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仁被抓的消息在各个小村炸开了锅。各种形式空前,比当年二狗子的跑路不知还强烈了多少倍。许林仁去了一个应该去的地方,这很好,人们有那么一刻又恢复了正义得到伸张的期望。没有人会觉得他冤枉。村干部许金成没有表露出丝毫同情,就连在许荣力前面更是一副铮铮铁骨、誓为天下大道发声的模样。他做了眼线,出于正义与私心,但没有一丝对本村子弟的偏袒,因而他进一步得罪了许荣力。许二一家冷眼观看,基于人性本能,他们值得高兴。他们认为正义终究还是会得到伸张,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种莫大安慰。当时许林仁被抓时,许天赐这个很快就步入社会大舞台的毛头小子就站在警车旁,清晰地目睹了许林仁被抓的全过程,有那么一刻他想冲上去参与这个伟大过程。他当然感到高兴,却没有像其他人表露出来,但如果有人看到他当时眼睛里射出的精光,就一定会感到害怕,因为那实在不是一个小孩子所应该有的表现。是的,他觉得还远远不够。他认为这只是开始。他从小就在别人欺霸,凌辱以及没来由的打击中长大,捍卫尊严和保护家人是他必须要做的事,这点他深深知道。只要他还活着,那一天就会到来。但现在还不能太急,他在等,一旦自身能力足以支撑仇恨种子的成长,或者当某一天有人肆意灌溉这种种子时,他必定会彻底爆发。
是的,他才十二岁,实在不应该眼里藏锋,更不应该心里藏锋,但如果你是他,想必也会和他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渴望自己是小说里的大侠,锄强扶弱,笑傲江湖,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别人。
许荣力夫妇躲在家里哭泣。出事后他的另外两个儿子纷纷赶回家,试图商量对策。不过他们低估了上面的决心,想了很多办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束手无策。许荣力的两个儿子也是个人物,在外奔波多年,人脉广泛,眼看哭诉无门,有气没地方撒,只好把目标锁定许金成。他们感性地认为许金成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做了叛徒,自家兄弟此刻应该在某个地方与自己喝酒,至少不会被抓坐牢。他们天真地相信凭自己的江湖地位保自家兄弟无虞问题不大。当他们两兄弟双双提出要为许林仁挣回点面子时,许荣力没有说话。他默认了儿子的想法。几年以后许天赐在挑战许荣力时也自然把这笔账算到了他的头上,当然这是后话。我们先来看看许林仁两个哥哥的作为。他们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趁着许金成一个人从镇上骑着摩托经过村口时,狠狠地揍了他一顿,然后一阵惬意地回家睡觉。我们可怜的村干部一把老骨头被打散了架,猜出是谁所为,想报案抓人,但找不到证据,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在家躺了一个月,承认了自己被狗咬的事实,最后辞去了村干部之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家村的村长职位一直空着。
在许林仁被抓事件里,他的女朋友李小曼表现出了空前的热心,一直在找关系,当然这个关系的关键人物是她的父亲龙哥。她挑明了与许林仁的关系,寻死觅活要求父亲动用人脉,打探男朋友的消息,甚至想让许林仁脱罪尽早回到她的怀抱。她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作为一个盘根已久的黑社会老大,在这个节骨眼上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哪能与罪犯同行惹祸上身?而且就算他真能在小镇呼风唤雨,但在小镇之外他的势力已无法触及,即使沾上一点也是极其单薄的,毕竟省公安厅不是镇上派出所。所以李小曼的付出自然没有得到一丁点回报。不过单凭她不顾一切的热情,就不枉许林仁与她缔造出那么多个颠龙倒凤的晚上。许林仁在牢中如果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努力回忆与她做爱的各种画面,懊恼自己为什么不与她多创造出几个姿势以供现在回味。那是他唯一的安慰与精神粮食。
很快,他被判了刑。在人生最华丽的阶段过着囚徒的日子。
生活需要继续,也必须继续。许荣力坐在自家虾塘边,心不在焉地把虾料撒到塘里。阳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他突然间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所作所为,是那么肆意,那么潇洒,那么不可一世,而如今很好地报应在了儿子身上。他猛然发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了如此窝囊,甚至已经失去了存在感。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向靠那些维持着自己的存在。儿子被抓后,他顿感失去了一条臂膀,而这条臂膀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他盛气凌人的本钱。他的失落绝不仅仅是因为儿子被抓本身,还有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某种势力。但他不会就此认命,他势必会让一些人吞下苦果。他不需要宣誓,他一直就是这样。
他把手中的虾料狠狠地投向池塘里,成群的小虾争抢着游扑过来,厮打在一起。此刻他的眼睛可以杀人。他不能把儿子被抓当做咎由自取,更不相信因果报应,这笔账势必有人来偿还。是许金成这个杀千刀的,妈的,这个狗娘养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恨恨地骂着……他受了重伤,在家躺着,没有报案,这很好,算他还不是太蠢。他的嘴角飘过一丝奸笑,似是对自己另外两个儿子的表现感到满意。但这个举动仅维持了两秒钟。他想起了许林仁。前几天他去探过儿子。天哪,儿子彪悍的身体已经变成皮包骨,一副骷髅样,差点认不出来,而这仅是十几天牢狱生活的结果,想到儿子会在监狱里度过漫长的日子,他就黯然了好多,终于有了一名普通父亲对儿子表示关爱的样子,但同时他也是怒气腾腾。因为儿子与他对话的重点没有其他,只是希望他能为他报仇。
他终于站起身,把目光转向了隔壁的虾塘。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许二忙碌的身影与兴奋的面容。这种画面令他难受,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与他自家虾塘的冷清不同,许二的虾塘人声嘈杂,路边还停着一辆大卡车,各色人影忙忙碌碌,捕虾,扛虾,称重,好不热闹。他又走近了几步,可以看到塑料筐里的虾活蹦乱跳,有两个指头那么大,个个流露出好价钱的气质。是的,许二迎来了养虾的第一春。毫无疑问,他获得了大丰收。此刻许二望着那些可爱的大青虾,笑着犒劳自己的辛勤劳动。
直到最后一趟大卡车满载离开虾塘时,许荣力才停止观望。他望着自己的虾塘,决定一个月后也开始第一次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