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静的床上堆着一堆衣服,用四方的包装袋包着。黑的白的纸袋上的各式logo,曾经在黎静眼里熟悉得就是些活生生移动着的价签。
张嫂从楼下上来,端着一杯温热过的牛奶,对她说:小姐,房间是每一天都打扫过的,累了随时都可以休息一会儿。陈设稍微做了一点小变化,黎先生说是为了让你换个心情。
木质的窗棱被刷成粉绿色,阳台外的铁艺栏杆也换了花式。之前在车上看到过的黎国佐旁边的泰迪熊还是一贯摆在床上最显眼的位置。四周的东西又熟悉又陌生,黎静觉得像是错进了别人的房间。
梳妆台的窗边,窗外傍晚的阳光斜射进来,正好打在镜子上。镜子反射着的光,把天花板照亮了大半。突然吹起风,把窗纱吹起来,黎静隐约看到了窗外的一束花。她惊喜地跑过去,窗帘嗤啦一声拉开之后,并不是刚刚自己晃神误以为的路云开家的窗户。那束花,也仅仅是正好盛开在窗边的海棠。
她没有脱鞋就在床上摆了一个大字形,软绵绵的床垫和被子把黎静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感觉像是睡在云朵里。
让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打个电话问问我现在的状况。几乎是习惯性的,她想从兜里拿手机。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早送给黎国佐当了见面礼,尸体恐怕还在清水镇的房子里。
啊!干嘛要跟自己的东西过不去?她负气一样的自言自语。黎静抓着头发挨个想了一遍,居然一个电话号码都记不住!所以,现在都没有可以联系的方式么?
电话真是个让人变得懒惰的东西。
黎静走后,路云开早上还是会去黎静家门口等一会儿,到了时间,才一个人往学校的方向走。毛球儿迅速成长起来,都可以把前爪搭在路云开肩上。它也养成了一个习惯。早上会跟着路云开走到黎静送牛奶的门市前面再回家。
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黎静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又像虚幻又像是真实的场景。梦的开端像雾气一样朦胧,记得不太深刻。但是后来,场景变成路云开的家里,路云开在他的书桌前埋头写写画画,自己在他的房间里到处走走看看。气氛就像是上世纪的黑白默片,全程只有自己在说话,路云开一直缄默着,像是不屑一样。黎静很是气急败坏地说:路云开,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吗?你是哑巴吗?我在跟你说话,最起码你应该回我一句,或者至少让我觉得你在听吧。路云开抬起头,说了一句:我一定要说什么吗?黎静说:当然了。这是礼节。路云开像是被抽问的学生,非常认真地想了片刻,说:我喜欢你。
这个梦把黎静扎实吓了一跳。杀伤半径媲美了噩字开头的梦境。黎静从床上坐起来,把垂在面前的头发,用手梳到后面。天哪!!!!!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梦到他?梦到就算了,还说什么‘我喜欢你’????天哪,这个说不通啊,还好是梦,还好是梦!不过,不是说梦都是反的么?反的?意思是讨厌我了?那她为什么要讨厌我?
好不容易把脑子里的‘我喜欢你’腾空一点,又被‘他为什么会讨厌我’占据了。
床头的灯,朦胧的光把房间变成粉红色。在凌晨五点,黎静开始想念那些人。
天刚亮明,路云开就被一阵敲打的声音吵醒了。路云开推开门看到了隔壁房的房东。房东嘀嘀咕咕地换着门锁。
季阿姨,你好早~~~
哦,是云开呀。你们不是放假了吗?起得也很早嘛。我要赶着把这门锁修好,下午可能会有人来看房。可是这个怎么都弄不好。她拿着门把手,无从下手。
路云开灵光一闪,笑脸迎上去,说:阿姨,我帮你好了,看您手忙脚乱的。
季阿姨退到一边,一边夸赞路云开如何识大体,如何有眼力见。其实路云开也是有私心的,他想黎静走了说不定会留张纸条之类的。
换个锁芯是个很简单的活,要做没有三两分钟也能够搞定。可是季阿姨就站在一边看着,路云开实在不好开口说要她走,要在一个四五十岁欧巴桑的眼前进一个女孩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也不怎么说得通,怎么办?
路云开的计算机脑袋飞快的思考着对策,额头还些许冒着几滴汗。
季阿姨凑过来,说:是吧,我说很难弄的吧!
呃……是呀,是很难弄……
你看,连你也要弄半天。本来把房子租给他们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什么事呀!虽然是给了些补偿金,可是还是麻烦嘛!欸,云开啊,黎静这孩子是惹着什么人了吧,来找她还要用撬门的方式?
路云开只好笑笑,灵机一动说:阿姨,可能还要一会才弄得好,不然您先回去吧,我修好了把门关上,等会把工具和钥匙给您送过来?
哎哟,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我就先走了。
推开门的时候,本来就空旷的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几天,路云开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时候,黎静跑过来叫自己到她们家见识她妈妈的手艺的时候。
陈婉宁从厨房里端出她煲的鱿鱼。黎静捏着鼻子说:她啊,还老是说她的手艺赶得上中南海给领导做吃的的厨师!你进门的时候闻到了吧,我们家都是这味儿了!
陈婉宁站在小小的饭桌旁边,说:闻着,是有一点点腥,不过,也许尝起来会不一样呢?有种叫臭豆腐的东西,不是也很受欢迎吗?来来来,云开既然来了,就捧个场。
因为以前有烧糊了的经验,所以,今天我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我的衣服被套打包起来了。路云开你也去把你的那些吸味道的东西收好,也许吹阵风就能把这味儿送到你们家!黎静把他拉到门边去。
臭丫头!你当着人家的面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呢?你们语文老师就只教了你们夸张的修辞?
陈婉宁笑容里带起的眼纹,和黎静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说话的样子,好像都还在桌边一样。路云开倚在门边自己笑起来。
哦,云开呀。我在你秦阿姨家里搓麻将,你等会把钥匙送哪里去吧。季阿姨站在院子外对路云开喊道,吓得路云开慌忙退出来,无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刚刚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主了,我想在里面看看……
饭桌边的墙角里,黎静的粉红色的手机非常扎眼。电池和手机的后盖分离在各处,手机上的镶钻的小熊在一旁趴着,震掉了不少的钻。
他小心的把所有散落的钻都捡起来,低头的时候,看到玻璃罐子里几枝枯了的玫瑰花。顺带把罐子也一起收走了。
路云开并没有收集破烂儿的习惯,确切说他是把所有觉得有价值的东西用有塑料封口的袋子收集起来,写上名字,或者理由。
那天是星期三,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三,是下午。起了风。
快到菜市前的路口,新开了一家首饰店。店门口一字排开的花篮里,粉嫩的玫瑰开得娇艳。黎静跑到自己和叶辰的中间,表情怪异地让两个人帮忙。她说:喔~~~这花插家里肯定漂亮,你们一人帮忙采一朵呗?
路云开正人君子的一贯作风发作,斩钉截铁地拒绝。黎静在这里吃了亏,就对叶辰说:哥们,就知道你最爽快,帮个忙?
叶辰啧啧啧地感叹两声:虽然知道女生都喜欢这些,但是这是顺手牵羊耶,传出去我要怎么混?
那那那,你们掩护我好了。
路云开眼睛翻到天灵盖里,用‘瞧你那点出息’的表情深深谴责了黎静的幼稚想法。
你们!还是是朋友呢!那话怎么说的?朋友多了路好走,都是骗人的!原来朋友是用来反对自己的提议的,是教思想品德的,算了,靠人不可能靠得住,还是我自己去!
路云开一点办法都没有,干脆说了句:喜欢就买一支呗!
黎静白了他一眼:咦,说得轻巧,香槟玫瑰!你买给我?
好啊,总之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黎静看着路云开,扶在路边的垃圾桶上笑了一分钟。什么叫拿人家东西?我是捧回去悉心照料好吗?它在这荒郊野外的……才枯得快呢。我去也。
六人一列迎宾的礼仪小姐兼职当了护花使者,黎静刚伸手,就被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厉声制止了。
黎静低着头,愤愤地绕道走了。路云开走过去,好死不死还撞了黎静一下,她委屈得要命,什么都不说自顾自一个劲往前面冲。路云开趁乱在里面抽了一枝,手正好拿在刺上,把手指刺破一条口子。他追上去拉住黎静说:给你。
远看着,高出一截的路云开微微躬身递了一朵玫瑰给女生,不偏不倚地构成一幅暧昧类似表白的场景。
但是,这样唯美的场景很快被叶辰打破。他手里捧着一整捧花束。一边跑一边叫他们快跑,路云开一回头,看见最靠外的花篮里的花整个消失,只剩空荡荡一个花篮在原地。
两个人很快弄清状况,跟着跑起来。
如果可以,那天的笑声,三个人一起跑的呼吸声,他都想保存。
路云开把花放进袋子,什么都没写,把它钉在了墙上。