会允许别人把她从我手中夺走。你要战,那便相战!”

但是这场战争在最后还是没有发生,凰绮舞的仙族师尊亲临殷都,声称有挽救爱徒性命的方法。

据他所言:殷帝龙昊其实是天命帝皇的体质,只要用他的鲜血日夜浇灌凰绮舞的心口,那么她就有可能在未来苏醒。

乌月霜得知这一消息后,当场跪于龙昊面前,乞求他出手救治凰绮舞。

龙昊连声应允,匆忙奔回皇宫取血,此后日夜不怠。

十年后,殷帝龙昊改国号为“胤”,取“生命绵长”之意,为凰绮舞祈福。但直至驾崩的那日,他依然没有见到皇后苏醒,只得喟然长叹一声:“朕此生不觉有余事,唯忆有负于皇后。”言罢,在遗憾中去世。

回顾龙昊的一生,他不设后宫,膝下仅有一子,被后人誉为痴情典范。

在他死后,乌月霜和君邵阳携隐凤楼、天机族隐居于天机郡中,再不过问天玑国内政务。

又十年后,大胤新帝率大军渡过渭河,击败天玑帝国。

历经千年的****,九州终于一统。

前世完【其实凰绮舞对龙昊是没有感情的,真相将在最后一卷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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