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里航行着几艘回家的小船。船上的男人疲态尽现,哈欠连连,他们希望得到休息或是与自己年轻的妻子销魂一番以作弥补。
女人们已等在海边,满怀期待地远眺着,旁边一如既往地放着大小不一的盛鱼筐。待会儿她们会把鱼扔到筐里拿到镇上趁着新鲜卖个好价钱。这是她们生计的主要来源,所以他们殷勤得很,天还没亮就起床顶着红肿的眼睛守在这里,生怕错过早市掉了价钱,如果碰到海事不好,她们就很沮丧,骂天怨地,甚至一连几天发愁,直到下次情况改善。
轰鸣声渐来渐近。女人们天生好眼力,对着自家男人的方向摇手欢呼,心中有种忐忑的深刻感受。船更近了,正在抛锚,忐忑让她们全部涌上去,踩着退潮后的海泥。待靠近小船后她们的表情立马不同:有的精神抖擞,眼睛发光,手脚变得尤其麻利,有些年轻媳妇临走前还不忘鼓励自家男人‘老鬼,你真行啊,果真不让我失望。。憋坏了吧,今晚老娘我要好好地奖励奖励你’;而郁闷的女人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地里诅咒了一下海神后就气若游丝地提着可怜的鱼筐到镇上卖个精光,然后一整天唠叨叹气。第二天她们的男人在睡梦中被叫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又把小船驶入浅海或深海,周而复始。很多年以来,这种稳妥的活法不曾改变。
海边建造着一个小村,村民世代以渔为业。不过这里的人非但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反而一致认同并世代相传他们的海盗野蛮论调。不客气地说,这里连干净都算不上,到处充斥着臭气,以及人本身产生的酸臭,味道难以蒸发,就连海边吹来的鱼腥味都无法掩盖。这里的人更是散发着一种如臭水沟、或者是像死老鼠一般的——甚至迄今为止人类的语言还无法准确定义的恶臭。
但有个女人例外。如果你看到她,就一定会被她深深吸引,因为她全身散发着一种天然的香味,这种香味区别于其他人。特别是她的微笑,永远善良并保持满足的微笑,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接近她。不过很不幸,四个女儿的连续出生掩盖了她的天赋,甚至使她变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毒瘤。在她的公公婆婆眼里,她所生下的女儿只不过是一堆从肚子里取出的皮肉罢了,是无法完成人类真正的生育使命的。
她几乎可算是个美女。三十岁的模样,结婚十年,这十年她忙着生孩子带孩子,忽略了自身的打理,但如果仔细瞧瞧,她除了眼角被生活压出许多条沟壑外,其它地方与她更年轻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绝对不会让人太失望。她的鼻肉很饱满,高高隆起的鼻翼闪闪发光,又滑又圆,充满张力。听说这样的女人天生好福气,旺夫指数最高。是的,她还活着,除此之外,她没福气可言。旺夫?真是危言耸听,绝不会有人认同,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在旺夫这条路上做过的唯一贡献就是还没有把自己的丈夫克死。
她有个很美的名字:阮湘宁。不过自从生下第三个女儿后,她的名字就逐渐被遗忘,认识她的人都叫她‘生女嫂’。这个绰号起得尤其自然,顺应时势,没有人会认为不妥。人家这样叫她时,她没有任何难受的意思,只是微笑地应答着。三女儿出生后,她如芒在背,疲惫不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浑浑噩噩,精神受损厉害,只能靠本能苟延喘残着。是的,她害怕,她极度害怕。公公婆婆终于露出狰狞面目,对她嫌弃至极,动不动就恶言相向,发泄自己的不满。
——丈夫的家族已经两代单传,在信奉多子多福的小村里,这几乎是一种罪恶。基于小村的丑陋与愚昧,这样的家族被定义为社会的最弱势群体,必定要面对命运的考验和其他家族的攻击,甚至还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群吃掉,面临断种的可能,所以她的公公婆婆不可厚非地把家族的兴旺全押在了她的身上,恨不能生出一打孙子来好抵御外敌,可不曾想一胎接着一胎,全是女孩。她感到罪恶,尽管罪源不是她本身。
她默默地把希望放在下一胎。全家人都把希望放在了下一胎。她吃了很多听说能生儿子的药,也让人给算了命,她信心十足,但很遗憾,接下来还是女儿。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她的婆婆留下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后恨恨地退出门外,往后就再也没有进入她的房间。期间她的丈夫正在捕鱼,在深海,归来时已是两个星期之后。丈夫也只看了一眼新生儿,就没有再看,默默地躲到外边抽烟。几天后公公婆婆与丈夫预谋似的涌进她的房间,说已经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准备把四女儿送人。她当时还在坐月子,身子虚弱,听到命令后像被雷劈了一般,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护住女儿,可她的公婆像两个刽子手一般,无动于衷,没冤枉可讲,只待阮湘宁放出犯人,就立马行刑。自己丈夫也在边上帮腔,语气强硬,说着无力抚养的话。她死活不肯,紧紧地把女儿藏到自己的怀里,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人。她的公公见没得商量,就动手来抢。她哭了,悲痛欲绝,昏天暗地,腰弯得快要断掉。最终,她的公公没有得逞,丈夫见她如此拼命,也软了下来,对父母亲说了句‘算了’,然后就走出了房间。所有人都走出后,她还在哭,泪水洒满了女儿的脸,或许是由于咸苦刺激的缘故,女儿也放声哭了起来,俩母女哭了很久,直到无法再哭。她的眼睛就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每当风更大或天色不甚明亮时,她的眼睛就会模糊,就会流泪,处于半失明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